第89節
“可憐我們做母親這樣焦心……有點點疼都恨不得自己去受,娘娘您性子好,大阿哥雖沒了額娘,但妾眼瞧著,您也是把真心堆給他了,在自個眼前照顧,宮人倘或不好,您也拿得住,有道理,妾的二阿哥就……哎,底下人,哪里體諒妾的心。如今就這樣了,等過兩日,皇后娘娘生產過后,誰還顧得上他啊……” 王疏月搖頭道:“這就是胡說了,都是皇上的兒子,哪怕有嫡貴庶卑的道理,可也都是尊貴的皇家貴胄,你原口中是有限的,今兒是怎么了,竟地作踐起二阿哥來了?!?/br> 婉貴人忙道:“娘娘知道,我本沒什么主意,如今,永和宮主位娘娘也沒了好多時了,我忝在這個貴人位置上,卻是個什么道理都沒有的性子,心里別的裝不下,通共一個二阿哥,現還好,太后娘娘偶爾還肯過問,可若皇后娘娘的嫡子出世……我是個沒地位的,皇上又不待見,二阿哥可怎么是好?!?/br> 王疏月聽著,她這顆心和當年成妃到是一樣的。 “你這么一說,我竟也不知道如何勸你了?!?/br> 婉貴人見她垂了眼,似想起什么,忙起來蹲了個福。 “妾倒該死了,不該在這個時候跟您到倒苦水,聽說娘娘這幾日也白遭了……” 她說著說著,聲音越發小了,“遭了閑話?!?/br> 梁安聽著這句,慌地對婉貴人使眼色:“婉主兒?!?/br> 婉貴人坐立不安,掐著帕子亂了眼神,卻聽王疏月溫聲道:“既都是宮里聽得到的,就不是忌諱了?!?/br> “是……” 說著,又抬頭提了些聲音,“只是妾為娘娘不平,皇上準十一爺回京探疾,那是皇上對兄弟的大恩,關娘娘什么事。之前那沒要緊的約,險些葬送了娘娘,如今他們看著娘娘好了,受萬歲爺寵愛,又把這些事拿出來說嘴說嘴,真真都是挨千刀的?!?/br> 梁安道:“再沒有別人,通共就只有儲秀宮的那位主兒?!?/br> 婉貴人也應道:“正是呢,娘娘一進來,淑嬪在皇上面前就淡了,她從前何等地神氣,現在黯淡下來,心里不知道多恨娘娘,如今有了這個不好聽的話頭,還不端著臟水往娘娘身上潑?!?/br> 正說著,金翹從正門上進來:“兩位主兒,你們恐怕坐不得了,皇后娘娘那邊發動了?!?/br> 婉貴人忙道:“前不說要到這個月中嗎,怎么今日就鬧起來了?!?/br> 金翹道:“不知道啊,聽說,這幾日西三所順答應,沒日沒夜地哭,恐是這事鬧的,兩個守喜的太醫都進去了,太后娘娘也過去了,兩位主兒,你們收拾起來候著,一會兒前面要傳過去,磕頭賀喜的?!?/br> 婉貴人自然坐不得了,趕緊起身辭去。 金翹拿了坎肩兒來與王疏月穿,一面道:“婉貴人的話說得雖不好聽,但倒也是向著主兒的。我這幾日聽著宮里的話,越發難聽起來。說得都是主兒和十一爺的舊事。奴才很擔心啊?!?/br> 王疏月抬手扣盤口,淡道:“你擔心什么?!?/br> “還能擔心什么,前幾日皇上突然傳您去養心殿侍寢,雖說是本分,可主兒承寵以來,萬歲爺都心疼主兒,不拿這些規矩壓您,那日也不知道是起了什么心才下了旨意,雖說后面萬歲爺還是來了,但心緒也不好,奴才之前糊涂,竟不知道是什么緣故,如今回頭一想,恐怕就是這些難聽的話。主兒,您還得想些法子,在萬歲爺面前,擺脫干凈得好?!?/br> 如何才能擺脫干凈呢。 賀臨被囚多年,該淡的,該忘的,都差不多化了煙。