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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骨節分明的五指,因常年執筆有些薄繭。 握住她胳膊時卻是強而有力。 掌心那隱約的溫度透過衣料,仿佛能被她的肌膚感知。 姜雪寧差點撲到他懷里去。 額頭也一沒留神磕在了他瘦削而棱角分明的下頜,yingying地,撞得有點疼。 張遮不用香,衣袖間只有極淡的皂角清氣。 可她愣愣地捂著自己的額頭,抬起頭來對上他一雙烏黑的眼仁時,卻覺有一股濃烈的氣息將自己包圍,熏染上來,讓她一張臉發燙。片刻后才反應過來,連忙退回去站定,拉開一個合乎于禮的距離。 ——上一世她行事放肆,剛認識張遮那陣總是逮著機會便戲弄他,想看他難堪;后來卻是又敬又愛,反倒不敢再對他動手動腳。這一世她實不想給張遮留下太壞的印象,教他以為她是個形骸放浪、動輒投懷送抱的輕浮之人。 她慶幸起小太監拎走了燈籠,光線不好,否則此刻面頰緋紅的窘態只怕無法遮掩,暗暗定了定神,才道:“是我今日心神不定,沒注意腳下,多謝張大人了?!?/br> 一懷甜軟馨香忽地遠離。 張遮五指間空了,有冰涼的冷風穿過他指縫,他慢慢地蜷握,重將手掌垂下,慢慢道:“皆是舉手之勞,分內之事,不必言謝?!?/br> 這話聽著也很耳熟。 他倒真跟上一世一個模樣。 可終究不是上一世了。 她還沒有傷過他,也沒有害過他,更沒有累他身陷囹圄,累他寡母遭難亡故,一切都可以是全新的開始,而且她沒有嫁給沈玠,也不想再當皇后。 姜雪寧小心翼翼地將一切秘密都藏到眼底深處,不讓它們悄悄溜出,只望著他身影道:“宮中險惡,機巧遍布,連陳侍郎今日入宮也不過敷衍推諉,張大人卻肯查明真相,還雪寧以清白,便高過這世間尸位素餐之輩良多了?!?/br> 張遮默然無言。 過了許久,才道:“下官不過是局外人罷了,姜二姑娘身處局中,往后萬當小心?!?/br> 對著此刻的她也稱“下官”么? 姜雪寧覺著這人真是謙遜。 她道:“那是自然,在這宮中還要待上一陣子,我怕死得要命,豈能讓他們輕易害了我去?” “……” 張遮垂落在身側的手指悄然握得緊了。 她怕死,也怕疼。 那彼時彼刻身陷宮廷重圍時,他眼前立著的這位昔日皇后,該是付出了何等的勇氣,才敢舍了自己一命,去換他一命? 她對他毫不設防。 張遮忽然怕自己站在這里看她太久,動搖原本的決心,便搭下眼簾道:“姜二姑娘有防備便好,夜深天晚,下官于內宮不好多留,先告辭了?!?/br> 姜雪寧心里便空落落的。 但轉念一想,能見著他已經很好了,不該再奢求更多。 是以彎起唇角,目送他。 只是沒想,走出去兩步之后,張遮腳步一頓,竟然停了下來。 姜雪寧眨了眨眼:“張大人?” 張遮側轉身來看著她,似乎有些猶豫該不該問,可最終還是開口道:“姜二姑娘同姚小姐一起為長公主殿下伴讀,聽聞曾為在下之事起過爭執。姚小姐曾因退親想過諸般手段,不知真假?” “……” 她與姚惜、尤月在仰止齋中的爭執竟已經傳出去,都為張遮所知了? 姜雪寧怔了一怔。 緊接著又想,天下的確沒有不透風的墻,傳出去也實在不是什么稀罕事。只是張遮此刻問起,她又該不該答呢? 姚惜曾想過種種手段甚至想潑人臟水,都是真的。 可她畢竟有私心,若對他說了,好像打了人小報告一般。 若是隱瞞呢? 眼前問她這話的人,不是別人,是張遮。 姜雪寧終究無法對著他撒謊,但“是真”兩個字也不知為什么就說不出口。也或許是那一刻她心里某一種猜測與期許壓著她,讓她一顆心狂跳,忘了要說什么。 張遮看她模樣,便道:“我知道了?!?/br> 姜雪寧嚇了一跳:“可姚小姐現在已經不這么想了,張大人若看了她復所回復之信函,也該知道。為什么還要問?” 張遮垂目,只淡淡道:“退親?!?/br> 第69章 很喜歡,很喜歡 他要退親。 