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這簪子并非金銀所制,但它值錢的地方卻在流蘇末端墜下的顆顆玉珠。 這些珠子到了暗處都會生出光來,是姜母年輕時候最喜歡的一個一支簪子。 “你如此焦急便是要拿這個給我?”姜荺娘高興歸高興,但還是緊著時間將要緊的話說完。 蘇銀頓時面露難色,“原先我與姑娘都計劃周全…… 姑娘在姜府查封前,便放我身契讓我離開,我就一直守著這里,官家的人沒能盤查到這鋪子頭上,是以這才保留住了這鋪子。 只是我原以為根本就不會有人知道這鋪子是姓姜的,豈料我遇見了沈姑娘?!?/br> 姜荺娘問:“哪個沈姑娘?” 蘇銀道:“就是從前與姑娘要好的那個沈姑娘,她父親是在太醫院任職的?!?/br> 姜荺娘聽罷便立馬想到了這人。 蘇銀說的是姜家未落難時候,姜荺娘的一個閨中友人,沈妍月。 那沈妍月家世不顯,母親原先是個尋常妾室,后來正房太太病重去了,這才叫她母親成了續弦,而沈妍月也記名為嫡女。 蘇銀只知道,當初姜荺娘照顧她時,她還不過是個無人理睬的庶女子,當時她裝得那樣可憐,還總向姜荺娘表出情誼,又說日后必會報答姜荺娘,時常做出姐妹情深的模樣。 姜荺娘將繁星簪收起來,心中卻想到姜家變故之后,每一個人變臉的模樣。 傷她至深的是林清潤,然而最令她驚訝的卻是沈妍月。 在她印象中,沈妍月是個總被欺負的女子,后來還是因她外出踏青時不小心傷了手,得了沈妍月的幫助,她這才與對方認識起來,她發覺對方安靜文雅,卻與自己有許多相同的喜好。 是以后來沈妍月因身份低微被其他女子排擠時,姜荺娘見她可憐一直回護于她,每逢外出游玩時,沈妍月必然是會隨著她的。 久而久之,姜荺娘也就認下了這個閨中好友。 豈料后來,姜家落難,沈妍月不似旁人急于避諱,特意上門而來,她將姜家仆人藏在包裹里的財物抖落出來,又淚目盈盈地向姜荺娘道歉。 姜荺娘那時候倒不是心痛財物被人拿走充公,而是錯愕于對方長久以來的虛偽皮囊。 她不知有些人,生來便是天生的戲子。 “蘇銀,早前我便與你說過這鋪子不適合男子來經營,你知道我與jiejie關系有多親密,我是為她好的,你若再不識抬舉,我便真告去官府……” 門外一道柔婉嬌嚀,單聽這聲音,便覺得對方是個柔弱的女子。 沈妍月穿著一身纏枝牡丹紋鑲邊斜襟長襖,挽著個墮馬髻,戴上一套珍珠頭面,將從前的窮酸氣息一掃而盡,眼中少了幾分憂郁,多了幾分得意,在氣質上變化尤為明顯。 姜荺娘記得她從前說過不喜歡戴華麗飾物,也不在乎那些虛榮的東西,只說她最大的心愿便是學她父親做個大夫,濟世救民。 她讓姜荺娘看到的是一個極為善良素雅的女子。 如今姜荺娘才知道,她聰明得很,想讓誰看到什么樣的,她就能做出什么樣的,至于她的本性,在春風得意之后,才稍稍展露出來。 第10章 沈妍月臉上的笑意便在姜荺娘轉身的瞬間凝住了。 “jiejie……” 待她反應過來時,語氣里都透著一絲興奮。 而姜荺娘臉上則沒有一絲表情。 沈妍月道:“上回一別,我都不知該去何處尋jiejie去,如今竟能在這里等到jiejie,這可真是件慶幸的事情?!?/br> 她說罷又瞥見姜荺娘身后蘇銀難看的臉色,隨即道:“jiejie莫要誤會了我,我知道這是jiejie的鋪子,這才有了想要先替jiejie收了這鋪子的想法,絕不是有旁的壞心眼的?!?/br> 姜荺娘道:“那真是多謝沈meimei了,如今我人就在這里,想來也勞煩不到你了?!?/br> 她說著,便不動聲色地將自己的手從對方手中抽回來。 沈妍月臉色僵了幾分,卻仍舊維持著唇邊溫婉的笑,道:“原是如此,所以jiejie今日是特意送房契給蘇銀的嘛?” “姑娘,姜家的財物都被府衙的人給查抄了,姜姑娘怎會私留下財物呢?” 沈妍月身邊的丫鬟則是十分機靈地接著主子的話,透露出幾分嘲諷。 姜荺娘見店鋪里有客人進,不想惹人注意便出了含胭齋去。 沈妍月忙跟上去,道:“jiejie,你當真不想理會我了?” 姜荺娘掃了她一眼,駐足,道:“你想怎樣?” 沈妍月原以為再見面時,她會看到姜荺娘比昔日自己還要悲慘的模樣,但卻沒想到對方這么快就攀上了貴人,如今竟沒能叫她輕易找到。 她遲疑道:“jiejie,我們剛才的話還沒有說清楚是不是?” “jiejie該明白,姜貴妃害死了大皇子,姜家憑著姜貴妃得來的榮華富貴也該還給朝廷了,jiejie若真是拿了那含胭齋的房契,就該上交給朝廷……” 若是早前,姜荺娘必然被她氣得發抖。 可如今,她看著沈妍月的目光與看石頭的目光沒有任何區別,更無任何波瀾。 她的話還沒說完,姜荺娘便輕笑出聲。 “jiejie笑什么,這么久以來我都不曾上報,不過是給jiejie一個主動改過自新的機會罷了……”沈妍月的神情甚是誠摯,若非早前那些種種事情,姜荺娘也許都會感到慚愧。 姜荺娘道:“沈meimei怎還和從前一般單純,你既知道這含胭齋是我母親留給我的鋪子,你不如猜猜,到了今日,它為何還沒有被官府的人查抄?” 沈妍月看著她,心中卻想,這是否與她背后的金主有關。 “jiejie,不管是誰包庇了你,那都是包庇?!鄙蝈抡f道,“既是包庇,便該同罪論之?!?/br> 姜荺娘聽她這些話,只覺得她的這一番針對,極是莫名其妙。 然而下一瞬,沈妍月說得話幾乎都要將她氣笑了。 “jiejie該明白,林公子那樣的人最受不得這樣的官司了,若有人告發了你們,只怕林家的好名聲也會受到影響的?!?/br> 姜荺娘見她一副篤定的模樣,心想難不成她在旁人眼中就是個林清潤招招手,她就會上趕著倒貼的貨色? 但凡她對林清潤還存了情意,當初就不可能選擇另一種極端的方式。 “那沈meimei不如試著去告發看看了?!苯\娘冷笑:“你說的那位公子我們早已沒了干系,你覺著我背后還能有誰?” 沈妍月狐疑地看著她,似真的認真思索了起來。 “jiejie說笑了,總不能是瑾王吧?!?/br> 她說起這個瑾王并非真的猜到了什么,而是民間都知道這瑾王風頭最盛,連圣上都縱容他幾分。 沈妍月提出來這人不過是為了令她難堪。 姜荺娘卻絲毫不忌諱,反對她道:“那你該聽清楚了,那瑾王姓莊名錦虞,你若有本事,就去把他告倒也是一樁美事?!?/br> 怕就怕沈妍月沒膽子去告,一旦她去了,姜荺娘都能想到某個人的手段有多難招架。 她倒是想看看,沈妍月能告發得了誰。 姜荺娘堵回了她的話,說罷便要離去。 沈妍月一怔,忙抓住她手臂,道:“怎地,你變心了,你不喜歡林清潤了?” 姜荺娘驟然聽到這三個字,心口猛地一跳,將她手臂拂開,語氣無端惡劣了起來道:“不喜歡了,你若是喜歡,只管自己去爭好了,橫豎都是我不要的東西罷了?!?/br> 沈妍月臉上頓時出現了難堪的神情,再沒敢抓著姜荺娘不放。 姜荺娘沒走出多遠,便瞧見沈妍月再不作糾纏同她那丫鬟一道離開,這才靠著巷子里的墻壁上緩了口氣。 想來她也是猜得八九不離十了。 那沈妍月心里果然有林清潤。 只是從前她從未察覺過,也更沒有從對方眼中看到絲毫對林清潤的愛慕之意。 可更奇怪的是,沈妍月卻會因為她一句她不要的東西而感到難堪里去,對方是個什么想法她竟也琢磨不透。 難不成她要林清潤,沈妍月便會更樂意更喜歡對方? 這又是何道理? 姜荺娘緩了片刻,正要抬腳出巷口去,卻見有人朝她走來。 這巷子是個通風巷子,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通過這巷子路,能直接連接到兩條街上。 姜荺娘方才與沈妍月在巷子里說話的時候沒甚感覺,但那些慣喜歡停車在巷口的人卻能將她們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 以至于姜荺娘被人“請”上了那輛馬車的時候,臉色都是極不好看的。 “姜姑娘……” 車廂內,那人手里撫弄著一只通體瑩白的玉蓮花,深邃眸子幽黑。 側窗的簾子遮擋的嚴嚴實實,待馬車門簾放下的時候,車廂里便顯得尤為陰暗。 從姜荺娘這個角度去看,借著邊縫透進來的微光也僅能看到對方光潔的下巴,以及微微凸起的喉結。 姜荺娘正懵著,一顆心逐漸懸起。 方才與沈妍月糾纏,一念之間,她便真說出了莊錦虞這個名字。 她不愿叫沈妍月扯到薛家亦或是旁人,無端叫他們惹得一身腥氣。 幾乎是下意識,就順著對方的話說了下去。 她便借此由頭,背地里狐假虎威了一把。 豈料她說出的話,順著巷子,淌著風,便鉆進了那位老虎的耳朵里去了。 姜荺娘掐了掐掌心,叫自己冷靜下來。 不管怎么說,她再不能像上次那樣表現的極為失態。 一來,她這是自己的矯情,羞于叫人知道。 二來,對方察覺不出也就罷了,若對方生出疑惑來,那必然是個棘手的事情。 “姜姑娘……”莊錦虞坐在陰影最深處的地方,低沉著嗓音說道:“我這個人,不喜歡背黑鍋?!?/br> 姜荺娘耳根微微發熱,知道他這是全聽見了。 “經上回一事,姜姑娘對我不屑一顧,我便只當先前的事情都是一場誤會,只是……”他勾起了唇,指腹將染上體溫的蓮花反復摩挲,道:“姜姑娘這回卻被我撞個正著,不知姜姑娘怎么講?” 他的語氣平緩客氣,字里行間給姜荺娘的卻全都是一種威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