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節
蘇鸞被這話驚得一愣!她側過腦袋望向陸錦珩,心下不斷分析確認著他先前這句話的意思。 默了良久,蘇鸞終于篤定,陸錦珩真的只是要她回來接水琴的! 想通這點,蘇鸞臉上立馬如春風一拂,霜雪消融。她抬手夠上陸錦珩的大手,這會兒也顧不得什么男女大防,高高興興的被他牽著下了馬車。 陸錦珩原是想讓蘇鸞正經用一頓午飯再走,可蘇鸞似乎是怕夜長夢多,一刻也不愿耽擱,回脂月齋拉了水琴就往外跑! 她來時便是什么也沒帶,走時自然也什么沒帶走,只偷偷拿了一個裝刺繡工具的小布包。 陸錦珩沒親自送蘇鸞,只命馬夫將她送到蘇府。 看著馬車沿著剛剛來時的方向出了府門,陸錦珩的眼底漸趨復雜。 此次進宮他原本想著促成更多事,可偏偏事與愿違,還差一步。既然一時不能如愿,他也的確不能再霸道的將蘇鸞留在身邊。 至少要先處理了那些絆腳石。 路上,蘇鸞給水琴大致對了對回家后的說辭。水琴的存在蘇道北與秦氏皆已通過之前的家書得知了,而水琴的身契亦早屬了蘇家。 對完這些,蘇鸞掏出偷偷帶出來的那個小繡包,她倒出里面的東西,挑出一根最細的做發繡的繡花針,遞給水琴。 “來,在我頭皮和耳根處扎上十幾下?!碧K鸞認真的說著,同時朝水琴的方向伸了伸腦袋。 水琴捏著那根繡花針雙眼微瞪,十分驚恐,但她旋即明白了蘇鸞的用意??墒窍惹疤K鸞將針遞給她時,手分明是抖的,水琴知道蘇鸞也在怕…… “小姐,不用這么逼真吧?夫人還能扒著您的頭發檢查么?”水琴心存僥幸,有些不忍下手。 蘇鸞輕輕嘆了一聲,她打小最怕針了,若非得已她又何嘗愿意被扎十幾針?蘇道北與秦氏雖說不是她的親爹親娘,可他們是原主的親爹親娘,看她時就跟她之前的父母看她是一樣的。 所以她也理應盡點兒孝心。當前她能盡的孝心便是讓爹娘相信,她這些日子當真只是在雍郡王府扎針治病。 “作戲得作全套,扎吧?!闭f這話時,蘇鸞已是一臉的決然。 水琴捏著那根針哆哆嗦嗦的向蘇鸞的頭靠近,試了幾下都下不去手,最后還是一閉眼,扎下去了。 就在水琴扎第十五針時,馬車突然一陣劇烈晃動!待重新穩下來后,水琴掀開窗簾朝外看去,見是長街上有大批的衙役在搜捕什么。顯然先前的晃動是馬車為了躲避這些人。 水琴放下簾子回過身兒正想給蘇鸞解釋,發現蘇鸞也一直撩著窗簾在看外面,用不著她再特意描述一遍了。 蘇鸞放下自己那側的簾子坐回來,神色凝重。 水琴分析道:“小姐,估計是在通緝什么重要的犯人。再不就是哪個大戶人家的公子小姐走失了,才引來這等逐門逐戶滿城排查的sao亂?!?/br> 蘇鸞沒有抬頭,眼神落在馬車地面上的富貴牡丹軟氈上。水琴分析的對,的確是大戶人家的小姐走失了,而且這人她還認得。 先前拿著畫像的衙役就在車窗旁路過,蘇鸞看的清清楚楚,畫上的人正是汝陽侯的幺女——霍妙菡。 馬車行駛放緩,促榆木的車輪發出轆轆的聲音,擾亂著蘇鸞本就一團亂麻般的思緒。她越發的想不明白,她明明阻了霍妙菡飲下那杯藥酒,免霍妙菡受小太監的糟踐,怎么霍妙菡還會生出這許多麻煩? 不多久馬車停在了蘇府門前,水琴叫開門,蘇府的丫鬟一見蘇鸞回來,一臉驚喜的跑回花廳去通知老爺夫人!這會兒一家人正在花廳用著午飯。 蘇鸞才走到前院兒,蘇道北與秦氏已迎了出來。