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7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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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一位,可不就是姜伯游家的二姑娘、那位在太極殿前叫滿朝文武瞠目結舌的姜雪寧? 他不免一陣后怕,慶幸自己沒有在謝危面前說出更過分的話來。 開女學這件事,更成了內閣禁忌。 別看其他朝政上的事情,群臣那是擼起袖子來就吵,可這一樁卻是無一例外保持了緘默,就這么離奇地任由政令昭告天下,待得翻過年便要在京中試行。 而剛才…… 沈芷衣將坤寧宮給姜雪寧、姜雪寧也真有膽子入主的這件事,對內閣這些輔臣來說,著實是很難接受。 所以方才吵鬧中無意提及,言語間已是有些冒犯了。 先前還吵嚷得面對面說話都聽不見的內閣,突然安靜得能聽見針掉在地上的聲音。 眾人的目光都若有若無落在謝危身上。 謝危卻只是看著茶盞中那輕輕晃動的茶水,還有沉浮于其中搖曳的芽葉,想起了前段時間,初雪的那個早晨。 姜雪寧抱著他說:喜歡一個人,是想要對方高興,自己也高興,而不是相互的折磨。謝居安,倘或你心里有什么不快,都要告訴我。我笨,你不說我不知道。對我好,也要叫我知道。不然有什么事,都一個人悶在心里,另一個人沒心沒肺,你呀就越看越生氣,常跟自己過不去。 他還是不懂。 多年來,他的心里都埋藏著秘密,從身世,到天教,到各種各樣層出不窮的計謀。倘若心里藏不住事兒,遲早會害了自己。 所以他習慣做,不習慣說。 謝危問:我常讓你不開心嗎? 姜雪寧面上便出現了一種很難言說的神情,似垂憫,似難過,又好像帶著一種溫溫的包容,然后湊上來,親吻他眼角。 她說:我只是想你放過自己。 她唇瓣是潤濕的,落在他眼角,便如一般傾覆而來、沾著些許清潤露水的花瓣。 謝危摟她在懷里。 可人坐在窗下,卻只是看著案上點的那一爐沉水香裊裊而上的煙氣,久久不言。 姜雪寧曾說,他不會喜歡人。 姜雪寧又說,有什么不快要告訴她。 姜雪寧還說,想他放過自己。 可卸下防御對著旁人剖白自己,對謝居安來說,是一件危險的事。 他始終很難去想象。 只是這些天來,寧二注視他時,那仿若蒙了一層薄霧似的眼神,總是在他腦海中浮現,讓他覺得胸膛里跳動的那顆心像是浸泡在烈酒里一般,灼然地guntang,甚至帶著一種飽脹的滯痛。 謝危突地起了身,抬步便往外面走。 內閣值房外掛了許多傘。 他拿起一柄來,便伸手將其撐開。 內閣中幾位輔臣都不由嚇了一跳,幾乎下意識喊了一聲:“謝少師——” 謝危頭也不回,只道:“有外姓因公事入主坤寧宮,不正好么?” 說完已執了傘,徑直步入紛紛揚揚的暮雪,向坤寧宮方向去。 不一會兒便遠了。 內閣中眾臣乍聽此言,皆是一怔,不由面面相覷。 坤寧宮有主,這算好事? 然而剛要開口表示疑惑時,腦海里靈光一閃,總算是反應了過來。 他們覺著乾清宮空著,坤寧宮就該也空著??扇缃窭帉m被長公主挪給了姜雪寧,這不正說明沈芷衣完全沒有要扶立新帝的想法嗎? 不然將來立了新帝,新帝大婚,叫人搬進搬出,那多麻煩,多尷尬? 他們已算知道沒有皇帝的好處了。 明里不說,暗里卻都十分一致地不希望再搞個皇帝出來。 姜雪寧入主坤寧,幾乎立時削弱了坤寧宮作為皇宮寢宮的特殊,連帶著把整個皇宮的特殊性都給削了下去,可不是好事一件么? 倒真是他們沒想透啊。 只不過,謝居安也覺著這是好事一件嗎? 第250章 不吃醋 坤寧宮內外, 到處是忙進忙出的宮人。 鄭保指點著他們重新布置宮室。 不用的搬出去,有用的搬進來。 姜雪寧倒用不著自己動手,交代完了一些事之后, 就同進宮來走動的方妙一道, 坐在偏殿里, 一邊剝著橘子,一邊烤火, 順道聊聊近日京中的趣事兒。 殿里頭暖烘烘的。 方妙第一百次忍不住地贊嘆起來:“當初頭回見著你, 我就知道你是個有‘勢’在身的大運之人, 果然沒叫我料錯吧?你看看著座宮殿,往日那可是天子女子巴不得就來了的地方, 如今 長公主殿下眼睛也不眨一下就給了你, 甭管當不當皇后, 這也是坤寧之主啊?!?/br> 沈瑯雖然駕崩了,可皇族并未瓦解, 朝臣也沒有瓦解皇族的意思, 所以沈玠還是臨淄王,方妙也還是臨淄王妃。 只不過誰也不提“報仇”的事兒。 二十余年前“三百義童”的慘案,是非曲直如何, 各在人心,何況還得掂量掂量是不是有本事向謝危尋仇。