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節
她眼見這幾個敬事房的人竟也沒主意,王疏月此時又是斷然不能開口吩咐的,少不得道:“萬歲爺來都來了,幾位公公,這里就沒地方給你們站了,梁安,趕緊送公公們出去?!?/br> 敬事房本就不曉得怎么擔待這不合規矩的事,聽翊坤宮的人開口,忙得順她的意思,跟著梁安退到外面去了。 人剛一走,皇帝就大步跨了進來,金翹并梁安等人也趕緊隨著張得通退到外面去答應。 浴桶里還冒著熱氣。 榻上,王疏月規規矩矩地躺在被中。只露著一張微微發紅的臉。 他看過很多女人被拾掇成這樣,早年他也讓王疏月守過幾次這樣的規矩,可久而久之,他還是喜歡在自己賞給她這處地方,簡簡單單地和她處著。今日因張孝儒奏請赦賀臨回京的事,動了氣,一時之間,莫名其妙地竟拿規矩來壓她。 然而,話既然都說出來了,本該君無戲言,在養心殿里等著她被抬過來,但又沒忍住,來了她的翊坤宮。實在話,皇帝竟也有些糊涂,想不通自己只是在為十一吃心,還是真想拿她王疏月的出氣。 “主子?!?/br> 正站著沒動,忽又聽王疏月喚自己?;实郾沩槃萁庀律砩吓L扔到她腳邊,坐到她身旁。 “起來,把衣裳穿上?!?/br> 王疏月躺著沒挪動。只是靜靜地望著皇帝的面容。 他一看就是從議所處直接過來的,袖口上還染著淡淡的朱砂氣味。 “朕是不是使不動你?起來,朕要喝茶?!?/br> “那您去前面坐坐,奴才起來?!?/br> 皇帝站起身,“朕有什么不能看的,糊涂!” 換成平日,她也會話趕話的頂上去,但今日被他這樣一說,她竟又不肯出聲了。 身子倒是動了動,試探著半坐起來,手忙腳亂地就去抓皇帝丟在自己腳邊的那件披風來遮擋??s到角落里,把頭也埋了進去。 皇帝從新坐下來,兩個人一齊沉默。 半晌,皇帝才開口道:“算了,朕自己倒茶?!?/br> 說著起身走到茶案上,將茶爐上的水壺提起,自己倒了一杯寡素的水,回身坐進對面的圈椅里。 氣氛有些微妙。 自從看了張孝儒和恭親王的折子,皇帝還是第一次見王疏月。來的路上他也在勸自己,王疏月和賀臨的事已經過去很長的一段時間了,如今就算外人在提起,也和王疏月沒有關系,他本沒什么可惱的。 “王疏月,你究竟穿不穿衣服。你要不穿,朕就讓人抬你去養心殿?!?/br> 話聲剛落,卻聽她道:“主子本就做的是這個打算,又過來一趟做什么?!?/br> 皇帝一窒。 “你什么意思,朕讓你去養心殿侍寢,錯不了不成!” “不是,我只怪我自己,仗著您的恩寵,越發輕狂地連本分都樂意守了?!?/br> 說著,她所幸將整個身子從新縮入棉被之中。 別的聲音都聽不見了,只有窗外的落雨聲,漸漸在耳中明晰起來。 她縮在被褥中,靠著那一層棉花,在他面前可憐地裹著最后一層體面。 他們不對等,她擁有的太少,而他又權勢滔天,稍不留神,就會把她身上零星半點東西全部褫奪掉。 這本不是他的本意。 想著,皇帝揉了揉額頭,手一放在膝蓋上,就不自覺地捏成了拳頭。 他長吐出一口氣。終于把心頭亂七八糟的氣焰稍稍壓下來,胡亂抓過金翹疊放在榻邊的中衣走過去,別過頭伸手遞給她。 “起來,把衣裳穿上,朕今日對你沒興趣。你今兒也不用睡了,給朕上夜!” 她還是沒有動,皇帝沒來耐性,索性一把將她罩在臉上的被子掀開來。 然而,被子一掀起來,他卻看到了一雙紅腫的眼睛。 他又把王疏月弄哭了。 “你……” 張得通與何慶到是聽到了里面的聲音,卻都不敢出聲進去。沒有人調停,她又只是流淚沒有哭聲。一下子,皇帝心里亂了,抓著她的中衣,在她面前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王疏月……” “是奴才不好……” “不是,朕……” 他真恨不得敲自己的腦袋,怎么就把話在她面前說得這么難聽,什么上夜的話又說出來了。 索性不開口了。 抖開捏在手中的中衣,抓住王疏月的胳膊,一把將她從被子里抓了起來。然后揪著她的手就往袖子里胡亂套。 “主子?!?/br> “閉嘴?!?