那些虛名也都該跟著散了,可如今,就算皇帝想為了她王疏月,逼著自己看開,奈何淑嬪,太后,甚至皇后這些人,未必肯讓皇帝看開。 王疏月不是不明白,和皇帝相處,剛過則斷。 她何嘗不曉得,他對她已有沒有明說的警告,要她懂事,撇干凈,離遠些。 然而,此時還是和三年前一樣。 關于賀臨,王疏月無話可說。 他之于王疏月,不光是舊年有過婚約的少年。他也是王疏月的良心。千萬人踐踏他的時候,要讓她為了撇干凈自己,跟著一道去踩踏那個人…… 她不肯。 想著,不免紅眼。 一抬頭。 春季的宮殿上空,云淡風清,雖無山水映照,卻靜如一片寬闊的大湖。 *** 長春宮折騰了大半日,終于迎來了中宮嫡子的第一聲啼哭。 雖不大,卻有石破天驚之力,太后坐在前殿險些掐斷了手中的瑪瑙佛珠。 陳姁隔著庭院朝張望,喜出望外道:“喲,主子,聽著這聲,可不得是個小阿哥嗎?” 正說著,里頭的姥姥跑出來傳話,撲跪在太后面前:“老主子啊,大喜大喜,皇后娘娘得了三阿哥,母子皆安?!?/br> “阿彌陀佛?!?/br> 太后脫口念了聲佛,前殿里候著王疏月并淑嬪,婉貴人,寧常在忙一道跪下,口中賀喜。 太后聽著闔宮賀喜之聲,倒把這幾年的憂慮,不安之氣,全部吐了出來。她看向王疏月,她今日穿了身褪紅的春綢氅衣,安安靜靜地跪在眾妃的前面。不知道為什么,她越是恭順,勤謹,太后卻越發不安。她和淑嬪順嬪那些人都不一樣,雖是漢人,入宮三年,卻無半分可供人挑剔指處。 就連大阿哥也人前人后地說:“和娘娘好?!?/br> 都說隔著肚皮,定不會有真情,這句話映在太后和皇帝身上,再真切不過。太后想不明白,既然放之四海而皆準,為什么獨不映在王疏月身上。 想著自己從前恨她不得生,卻占去了全部的君恩雨露,如今又著實慶幸她早年損過身子,如若不然,中宮即便得了嫡子,也還要戒備著她王疏月的骨血爭去太子地位。那豈不是更糟心。 “都先起來吧。你們守著也辛苦了?!?/br> “是?!?/br> “陳姁?!?/br> “奴才在?!?/br> “皇帝在什么地方?!?/br> “回太后娘娘,皇上在養心殿,已經使人去稟告了。應該就要過來了?!?/br> “既如此,和妃,你們散吧?!?/br> “是,妾等告退?!?/br> 眾人都是表面心情好,實則各有各的想法。太后讓散,都巴不得早些走。 淑嬪跟著王疏月一道走出來的,走到長春宮外頭,婉貴人等人都借故辭去了,她卻沒有要走的意思。宮墻掩映著細碎的春花,日頭恰恰好。 正沿著宮道走,大阿哥跟著梁安從前面跑了過來。 “和娘娘?!?/br> 王疏月蹲下身,將他攬入懷中。 “下了學了?怎么不回去?!?/br> “梁公公說和娘娘在長春宮,兒臣來接您?!?/br> 說完又朝淑嬪行了個禮:“請淑娘娘安?!?/br> 淑嬪立在王疏月身后,“欸,真好。妾原說送娘娘走進步的,這會兒看來,到該去了。只是……大阿哥,你怎么還是一口一個和娘娘的叫著啊,你皇阿瑪聽了,豈不是不高興?!?/br> 這話說得金翹和梁安都皺了眉。 大阿哥雖小,到也聽懂了她的意思,張了張口,卻不知道該應什么。抬頭看向王疏月,目光跟著暗下來。 王疏月拿出自己的帕子,抬手替阿哥擦拭額頭的汗水。將背后淑嬪的話掩了過去。 “皇阿瑪疼大阿哥,不會不高興的。和娘娘也喜歡聽你這樣叫?!?