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節
望疏月放平了聲音。 “嗯……以前,我母親還在的時候,父親是個多么放得開手腳,在官場上滾打的人,他總說著,他有多么多么大的宏圖,要讓我和我兄長,有好前途??墒?,我母親死了以后,父親的日子卻再也不曾過得熱鬧,反是我與兄長,看起來,到是順了他當年的愿?!?/br> 金翹聽了這話,似懂非懂。卻見她有感傷之意。 “這不是很好嗎?主兒,如今您兄長在外任上,大人又得皇上信任,主兒雖是漢人出身,但有這些彌補,也就不怕了呀?!?/br> 是啊。 也就不怕了,可是,她心里想要的,好像并不是這些。 就連王授文心中所想的,好像漸漸地也不是這些了。 正沉默著,又聽金翹輕聲提醒她:“主兒,皇上來了?!?/br> 王疏月回過神來,卻見皇帝已經走到了她的面前,身邊只有張得通,儀仗卻退在月華門前面。 因該是才議過政,眉宇間到底有些疲倦的,身上墨綠色的常服袍在腰間處有些發皺。王疏月蹲身行了個禮,將帕揣入袖中,蹲下身去替他撫理。 “主子今兒坐得久吧?!?/br> 皇帝伸手扶住她?!半抟仞B心殿更衣,完了要去長春宮,你不用弄了?!?/br> “好?!?/br> 她順著他的話站起身。 “你怎么了,在風口站著?!?/br> “我……” 她沖著乾清門處揚了揚下巴。 “送送父親?!?/br> 這說話的聲音輕而淡,卻還是聽得出一絲憂意。 皇帝回頭看了一眼,乾清門前,王授文等人正候著出宮。此時風漸大起來,吹得人頭頂的頂戴花翎幾乎歪了。 “怎么送,拿你這雙眼睛嗎?” 王疏月垂眼沒有應聲。 皇咳了一聲:“王疏月,今日你不能在朕面前露悲?!?/br> “是,還沒給主子道喜呢,恭喜主子,喜得嫡子?!?/br> “真心的嗎? “真心的?!?/br> 她將頭垂得很低,又穿著一身褪紅色衣裳 宮里不能隨意著正紅,每逢什么喜事,不管跟她王疏月有沒有關系,她就喜歡穿褪紅的氅衣去應景。很規矩,不犯一點子錯。 “王疏月?!?/br> “嗯?!?/br> “過來?!?/br> 她順他的話挪了幾步,卻被他拽住了手臂,順勢摟入懷中。 “主子……” “你先別說話?!?/br> 一貫的霸道不知體恤,但他身上的體溫卻透過輕薄春衣渡了過來。 “王疏月,你日后想見你父親,就去南書房討朕的旨意,從南書房到乾清門的這幾步路,你可以陪著王授文走走?!?/br> 王疏月搖了搖頭:“您知道,我和父親都不敢?!?/br> “你已經夠規矩了,別給朕這么沒意思的活著?!?/br> 沒意思的活著。 這話可真是有些意思的,以前都是這位要命的爺逼著王疏月把規矩舉過頭頂,如今嫌棄她太規矩的竟然也是這位爺。 “朕明日讓周明當翊坤宮的差?!?/br> 冷不防的,他又提起了周明,王疏月想起那些黑糊糊的苦藥,不由地又皺了眉。 “皇后娘娘才生產,哪能那么急就挪周太醫去我那兒?!?/br> “你一個閑人少置喙朕的意思?!?/br> “哦,是?!?/br> 皇帝用手抬起她的下巴。 “王疏月,朕不信,朕可以給別人恩典,給不了你福氣?!?/br> 王疏月靜靜地聽他說完,突然環臂摟住他的腰,皇帝似乎沒想到她會有這樣主動的親昵動作,又是在奴才們的面前,不由一下子哽了脖子僵了背。 “你……做什么?!?/br> “您也別說話,容我這么一會兒?!?/br> 她的呼吸好像可以勻慢了一般,一陣一陣地撲在皇帝的胸口。 皇帝低頭看向她,她竟在他懷中閉上了眼睛,微紅的臉頰,像極了她頭頂那一片杏花的蕊色,身子卻莫名地有些顫抖?;实凵焓峙牧伺乃募绨?。 “王疏月,你是不是聽了什么難聽的話?!?/br> 她沒出聲,只是把皇帝摟得更緊了些。 