沈芷衣手握重兵都沒提這事兒,其余人等有點眼色也該看出局勢來了。 方妙自然也不瞎摻和。 她雖嫁了人,可眉眼間的神態卻與舊日仰止齋伴讀時沒什么變化, 甚至端莊的衣裙邊角不顯眼處,還偷摸摸掛了一小串銅錢, 時不時便悄悄摸上一把。 眼睛看著人是也還透著點神叨叨的打量。 只是看著看著,又忍不住深深地嘆息了一聲:“唉, 太可惜了……” 姜雪寧聞言,不由得向天翻個白眼:又來了,又要來了,這些天她耳朵都要聽出繭來了! 果然,緊接著,方妙就用一種恨鐵不成鋼的口吻,扼腕道:“真的太可惜了!其實這座坤寧宮算什么啊,你可是差一點就把整座皇宮握在手里的女人??!大好機會放到眼前,天下唾手可得,只要你當時點個頭,這天下說不準就換了女主!” 姜雪寧沒接話。 方妙眼底便多了一分惋惜:“到那時,說不準我能跟那個圓機和尚一樣,騙吃騙喝,蹭著你混個國師來當當,豈不美哉?” 姜雪寧掰了一瓣橘子塞進口中,笑起來道:“天剛好要黑了,挺適合你現在做夢?!?/br> 她穿著一身淺青的衣裙。 抬起手來時,那上好的綢緞順著她柔滑的肌膚層疊地落下,便露出了纖細白皙的手腕,上頭松松掛著一串通透澄澈的蜜蠟黃手串,輕輕一晃便折射出柔和的光彩。 說是“蜜蠟黃”,可其實不是蜜蠟,而是和田黃玉之中比羊脂玉還要名貴的玉種。瞧著與蜜蠟黃玉相似,可價錢是差出去天遠,除了少量為民間巨富所有,僅有的那些也進獻了皇室。 方妙還記得,以前沈玠拿回來過一塊兒。 她當時瞧著歡喜,琢磨著是打塊小玉佩戴在身上,還是做成抹額掛在頭上,末了拿不定主意,也舍不得瞎動,便干脆鎖在了匣子里。 可如今看姜雪寧,就這么漂亮圓潤的一串掛在手腕上,十二顆珠子打磨地光滑細膩,婉約柔麗,乍一眼看上去只怕要以為是蜜蠟。 畢竟哪家有錢也不是這樣糟踐的。 拿著一方整的黃玉,做成一枚印章 或是玉佩還好些,若要切碎了打磨成珠,不知要浪費多少好玉料,簡直是暴殄天物。更不用說,玉色如此均勻,質地又都如此上乘,天知道要花多少工夫才能湊足! 方妙是前幾天見她戴上這手釧的,第一眼看時也沒在意,后來對著光偶然瞥見,才發現這玩意兒竟是和田黃玉,差點沒驚得把心給嚇出喉嚨。 于是帶了幾分艷羨地說,這一串可真好看。 姜雪寧當時在做別的事,只漫不經心、不甚在意地回說:“上個月謝居安隨手給的,也不大好看,妝奩上擱著吃了大半月的灰,前兩日把原來那紫玉手鐲磕了,才勉強撿來戴戴?!?/br> 隨手給的。 吃了大半月的灰。 勉強撿來戴戴。 恩,可能人比人就是這樣吧…… 當時方妙就不想說話了。 眼下不意間又瞥見這串珠子,便想起當日的堵心來,這回倒是真心實意地道:“也就是姜二姑娘才有這福氣,往日吃得多少苦,今日才能享得多少福,過個舒心日子,換了旁人還吃不住這樣好的命格呢?!?/br> 姜雪寧不由看她:“你這感嘆來得沒道理,府里什么事兒叫你不痛快?” 方妙與沈玠那是一對歡喜冤家,不打不相識。 如今是床頭吵架床尾和。 小兩口的事情本也不需要旁人多摻和。 只不過沈玠善良又心軟,后宅里還有一個姜雪蕙,雖然她不爭不搶,日子也能過吧,可與什么“神仙眷侶”就差多了,也就是湊合湊合比旁人好點。 方妙撇嘴:“你可不知道,早兩年是傳過要立他為皇太弟嗎?這陣子京里人人都在猜將來誰做皇帝,有些個沒眼色的便往他身上猜。如今王府里面可熱鬧,金銀財寶之外,什么妖姬美妾都往后院里送呢,今兒個賞雪偶遇,明兒個月下相逢,沒事兒都能搞出事兒來,一團烏煙瘴氣。今晚我可不想回去受那罪,你若不留我,我找殿下蹭個地方睡去?!?/br> 話說得輕巧,卻未免帶了點酸氣。 但凡動了真心,哪兒能那么心平氣和地面對呢? 姜雪寧笑起來:“你這是在意了,吃味兒了??伤热粚@些人無意,那也只是那些人對瞎子點燈,白費蠟,你倒不用往心里去,總歸就煩一時罷了?!?/br> 方妙道:“我知道他沒錯,可看著就是不高興?!?/br> 這種事,總是沒道理可講的。 能控制住不遷怒是很難的。 說不心煩是假的,她只恨不得把那幫心懷不軌的女人都趕出去,別在自己面前晃悠。 只不過抬眸一瞧姜雪寧,卻突然怔了一下。 姜雪寧道:“怎么了?” 方妙眨了眨眼:“你從來不這樣嗎?” 姜雪寧沒反應過來:“哪樣?” 方妙坐直了身子,注視著她,眸底多了幾分探究的認真:“像我一樣,通俗點講就是‘吃醋’。比如別的女人靠近他,明明也不是他的錯,可你就是不高興,忍不住,甚至還要給他氣受。你沒有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