/br> 誰知淑嬪卻笑了一聲,跟一句道:“也是,萬歲爺寵愛和妃娘娘,連宮中的流言都要替和妃娘娘擋著,您與大阿哥怎么處著,皇上定然也不會說什么?!?/br> 大阿哥抓緊了王疏月的袖口,小聲問道:“和娘娘,什么流言……” 金翹正要給大阿哥使眼色,讓他別問,卻見王疏月擺了擺手,將大阿哥抱起。 “什么流言啊,說和娘娘身子一直不好,后頭的木蘭秋獵,你皇阿瑪都不肯帶和娘娘去了?!?/br> 大阿哥一聽,忙道:“那不行呀,兒臣才學會了騎射,要給和娘娘獵鹿呢。兒臣去求皇阿瑪,讓他帶您一塊去?!?/br> 淑嬪不想她全然不為自己的話所動。 大阿哥更是摟著她的肩膀,當著她的面說著母慈子孝的話。 不由地自己沒臉,喉嚨里冷冷笑了一聲。 天色也漸漸暗下來。王疏月挽了挽被風吹亂的碎發,轉身看向淑嬪。 “也許你有你的活法,我不好置喙,畢竟我覺得,你也不甚容易?!?/br> “什么……妾不大聽得明白?!?/br> “我也不想說得太明白。你對我有再多的怨恨都好,你只沖著我來,不至于墮無間,但你若沖著皇上的子嗣去,西三所的人,自是你前車之鑒?!?/br> “呵……和妃娘娘是在威脅妾?!?/br> “不是,我為人處世沒有大而狠的力道,是個性子軟極好拿捏的人,但我也有所忍,有所不忍。風大,你也別久站?!?/br> 說完,轉身朝著宮道一端去了。 誰知才走出幾步,卻聽后面冷冷飛跟來一句:“和妃娘娘,盛極必衰,妾歷過一次,等著看您這里,歷第二次?!?/br> 此話刺心刺肺,金翹怕王疏月吃心,忙道:“她是要臊娘娘,卻沒得臊到了自己,紅眼胡說的,主兒別聽進心里?!?/br> 王疏月什么也沒說,拂開眼前遮路的杏枝走到前面去了。 不覺走到了月華門前。 此時正是程英,馬多濟這些人出宮的時辰。 王授文這一回卻沒同他們一道走,一個人低垂著頭跨過月華門,雙手攏在袖中,肩頭瑟瑟,步履看起來也有些蹣跚。 王疏月與金翹站住腳步。王授文卻已經看見了立在杏花堆煙下的女兒。 宮里規矩大,嬪妃與外臣本不可攀談,王授文只得也在月華門口站住,撩起袍子,屈膝跪下來向著王疏月行了個大禮。那一禮行得十二萬分恭敬慎重。彎腰,叩首,直身,一樣一樣都深足到位。 父女之間的默契一直是在的。 即便不能說話,王疏月還是看出了父親的意思。一味的尊重,也是要她慎言,慎行,萬萬避開從前的那個人。 “父親……” “主兒,不可啊?!?/br> 金翹見她惹不住挪動了步子,忙伸手扶住她。 早有跟著她的太監,知事地去扶王授文。王疏月眼看父親顫巍巍地站起身,眼睛熬得有些紅腫,一時之間,竟有了八分的老狀。 好在王授文沒有再看王疏月,快了幾步,跟上程英等人人,有些踉蹌地朝乾清門的方向去了。 “主兒,咱們也走吧?!?/br> “我再站一站?!?/br> 金翹望向乾清門的方向,寬她道:“主兒,您這已經是很好的了,您是嬪妃,大人又是皇上近臣信臣,您和大人久不久得還能這么隔著見一見,這宮里,連皇后娘娘都沒您這樣的福氣。您別難過,若是大人見您傷心,哪里能大安?” 王疏月搖了搖頭:“我不知道跟你說了你懂不懂。但這話我又沒地方說去?!?/br> “主兒,您說?!?/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