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節
“你想說什么朕知道,丹林部不尋理由反叛,朕也要用對他們用強兵,總之,一只駱駝而已,他們圖謀不軌,已然沾污了圣物神性,沒了神性,那也就是只畜生,王疏月,你殺就殺了,朕就當是朕握著你的手殺的?!?/br> 說完,他伸手向她:“你先起來坐著。想說什么,朕聽你說,不過別說什么要朕處置你的話,沒那個必要的,朕掌天下,從來不想拿女人說事?!?/br> 王疏月笑開道:“您剛才還說,要殺奴才的。還要讓父親……” 皇帝在王疏月肩上不輕不重地一拍。 “王疏月,你跟朕懟什么?朕現在說不得你了嗎????” 說得啊,怎么說不得。 他不就是這么一個氣性的人嗎?真的是很有意思,人前穩狠,人后……都到了這個份上,他竟然還要在口舌上和王疏月爭高下。 王疏月小聲的應了句:“您說得,說得?!?/br> 這才借著他的手站起身來,在榻上坐下來,皇帝見她服軟,也從新坐下。 幾處的雕花窗都是開著的,外面的風里隱隱散著幾絲血腥氣兒。 “說吧,你看出什么了?!?/br> “皇上,那駱駝之前就被人下過藥了。不然我殺不了它?!?/br> “朕知道,你是個什么身手……” 說到這里,皇帝像想起了什么場面一般,不由得在嘴角露了一個笑。 “對,你什么身手,朕還是曉得的?!?/br> 這話吧……配上他的那個笑,怎么聽怎么覺得有些不合時宜的yin蕩。 王疏月只覺得耳根子發燙,連正事都有些說不下去了。 “算了,皇上。您還是把奴才交出去吧?!?/br> 皇帝看著她的模樣笑了:“好了,朕不是不想聽你說,朕和朝廷早有想法。王疏月,你救了大阿哥,對朕而言,就是大功一件。至于其他的朕就不讓你想太多?!?/br> 說著,皇帝起身,走到術案前,將奏本拂到一旁,展開卷放在一旁的滿蒙地圖。 “來,你過來?!?/br> 王疏月走到皇帝身邊,風卷著牛皮的邊緣,她順手挪了只茶盞過來壓住,卻見皇帝的手已經落在了其中一處。 “王授文再三拖著朕的手,不讓朕逼戶部的虧空,朕都沒有應允,這半年,戶部的事是掃了很多人多年的體面,也著實逼死一些人,其中還包括朕的兄弟和皇叔們,以及八旗的子弟,但是,這一筆軍費,朕硬是給他多布托籌集出來了。這比派人上陜西,上四川籌糧要來得快,也來得痛快!” 說著,他狠狠地在那標紅的地方點了點。 “這些錢糧,就打這里。既然你王疏月替朕下了戰書,那朕就當是你給朕占了一卦,時機適合,朕也不等了?!?/br> 王疏月抬起頭。 燭火把殿中很多柔和的物影,像什么茶盤上的茶寵,什么墻壁上的掛畫,投向那張一看就有些年生的牛皮卷。他言辭穩狠,扎扎實實地落在王疏月耳中。 其實男人的胸懷和大志,有的時候很難和女人共享。 因為那畢竟是純粹生活之外,另外一個層面上的東西。 那是血rou之樂,那時兵刃之宴,那是同樣不拘小情的人,在歷史浩蕩的長河里,留名留姓地嬉戲。 正如皇帝帶著她去普仁寺,一僧一帝盤膝坐在金碧輝煌的佛殿之下,他們論道,也論經濟政治。他們論生死的時候,周遭并沒有清凈禪院里的慈悲之氣。王疏月之所以會覺得疲倦,是因為她看到了這個男人的底子。 好在,皇帝當時牽著王疏月的手。 否則,他未必不會陷入權勢滔天的男人們的宿命沉淪之中。 “朕和幾個議政王議過了。如今只有一件事,尚算得上是個問題?!?/br> 王疏月道:“是因為您縱容殘殺進貢之物的人,顯大清有意破壞滿蒙之善。這樣的話流傳久了,會讓其余的蒙古王公心中生恨而亂立場嗎?” 皇帝在書案后坐下來,雙手疊在下巴下面,笑向王疏月。 “你是不是又怕了?!?/br> 王疏月搖頭道:“不是,我并沒有殺過那只駱駝,那只駱駝是他們自己下毒害死的。它會突然發狂襲擊大阿哥,應該就是因為中毒的緣故?!?/br> 皇帝點頭:“嗯。朕會信你,但是蒙古的人不會,你是個漢人,你多說則多錯?!?/br> 說著,他摁了摁眉心:“而且,這個話根本說不清楚,究竟是誰下的毒,是,是可以是丹林部,但也可以是那些剛愎自用的漢臣,也可以是朕。黨同伐異,信朕的人有一些,信丹林的也有一些,信你的一定沒有?!?/br> 王疏月站直身子。 “您不讓我試試,怎么知道沒有人信我?!?/br> 皇帝聞言目光一動。 “沒必要,王疏月,你是朕的女人,朕信你就夠了?!?/br> 王疏月搖了搖頭:“但我并不愿意擔那么多的虛名,除非走投無路,否則,我還是想清清白白地做你的妃子?!?/br> 說著,她彎腰握住皇帝的手。 “您是皇帝,我知道您有您的判斷,或許丹林部已是眾叛親離,就算蒙古諸部以為您命人殺貢品是為了挑戰,也不會有所謂立場之亂。您一樣可以一舉殲滅其勢力。但我不一樣,風波過后,我還要和太后和皇后娘娘們相處,我不能一直被您護在身后吧?!?/br> 她一面說,一面叩緊了手指。 “我那方天地雖然小,但我很在意。您讓我試試吧” 皇帝沉默了須臾。 “那你輸了呢?!?/br> 王疏月蹲下身,抬頭望著向他:“輸了,就是還是退回來做你的奴才,你不是說了嗎,您會護著我。大不了,我以后的乖覺一些,不頂您了?!?/br> 第57章 如夢令(一) “成吧,讓你試試?!?/br> 說完,他背過身到香案上去掃看。 王疏月也直起身來:“皇上找什么呢?!?/br> “朕的鼻煙壺放在什么地方,你這身上的駱駝血太腥了?!?/br> 說著,皇帝嫌棄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指,不同用于其他畜生,這駱駝血粘連得厲害,甚至還能扯出絲來。他平時是一塵不染體面慣了,此時張得通不在,他本想指使王疏月服侍,但見她那一臉的疲倦,又做了罷。 可是平時,絹帕盆水這些東西擱在哪里他完全不知道。 嘴上不好問,只得撐著眼睛到處看。 皇帝在生活上的笨拙,和其在政事上的精明實在是兩個極端。 王疏月看著他那坐立不安的模樣,不由在一旁掩面笑出了聲。 皇帝一個眼風掃過來,她又不得不忍住。 “服侍您洗個澡吧,看您這不自在的?!?/br> 皇帝沖著她的手腕揚了揚下巴,“手都傷了,你還敢沾水?!?/br> 王疏月道:“沒破皮,不礙事?!?/br> 一面說一面抬手替他解脖子上的扣子。 燈下她微微皺著眉,手腕上有傷,手指也不如之前的靈活。烏青處其實還是浸了血的,稍微一動就酸疼。王疏月調整了一下手的位置,牙齒輕輕咬合著,卻還是忍不吸氣。 她這個毛病在皇帝這里一直沒有改回來過。本來人都有傷痛。且人有傷痛以后多會矯情忸怩,尤其是女人。 但王疏月不會說。 從皇帝第一次見她,在她臉上燙了一串兒泡子起,她就從來不肯開口說自己身上的感受。 但男人吧… 疼惜一個女子,往往是從這些女人不肯明說的傷害開始的。 其中最深刻的,當屬第一次行房。 在床上洞穿女人最柔嫩的血rou,讓她流淚呻吟,至此從感官上,rou體上留下自己的印記,收獲獨獨奉獻給自己的珍貴眼淚。之后,女人便從一堆凌亂的被褥里站起來,熨貼地走到男人心上了。 所以,王疏月柔弱,她身上的青紫,她月信時的寒疼,她的眼淚,這一切,都漸滲入了皇帝那生鐵肌骨的裂縫之中。 不過,對于王疏月皇帝而言,這還只是一部分,另外一部分,在于桑格嘉措所說的——他們彼此的來處。換句話來說,也就是滿清朝廷的鐵騎對前明世道的踐踏和奴役。 這似乎和男女之事之間,有著一種詭異荒唐的關聯。 征服與被征服的過程之中,無疑也存在傷害,存在著強權者對失敗者強加的印記。 但是傷害之后,兩代君王在瘡痍之上垂手撫慰,修補驚恐萬分的人心,承認傳承多年的文化,給異族生息的空間,扶持支撐這些從前這些前朝的子民重新開墾田園,生兒育女。 萬畝青苗沁目時。 所謂水與舟,民與君,各自試探,斗爭,妥協之后,彼此謹慎習得了相處之道。 王疏月不再怕皇帝。 前明遺人內心的不甘,后背的脊梁骨,也快要垮塌了。與此同時,那曾經屠城逼人剃頭的刀,也被君王放下了。 佛講因果嘛。 傷害生愛意,也是很哀而仁慈了。 “行行行,你別搞了,這一身味道比朕還難聞,哪像個女人。善……” 皇帝小心地推開她的手,不想讓她在自己面前勉強折騰,誰知,剛想喚她的侍女進來,卻又想起什么,啞住了。 王疏月見他陡然冷了臉,疑道:“怎么了,您要善兒來伺候也成啊?!?/br> “沒什么?!?/br> 他的聲音也跟著涼下來?!耙院?,你身邊換個人?!?/br> 說完,他一口氣將剩下幾個扣子兩三下挑開了,丟了外袍在榻上坐下。 王疏月背脊一顫:“善兒怎么了?!?/br> “你明日自己問張得通吧。王疏月,朕今兒乏了,懶得跟你說??傊?,以后你身邊留穩當的人,梁安可以暫時留著,但貼身服侍你的宮女,以后交給張得通給你過眼,你就別管了?!?/br> 眼見了春環的死,王疏月不問,大概也知道他為大阿哥的事處置了善兒。 但她同時也明白,求情是沒有用的。 為此,她那夜在被褥中與皇帝皮rou相帖的時候,時不時地起驚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