皇帝放平了些聲音,盡量將話說得柔軟些。 “你記不記得朕的話,朕給你的聲名,除了朕誰都褫奪不了。朕不會讓罪人見你,也不準你跟他說一句話。你給朕記著,朕想什么,你就想什么,否則……” 原本沒想說到這一步,誰知話頭一起來,又有了驚濤駭浪之勢?;叵肫饋?,這些話他很久沒對王疏月說了。但此時已經出口,再也吞咽不回來。 感覺到王疏月似要松手。他忙反手一把摁住她扣在他腰上的雙手。 “算了,王疏月,沒有否則?!?/br> 說完,他猶豫了一下,終還是抬起手,撫了撫她的下巴。 輕道:“這幾日你在翊坤宮禁足。朕就不明諭六宮了,你自己守朕的規矩?!?/br> “是,遵旨?!?/br> 皇帝這才松開她的手,讓她退了一步站好。 她要行跪禮辭行,皇帝也沒攔阻。 周圍的人看著帝妃親密之后又在冷風里疏離相別,心中莫名覺得可惜。 待王疏月走過了月華門,何慶便在皇帝身后偷偷嘆了一口氣。誰知前面的皇帝卻站住腳步,回頭冷聲問道:“嘆什么氣?!?/br> 何慶忙“撲通”一聲跪下來。 “哎喲,奴才知罪?!?/br> “有話直說!” “萬歲爺,您開恩,奴才就是灰塵蒙了鼻子,奴才……奴才該死!” 說完,就狠力給了自己兩個大嘴巴子。 皇帝耳邊突然“嗡”地響了一聲,回想起了當年王疏月還在南書房的時候,他讓她自己掌的那兩個耳光。那時,她似乎也像何慶如今這樣,用了十足的力氣。 好像……又傷到她了。 “夠了!” 皇帝不由自主地喝了一聲,何慶忙停下手?!叭f歲爺……恕罪啊……” 張得通眼見著自己的主子慢慢握緊了拳頭,忍不住出聲勸道:“萬歲爺,長春宮還等著您呢,何慶交給奴才懲辦吧?!?/br> “朕沒說要懲辦他?!?/br> 張得通一怔,忙又對何慶道:“還不快謝主子恩典?!?/br> 何慶磕頭如搗蒜。也不知磕了多少個,有小太監喚他道:“何公公,起來了,萬歲爺啊……走遠了?!?/br> “哦,走遠了,那和妃娘娘呢?!?/br> “哎喲,您是嚇糊涂了吧,和妃娘娘,比萬歲爺還走得早呢。喏,都沒人了,您啊,趕緊去日精門的御藥房取些藥吧?!?/br> 何慶抬頭看向空蕩蕩的宮道。 夕陽光漸漸淺。風一下吹透衣衫,天邊有灰青色的云。 眼見著,又要下雨了。 第81章 滿庭芳(一) 皇后生了嫡子,無論前朝后宮皆是一片歡喜之相。 皇帝為這個嫡子取名恒陽,取意“永日”之意。太后十分滿意,連日舒暢,把之前癥候都清了不少。然而暢春園中,裕貴太妃卻已經病得認不得人了。 嫡子出生,自然有大赦,恭親王趁著這個檔口,匯同張孝儒等幾個老臣,聲淚俱下地又上了幾本折子,雖是留中的留中,駁回駁回。但在三阿哥洗三那一日,太后卻親往養心殿,勸說皇帝顧念骨rou之情,準賀臨回京,令母子得以團圓。 皇帝沒有違逆太后的意思,松口準了。 三月將盡。 這日日頭好,天也融融地暖和起來,婉貴人來瞧大阿哥,正在明間里拿了緞料比劃。 “娘娘這連著好幾日都不出去了?!?/br> 王疏月翻檢著絲絨線,沖著地罩前的繡架子揚了揚下巴:“哪得功夫呀,繡那樣東西呢?!?/br> 婉貴人站起身,挪到繡案旁:“哎喲,要說針線上的功夫啊,還是咱們漢人家的女兒強,這江山圖要是繡出來,可真不得了。您這繡了有快一年了功夫了吧?!?/br> 王疏月笑看了她一眼:“嗯。沒剩多少了,想趁著這幾日身上不好,賴得出去,一口氣兒繡全了好?!?/br> 婉貴人道:“您身上還不好嗎,周太醫的圣手都調理不了,這樣鬧下去,得鬧到多早晚啊,要妾說,您還是得狠下心來,狠狠地吃幾濟藥,除了根子,才能跟咱們一樣,有個自己的孩子多好?!?/br> 王疏月牽出線頭來,金翹忙過來替她捻著,用手腕做軸,好讓她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