他不喜歡姚惜。 這樣的兩句話, 忽然就從姜雪寧腦海深處浮了出來,像是兩塊石頭一般砸進了她的心底,打破了她強作的平靜與鎮定, 帶來無限的歡欣與雀躍。 再不需要有什么顧忌。 因為是張遮自己不喜歡姚惜, 是張遮自己要退親,而她在這件事上問心無愧,沒有使什么暗中的手段,她仍舊遵守了與他上一世的承諾, 不算個壞人。 姜雪寧心跳快極了。 張遮說完這二字后,便又道了一聲“多謝”,一聲“告辭”, 轉身沿著那長長的宮道去了。 天上的明月發暗。 星光卻因此璀璨。 明明這為夜色籠罩的深宮里處處都是不可測的危機, 可姜雪寧卻覺得滿天的光華都披在他身上,而她竟無比地想要化作其中一道, 為他照亮崎嶇的歸途。 前面有陳瀛等他。 小太監拎著燈籠垂首。 張遮的身影漸漸近了。 姜雪寧終究覺得自己要站在原地看太久,落在有心人眼底,難免太露痕跡, 便轉了身往回走。 背過身的剎那, 笑容便在唇邊溢出。 盡管今夜短短幾個時辰之內已遭逢了一場幾乎涉及生死的危難,可在這難得的安靜里,她竟暫時不愿去多想, 只想純粹地浸在這種歡喜里, 哪怕只有一點,也只有短短的片刻。 連著腳步都不由輕快。 在轉過前面岔路拐角的時候,她終于沒忍住起了一分玩心, 往前跳了一步。 “呀!” 拐角那邊忽然傳來驚嚇的一聲。 小太監拎在手里的燈籠都跟著晃了晃,下意識道:“大膽, 竟敢沖撞少師大人!” “……” 姜雪寧抬起頭來,就看見謝危立在她面前,似乎也是沒想到會有個人從拐角里蹦出來,眼底有一剎的驚訝,但待看清是她之后,眉頭便重重皺了起來。 她忽然渾身僵硬。 謝危轉頭,目光越過她,向著她來的那條道看了一眼。 那頭陳瀛與張遮剛好走到盡頭。 不片刻便沒了身影。 可謝危略略一想便知,這時辰才從內宮中出去的外臣,除卻刑部陳、張二人外不作他想,再看姜雪寧這得意忘形模樣,哪里像是才遭人陷害、躲過一劫? 姜雪寧莫名有點發怵,慢慢站直了身子,好像剛才那個一步跳到人面前的不是她一樣,恭敬地欠了身,向謝危行禮:“謝先生好?!?/br> 謝危靜靜看著她:“便這般高興嗎?” 姜雪寧頭皮發麻。 謝危只從身旁那小太監手中接過了燈籠,又向他一擺手,命他退走,才道:“我若是你,才遭人陷害,僥幸逃過一命,是萬萬笑不出來的?!?/br> 又來教訓她。 姜雪寧聽出他語氣不大好,想自己在這宮中能得的歡愉也不過片刻,還不能準許人高興高興嗎?有心要回敬兩句,又想處境本已艱難,若再真得罪他,可是真的寸步難行了。 是以搭了眼簾不說話。 謝危便提了那燈籠往前走,道:“今日在慈寧宮中如何,可有看出是誰要害你?” 姜雪寧有點愣。 謝危轉頭看她還傻站在原地,眉頭便又皺得深了些:“你不知道跟上?” 姜雪寧道:“可我不走這條路?!?/br> 謝危道:“仰止齋同出宮一個方向,你走不走?” 姜雪寧一縮脖子,終于反應過來:這可是謝危啊,人打個燈籠走前面,叫她跟,她便跟了,不聽話不是找死么? 她低頭跟上了。 謝危這才覺得氣順了幾分,一面走一面道:“有眉目嗎?” 姜雪寧先才見著張遮的歡喜,終是被這人踐踏摧毀得差不多了,頭腦冷下來,便漸漸覺著這冬夜的寒氣已能侵身入骨。 回想起慈寧宮種種,她沉默了片刻。 然后才慢慢道:“查了是個小宮女搞的鬼,但太后娘娘說太晚了,宮門外打打殺殺不好,圣上便令人將她關到慎刑司審問,不知能不能出結果?!?/br> 謝危垂了眼,眸底是森森的冷沉,又問:“你不懷疑誰?” 姜雪寧道:“還在想?!?/br> 謝危是沒料著這多事之秋,自己不僅要料理宮外種種,宮里面的這個也沒半分自保之力,越想心里越壓:“仔細想?!?/br> 姜雪寧便道:“有懷疑的對象,卻無確鑿的證據?!?/br> 謝危道:“并非一切都需要證據?!?/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