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節
大阿哥乖巧地走到皇后身邊,皇后將他摟在懷中,上上下下地看了一回。 “跟著你皇阿瑪,曬黑了呀?!?/br> 大阿哥道:“回皇額娘的話,皇阿瑪帶著兒臣和和娘娘去了好些地方,去看了普仁寺,看了大紅臺,大紅臺里佛像雕得真好看。來了木蘭,皇阿瑪還呆兒臣和和娘娘去巡視了木蘭四十做卡倫(滿語,哨所的意思,在木蘭圍場周圍總共有四十座哨所),還……” 孩子畢竟是孩子。 端正都是裝出來的。一說起自己開心的事,就嘰里呱啦停不下來。 皇后看向王疏月,她卻垂著眼,手中輕輕攪纏著帕子。 “和妃?!?/br> “在?!?/br> 王疏月應了這一聲。 看著大阿哥,猶豫了一時,還是站起身,走到皇后面前屈膝跪下。 大阿哥見王疏月這樣,壓根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么,但也不敢再開口。 皇后將大阿哥抱到腿上。 “和妃,你既如此,就是知道本宮要跟你說什么?!?/br> “是?!?/br> 皇后嘆了口氣:“本宮知道,這事并不能全然責你,但你身為妃嬪,亦有規勸皇上之責,皇上子嗣不多,婉貴人生產后,宮中也才只有兩位阿哥,你是經歷過皇帝痘劫的人,理當明白其中的厲害。嬪妃以綿延子嗣為功,關于你的身子,本宮問過太醫了,里內的病,不好調理,你和太醫用心是一方面,但也不能忘了,后宮為一心,都該敬向皇上,為皇上和祖宗的江山社稷著想。否則,不說太后娘娘,本宮也不能縱你?!?/br> 大阿哥在面前,皇后的話說得尚算委婉,并不刻意點破。 王疏月伏下身去。端聲道:“是,是奴才有罪,不知規勸萬歲爺。請娘娘重責?!?/br> 皇后擺了擺手:“還不至于要重責你,況你照顧大阿哥有功,這會兒又是在外面,皇上松了性子,一時由著喜好來,也是有的。孫淼,去扶和妃起來?!?/br> 說完又詢了一句時辰。 宮人道:“午時過了?!?/br> “皇上那邊散了嗎?” “將才問過張公公了,還沒散,丹林部的人來了,還在謁見皇上?!?/br> 皇后說了一句:“知道了?!北阏酒鹆松?,將大阿哥放到地上。 “本宮的話,和妃仔細斟酌?!?/br> “是?!?/br> 說著,王疏月也跟著站起身來,牽起大阿哥送皇后往外面行去。 日頭將將偏西,皇后的儀仗漸遠,大阿哥這才抬手,不自在得在后腦勺上抓撓著。 王疏月蹲下身來,握主他的手:“怎么了,不舒服嗎?” 大阿哥道:“善兒姑姑打的辮子,不太舒服……” 王疏月偏頭看了看他抓撓的地方,“緊了是不是,來,散下來,和娘娘給你打?!?/br> 大阿哥搖頭道:“不要,和娘娘將才跪累了,去坐會兒,兒臣讓梁安公公給兒臣打辮子?!?/br> 這小子,維護她當真是維護到家了。 “你也當和娘娘是瓷做得呀?!?/br> 說著,抱起他往里面走去,一面伸手去解他的辮穗子。 大阿哥在她懷中仰起頭來:“和娘娘,您犯什么錯了,要跟皇額娘跪著?!?/br> 這話真是又暖心,有尷尬,王疏月苦笑不得。 怎么說呢,總不好告訴他,這是他老爹惹得禍吧。 好在善兒在旁接他之前的話:“大阿哥,奴才將才跟您打辮子的時候,可是問了您的,您那會兒怎么不說呢?!?/br> 大阿哥鼓起嘴道:“那會兒要來見皇額娘,若說了,善姑姑又要重新打,皇額娘等我等久了,是大不敬?!?/br> 善兒到被他給說窒了。 王疏月笑了一聲道:“瞧瞧,這么大個人,還不如咱們大阿哥懂事。還不快去拿個篦子來?!?/br> 正說著,梁安卻笑嘻嘻地過來:“主兒,您歇著吧,奴才來伺候大阿哥?!?/br> 王疏月把大阿哥放在椅子上坐好,善兒取篦子回來道:“你將才去什么地方了,讓你照顧大阿哥也不在,如今還這么高興的樣子?!?/br> 梁安接過善兒遞來篦子,在大阿哥后面跪下來,一面替大阿哥從新通頭發,一面道:“何公公給派了差事,就出去辦去了,回來經過西面的那個馬廄,看見那什么丹林部的人給萬歲爺敬獻的“九白”。其中有一只白駱駝,哎喲……那可真是稀奇,奴才這一輩子,駱駝倒是見過,可這白色的駱駝,還是第一見呢?!?/br> 善兒端來水,彎腰放下盆子,道也起了興趣。 “白色的駱駝,駱駝有白色的嗎?我之前在老家的時候,在官驛見過駱駝,都是臟兮兮,灰撲撲的,還吐口水,可一點都不好看。白色的……” “通體雪白,可不騙你,真的是美?!?/br> 善兒不想理梁安那副炫耀的樣子,轉向王疏月問道:“主兒,什么叫‘九白’?!?/br> 王疏月摸了摸大阿哥的額頭:“給善姑姑說說?!?