/br> “那個……錯了?!?/br> “知道錯了就安生點?!?/br> “不是,是袖子錯了……您要給我穿衣服,好歹把眼睛睜開啊,我的手要被您揉斷了?!?/br> 皇帝本是怕她別扭,才把眼睛閉上去給她穿衣服,這會兒聽她疼得吸氣兒了,忙把眼睛睜開,只見王疏月被他剛才那一陣胡搞纏得不成個樣子,眼角還有眼淚,眼底卻有了一絲無可奈何的笑意。 “自己穿!” 他猛地丟開手,起身走到窗邊去了。 王疏月垂下頭,看著自個身上亂七八糟的衣服,想著他那毫無章法的手段,竟不知不覺地把自己心里哽著的那一塊地方疏通了一點。 她明白,皇帝從來都是一個行動強于言語的人。 他無非是想把今日用皇權逼她褪去的這一身衣服,親手替她穿回去。 誠然,男人脫下女人衣服很簡單,但是要手腳尊重地替女人穿上衣裳…… 不說皇帝了,話本里的溫情郎君也沒有一個能做到。 王疏月覺得自己之前心頭的不自在,多是在為難自己。 皇帝那樣一個人,別人不知道,自己還不了解嗎? 想著,揉了一把眼淚。起身穿好衣服。 再看向站在窗前背脊僵硬的皇帝,他雖站地筆直,一副正人君子坐懷不亂的模樣,手卻不自覺地摳著墻上一塊無名之地?;野咨膲覐乃搁g落下來。 王疏月望著地上鋪出的那一塊灰白,適才心中被他傷過的地方,也跟著地漸漸平復了疼痛。 她輕咳了一聲,柔聲道:“主子,是我不好,我不該就這么哭了?!?/br> “你除了哭,還會做什么?!?/br> “是,什么都不會做,就光會惹您生氣?!?/br> 她說著就要下榻,卻聽皇帝轉身道:“干什么?鞋子穿上?!?/br> 她被他一懟,又只得坐回去穿鞋。這會兒她已經穿好了中衣,瘦削的肩膀被衣料勒出風流的輪廓。她彎腰低著頭,那白若凝霜雪的脖子,又露進皇帝眼中。 “惹朕生氣的人不是你,朕……今兒情緒不好,拿你出的氣?!?/br> 王疏月穿好鞋子,走到他面前屈膝跪下。 “是我的錯,那本是您的恩典,也是我的本分,我不該矯情?!?/br> 皇帝低頭看著她。明明是自己為難她,反倒是她來請罪。 但他畢竟受用,情緒也跟著好起來。伸出手將她從地上拽起來。 “別請罪,以后這種事沒了,你不習慣,朕也不習慣?!?/br> 說著,他朝外面道:“敬事房的人呢?” 張得通忙應道:“萬歲爺,都在前殿候著呢?!?/br> “候著做什么?等著領賞嗎?” 張得通聽出皇帝話里的氣,忙回道:“奴才這就傳話出去,讓他們回了?!?/br> 第80章 烏夜啼(四) 敬事房的人走了,張得通和梁安才敢讓金翹等宮人重新進去服侍。 王疏月不假人手,親自服侍皇帝更衣洗漱,起更時方停當睡下。 皇帝知道王疏月有委屈,所以夜里沒有別的動作,只從后面摟著她。 四更時起身,仍然往南書房理政不提。 三月初,翊坤宮中的杏花開了一大片,遠遠地看著如煙氣兒一般。 小宮女們都放開了悶蒸了一個冬季的心,換了輕薄的春裳,進出的腳步都輕快起來。王疏月是個沒什么大規矩的人,也肯縱宮人們尋春樂,這日,正坐在庭中看幾個小丫頭收羅杏花,金翹來說,婉貴人來了。 正說著,人已經進來,在階下向王疏月行禮。 王疏月放下手中的閑書:“正說著讓人請你和寧常在看花的,你既先過來,她們到少跑一處?!?/br> 婉貴人站起身。 “妾也是閑著,今日外頭太鬧,妾心里又不安,便來娘娘這里坐會兒?!?/br> 王疏月示意金翹去端茶,一面問道:“怎么了?!?/br> 婉貴人道:“這會兒雖然開了春,可時氣卻不好,二阿哥……哎,聽說也不大好,皇上這幾日政務忙,妾想去看看二阿哥,但也不敢去求?!?/br> 說著,頗有悲意的嘆了一聲。 王疏月道:“放心,阿哥所通共就照顧二阿哥一個,哪有不盡心的道理,春來的時候,萬物都在發期里,昨兒大阿哥也咳得很。鬧了半個晚上?!?/br> “那請太醫了嗎?” “請了。今兒他丟不開書,還是去上書房了。我正想著,著人早些去接?!?/br> 婉貴人將手交疊在膝蓋上,望著滿園煙霞般的杏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