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節
王疏月笑了笑:“皇上不是明理的人,子嗣是天給的福分。你也為我費了很多心力了,盡力便好,其余的不用勉強?!?/br> 她越是這樣說,周太醫到越想竭盡這個的醫術給她一個子嗣上的緣分,一來全自己的名聲,二來也對得起皇帝硬給他拉得這段醫緣,三也不枉自己在祖師爺面前發的仁心大愿。 于是,想著話也就跟著意深起來。 “娘娘,您若要受孕,臣用藥是一方面,娘娘自己的舒寬心思也是一方面。憂和怒都傷身,臣照顧娘娘身子這么久,知道娘娘性子好,倒至于有極怒,但娘娘心思細膩,平素恐思得細,這都對娘娘的身子無益處?!?/br> 這話到是一個在醫理藥術中經營多年的老人說出來的實在話。 他說她慣“細思”。這也是王授文時常埋怨母親時,說出來的一個“詞”。細思多郁結,母親在兒女的事情上思慮很多,雖然最后都被王授文激進的人生觀念給否定了,但母親對子女的寄望和擔憂,還是在最后那幾年,狠狠地折損了她的血氣。 王疏月不由一下子想遠了。 恍惚間見梁安在隔扇門前遲疑。 “怎么了,進來?!?/br> 周太醫知梁安有事要回,便告辭出去了。 梁安躬身走進來?!爸鲀?,也是奴才不好,將才跟大阿哥說那白駱駝如何好看,說得大阿哥起了興致,硬要善兒帶他去瞧,善兒扭不過小主子,這會兒已經帶著小主子出去了。只是現在天陰得厲害,奴才有些不放心,特來回主兒一聲?!?/br> 那是丹林部進貢給皇上的東西,大阿哥要去見識,無可厚非。 但這畢竟不在宮中,人員復雜,個頂個的都不是掌眼就分撥開來的人。 王疏月不安,忙站起身道:“還有誰跟著?” “大阿哥的乳母也跟著去了?!?/br> 王疏月聽完,的從梁安身邊奪路而走,一走到院子里就被一陣凌冽的風吹冷了喉嚨她不得不站著腳步咳了幾聲。梁安從后面趕來,手里托著她的披風。一面替她披上一面道: “主兒,您慢些,千萬別凍著了,奴才這就去把他們喚回來?!?/br> “你跟著我一道去,接他們回來便是?!?/br> *** 酉時,前殿的九白宴還沒有結束。 這是一場十分微妙的宴會,丹林部首領班沁并沒有親自前來拜謁,只遣了一個臺吉過來敬獻九白,自己卻托病,說是要在丹林將養。 達爾罕親王對他這個托詞不以為然。 早在熱河行宮,他與大清的皇帝就有了默契,這會兒宴會到了尾聲,人也喂了八分的酒氣,便對坐在對面丹林部臺吉道:“將交夏那會兒,本王還看聽說你們王爺要入藏熬茶,這就病了?” 那臺吉道:“病來山倒,我們王爺原本是說爬也要爬到木蘭拜見皇上,奈何,入企秋后患了咳血之癥,如今已在病榻上輾轉在月余了。只得遣臣來敬獻九白,以表臣服皇上的心?!?/br> 達爾罕親王道:“呵,那以后還看不見他箭射膺眼的雄姿了?當年先帝爺在木蘭行圍,他可是奪了先帝那根御箭。威風凌凌,厲害得很啊?!?/br> 言辭上過招的意義其實并不大。 皇帝只是看著那臺吉一時三變的臉色,并沒有開口。 戰事遲早要起,只是丹林部和大清,都在試探蒙古各部勢力。 皇帝借著達爾罕親王的話,掐盞掃看在坐的蒙古王公,有人憤目,有人垂頭,有人嚴詞聲討的丹林部欺君無禮,也有人沉默席間不言語。 所謂一局亂棋,再貼切不過。 皇帝自顧自地笑了笑。 外面卻突然sao動起來。 張得通忙走出去喝道:“何人膽敢驚擾圣駕?!?/br> 門前的卻是幾個蒙兵,壓根不理會宮里面這些閹人:“我們要見我們臺吉!” 圖善在旁斥道:“放肆,萬歲在里面坐著,你們竟敢目無圣駕!來人,拿下!” “我們奉命看守貢品的侍衛,有個女人,殺了我們的圣駱駝!” 都是草原上呼扯出來的大嗓門,這會兒毫無桎梏,說得殿中所有的人都聽得清清楚楚。丹林部的那位臺吉一下子站了起來,人起來得急切,連面前的杯碟都掀翻了一半。拔腿就要離席。 一時之間,獻舞的女人們羅裙翻染了油污,紛紛驚恐地掩面退下。 皇帝看了圖善一眼,圖善上前一步擋在他面前,手已經摁了刀柄。 臺吉無法,只得回身對皇帝道:“皇上,恕臣無禮。我丹林部親王遣臣不遠千里來朝,誠敬貢品,如今有人敢在殺圣駱駝,是惡意污蔑我丹林部投誠之心,其心堪萬誅啊……” 席中的蒙古王公面面相覷,議論聲轟然起來。在皇帝耳邊炸開。 九白之禮在蒙古與大清之間延續了幾十年,根底卻是受黃教教義影響,駱駝本就神性,清初年,蒙古歸順清朝就是,用白駱駝馱著蒙古圣物——嗎哈噶喇金佛、金字大藏經和傳國玉璽來沈陽,清太宗敕建蓮花凈土實勝寺。后來,逐漸演變為九白之禮,這一敬獻,一賜宴,蒙古倚仗大清的表達形式。一直是大清綏靖蒙古,如今聽說有女人殺了白駱駝,一時之間,都像有神雷響于耳旁,竟有不詳之意。 