/br> “好?!?/br> 大阿哥轉過頭來,對善兒道:“九白就是一只白駱駝,八只白馬,所以叫九白,皇瑪法以前說過,蒙古的貴族首領為了向我大清表示投誠,就會敬獻‘九白’。敬獻九白后,皇阿瑪還要賜宴給他們,那個就叫做‘九白宴’?!?/br> 他那一本正經的模樣,實在很可愛。 善兒蹲了個福:“奴才謝小主子賜教,小主子,您可懂得真多?!?/br> 不過她反應也快,又道:“主兒,我之前隱隱約約聽皇帝和您說過,這丹林部……可是有反心的,怎么還要敬獻……” “善兒。你又忘規矩了?!?/br> 善兒忙跪下道:“是是,奴才知錯,奴才不配問這些?!?/br> 大阿哥低頭看向善兒:“善姑姑說得沒錯啊,丹林部就是皇阿瑪近年的心腹大患?!?/br> 王疏月柔聲道:“大阿哥聰明,知道替你皇阿瑪分憂,但善兒是和娘娘的奴才,和娘娘不能問的事,她也不能問?!?/br> 大阿哥滴溜溜地轉著眼睛。 “可是,皇阿瑪愿意跟和娘娘講的?!?/br> 王疏月替他理著辮穗的流蘇。 “你皇阿瑪可以跟和娘娘講,但和娘娘不能問,聽了也不能說?!?/br> “為什么呀?!?/br> “因為,和娘娘是你皇阿瑪的嬪妃,也是你皇阿瑪的奴才?!?/br> 大阿哥似懂非懂。 但小孩子的心畢竟大,聽著善兒和梁安在那里說白駱駝如何稀奇好看,興致就被吸引倒兩人的話上去了。 外面的宮人道:“主兒,周太醫來請脈了,在外面候著呢?!?/br> “好,我這就去?!?/br> 說完起身對善兒道:“照顧好大阿哥?!?/br> 正說著,一陣風從外面吹進來,竟有些莫名的寒骨,王疏月本來已經走到側門前了,卻被這一陣風吹冷了背脊骨。隱隱不安起來。 于是要走出去,又折返回來。對善兒道:“起風了,大阿哥才通過頭,可千萬不能讓他被風吹著了,一會兒大阿哥要寫字讀書,你好生守著窗戶,燭火點明些都好,就是仔細別進了風,知道嗎?” “是,主兒安心去吧。奴才曉得?!?/br> 第55章 相見歡(三) 周太醫在西邊的稍間里等王疏月。 見她進來,照往常一樣請了安。 規規矩矩地待她在榻上坐好,才請出她的手來診脈。 那時辰已近黃昏,因為外面起了陰風,日頭也就被掃沒了,她一進來,就往琉璃屏風的陰影里坐,人本就瘦弱,被這屏風的影子一修,就被削得更細了。 但那從柔軟的袖口里伸來的手腕,卻是耀人眼目的。 王疏月的手腕比周太醫看過的任何一只手腕子都要白。雖說醫者百無禁忌,但他還是不敢長時間望著那只觀感強烈的手腕。只得側身跪著,眼睛直直地看著眼前地一處地縫。 她的脈象說不上好,但好歹也不見大的不好。 對于周太醫來講,那就是無功無過,在皇上面前,他的腦袋還是保得住的。 “如何?!?/br> “回娘娘,木蘭的天好。聽說娘娘近來也多又走動。想來是有益的,娘娘的脈象比從前在京中,要平和了不少?!?/br> 他一說“平和”,在場的人都知道是個托詞,不免露失望的神色來。 周太醫收了脈枕放入藥箱,轉過身來,對王疏月說起了換藥的事: “既然挪動了地方,臣給娘娘開的藥,也要換一換,也許這一回的藥會比之前的苦些?!?/br> 王疏月身旁的宮人本就失落,這會兒聽他這么說,不大樂意了。 “這還要苦些,就您之前那黑汁子,已經害了我們主兒的腸胃?!?/br> 周太醫忙伏身道:“臣該死?!?/br> 王疏月笑了笑。擺手道:“沒那么多妨礙,良藥苦口利于病,況我素來飲食有限?!?/br> 她一面說,一面將手收了回來,衣袖兒理好后便翻出了素靜通草暗繡,周太醫這才發覺,這位寵冠后宮的和妃娘娘,今兒只穿了一件素緞的衫子,頭上也只是簪著一根白玉簪子為飾,除此之外,周身再無其他光亮的東西。和她那白凈無暇的皮膚一樣,寡凈,但卻是十分入眼。 一時之間,他的神兒又被那只凝了雪一般的手腕給引走了。 直隨著它案枕上抬起,而后靜靜的落回她的膝上,其間不得一絲的yin靡和不敬之意,他也是單純覺得美。 說起來,在他行醫的這么多年當中。王疏月是周太醫遇倒的最優雅的一個病人。 尋常的宮中嬪妃,但凡知道自己有這些不足的弱癥,要么愁眉苦臉,要么就是怨天尤人,藥苦了要罵,不見效果也要罵。到只有王疏月,順從醫者的意思,盡力配合,沉靜不多言語,絲毫不見急躁。 “今兒皇上不在,你起來回話吧?!?/br> “哎喲,娘娘可不要害臣,皇上在不在,臣都要把規矩守死了。不說這是該的,就說臣替娘娘調理身子這么久,起色甚微,皇上不降罪,臣這腦袋啊,是栓腰上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