正亂著,何慶從后面繞了進來,躬身在皇帝耳邊輕聲道:“梁安說出事了,那西面馬廄里的白駱駝不知受了什么驚,竟發狠踩踏起來,大阿哥差點沒被踩傷,和主兒……” 他不敢往下說,拿捏一下,改了說法道:“主子爺,西面的馬廄都是負責看守供品的蒙人,他們不知道和主兒身份?!?/br> 皇帝聽完他這句話,手在酒案上慢握成拳。然而這是在蒙古王公云集的九白宴上,無論皇帝此時心中一時閃過多少念頭,他此時也不能有任何比表露。哪怕那個人是王疏月。 他盡力將臉色壓淡,向下首看了一眼王授文。 王授文面色有些焦黃,也正望向皇帝。這骨rou血緣,當真是有感應的。 皇帝收回目光。 整個席宴上彌漫著rou糜煮熟的香味,混著酒氣,在人腹中飽脹之后聞起來,竟有些令人作嘔。 皇帝就著拳在酒案上不輕不重地一敲。那烤得酥脆的鹿rou掉下了皮渣。眾蒙古王公,文武大臣慢慢地止住聲,朝皇帝這邊聚目過來。 “松格臺吉。坐?!?/br> 他的聲音極冷,說完,抬起頭,眼底寒色一起。 “圖善,去馬廄,把人押走?!?/br> “是?!?/br> “慢著?!?/br> 皇帝抬手指向他的腰間。 “把你的刀給臺吉留下。松格,朕處置大清的奴才,至于你們丹林部的人,看護敬獻之禮不利,你自己殺?!?/br> 第56章 相見歡(四) 王疏月見到皇帝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了。 張得通推看門,燈落進來,一下子照亮了正殿。 王疏月抬起頭來,門外的天幕晴朗,風吹淡了云,月光皎潔。 皇帝跨進來,一面解開身上的外袍,往張得通手臂上一掛:“怎么不點燈?!?/br> 張得通沒敢應聲,正要示意宮人去點燈,卻聽燈影中的女人沖皇帝抬起那雙被綁著的手來:“這樣怎么點啊,您又不許人進來?!?/br> 何慶等人燃了燈。 殿中通明,王疏月的眼睛一下子有些適應不過來,但她的手被綁著,只得將身子別了過去,皇帝走到她身前,擋下她面前的光。 “你們都下去,沒有朕的話,都不要進來?!?/br> “是,奴才們告退?!?/br> 皇帝這才發覺她靠著榻屈膝側坐著。手和腳都被繩子捆了個結結實實。 難怪她動彈不得。 皇帝仔細研究了一番她被綁著地方,不由想起了大之前在養心殿西稍間之中。她也是用這種手段,對付病中的自己。 越想越覺得有意思。不由笑了一聲:“這丹林部是這樣捆人的。王疏月,朕看你到像是丹林部放到朕身邊的jian細?!闭f 著,一手抬起她的手腕來。她手腕本來就白,被繩子勒起了印子,這會兒已經開始發青了。 “這手法,和你以前綁朕的差不多?!?/br> 王疏月由著他調侃,抬頭問道“大阿哥呢?!?/br> 皇帝半屈了一膝,蹲下來替她解綁,“手脫臼了,但現在已經接續上了,院正說沒什么大礙?!?/br> 王疏月看著面前的皇帝,他垂著頭,眼底沒有慣常陰氣,但他手上的動作仍然是笨拙的。王疏月忍不住疼,牙齒里“嘶”地吸了一口氣兒。 皇帝也沒有停手。 “長痛不如短痛,就還有兩三圈了,忍著?!?/br> 說完,站起身來拍了拍手:“腳上的你自己解吧,免得朕手重,你要鬧痛?!?/br> 王疏月無奈地低下手去,“奴才什么時候鬧痛了?!?/br> 皇帝走到他身后的榻上坐下:“對,你是剛性,連駱駝都敢殺,拿什么殺的?” 王疏月將自己發間的那根白玉簪子取下來:“拿這個扎的?!?/br> 皇帝看了一眼那簪子柄部,果然還殘留著血,再一看王疏月的側臉,也是一盤駭人的血跡,他別過王疏月的臉,“張得通!傳周太醫來?!?/br> “等等?!?/br> 王疏月壓住皇帝的手,“不是我的血,是那駱駝的,奴才沒事?!?/br> 皇帝用手指延開血跡,見底下露出她雪白皮膚來,這才罷了手,卻猛然提聲喝她道:“王疏月,朕賞你的東西,你就這樣糟蹋!” 王疏月解下腳踝上的繩子,抱著膝側身,抬頭看向他,聲音不大,卻說得十分穩:“您賞的東西,不就是該拿來行殺伐嗎?” 皇帝一窒。 反正除了王疏月,這世上當真沒有人能讓他享受言辭博弈后,吃癟的那種又苦又甜的樂趣。 “你就是賭朕會護著你是不是?王疏月,朕護不護你,得看情勢,比如這一回,朕殺了你,王授文不僅一句話不敢說,還要長跪給朕謝罪?!?/br> 他這樣說,反而叫王疏月安心。 皇帝這個人是時常急怒,言語撒得跟冷刀子似的,但王疏月從來沒有見過他什么時候慌張過,這和他下棋的性子是一樣的,走一步,算接下來十幾步。不至終局,始終不知道他的子是什么時候埋下的。 如今他還能用慣常的語氣對著王疏月,就證明他心中有數。 “其實,您賞給奴才的這根簪子殺只鳥成,根本殺不了那只白駱駝?!?/br> 皇帝沒有立即應她,抬腳將捆她的那些繩子踢遠。 “站得起來嗎,站不起來朕抱你?!?/br> “奴才在跟你說正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