不只父親母親,他們后面還跟著柳姨娘和蘇卉。 蘇鸞看得出,自打她上回為大jiejie蘇安出了頭,柳姨娘和蘇卉待她也是有了幾分誠摯。 第61章 “爹, 娘?!碧K鸞給蘇道北與秦氏鄭重的行了禮。之后又看向他們身后的柳姨娘,也親切的喚了句:“姨娘?!?/br> 秦氏因著太過激動, 抱著女兒一時只顧哽咽顧不上說話,倒是柳姨娘受寵若驚的應了句:“哎!哎!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抱著女兒哭了一會兒的秦氏忽地放開蘇鸞, 后知后覺的想起女兒治病扎針的事,急著去蘇鸞的頭上扒拉:“快讓娘看看, 可有落下疤!” 蘇鸞哭笑不得的由著秦氏扒拉, 只無奈的笑道:“娘,只是金針刺xue罷了, 最多冒一顆血珠子,哪來的疤?!?/br> 在找到蘇鸞發絲里的那些小小針孔后, 秦氏臉上更添心疼, “這么多, 我鸞兒這些日子可是受苦了……” 聽著夫人的話, 蘇道北也湊上來看了眼,看過后雖有心疼,更多的卻是放心。 蘇道北一個大男人自然不會同婦人般哭哭啼啼, 何況女兒不過只是去治病離家十數天而已。他拍了拍蘇鸞的肩膀給了些安撫,之后便道:“回來的正好, 剛剛開飯?!?/br> “是啊是啊,別顧著哭了, 快進屋吃飯吧!”柳姨娘也適時勸道。 秦氏又抱著女兒抽噎了一會兒, 然后拉著女兒的手回花廳用飯去了。她要給鸞兒好好補補! 用飯時, 秦氏邊不住的給蘇鸞添飯,邊問一些治病時的事情。所幸蘇鸞心思細早有預備,答起來也是平靜自然不露半點兒痕跡。 用完飯后蘇鸞便先回了自己房里,打算先沐個浴。只是在回房時蘇鸞驟然發現,院子的圍墻比原本高了二尺,且墻上鋪了琉璃瓦。 “怎么舍得用琉璃瓦了?”蘇鸞不禁納悶的問正忙碌著的小桃,心知這種瓦片貴重得很,宮里或是真正的高門府邸才用得起。她依稀記得新搬來時,秦氏猶豫了幾許未舍得。 小桃是在蘇府貼身伺候蘇鸞的丫鬟,邊從衣柜里番找著蘇鸞沐浴后要替換的新衣,邊回道:“夫人說這些錢省不得,這種琉璃瓦三面流光,便是飛賊慣用的鐵爪子搭上來也要打滑掉下去呢!” 蘇鸞面上突然一僵,心忖著秦氏定是為她那日被擄而自責不已,這才在府中防護上大下了功夫。 這倒也好,府里的門鎖都換了個遍,院墻也加高了,這下總安全了。 小桃放好衣裳,又給木桶里添了些熱水,然后便退下。她知道蘇鸞不喜歡沐浴時近身伺候。 而這時水琴進屋,悄悄給蘇鸞稟報先前出門打聽來的消息。 “小姐,奴婢方才問清楚了,走失的人的確是汝陽侯府的千金。聽說還是昨日留書出走的,信中盡是些決別的話,還說什么遠離塵世繁華!大家都猜她是找了哪片山林……自掛東南枝去了?!?/br> 正彎著身子撩起澡桶內一捧水試水溫的蘇鸞,表情和動作雙雙一滯,若有所思的重復著那句:“遠離塵世繁華?” “是啊小姐,您說這不是看破人生想掛樹去還能是什么?”水琴也伸手幫蘇鸞試了下水溫,覺得可以了,便幫蘇鸞褪下衣裳,扶著蘇鸞泡進澡桶里。 蘇鸞雖是不喜蘇府的這些丫鬟貼身,但水琴是無妨的。蘇府這些丫鬟都是蘇家回京后雇的,沒什么日久天長的情份,不比水琴相處日子不久,卻是共經過一番生死。 溫柔的暖意從四處而來,緊密的擁裹著身體,蘇鸞不自覺的輕闔上雙眼。 遠離塵世繁華,她大約是想到了一處地方。 回蘇府這晚,蘇鸞睡得極為踏實。直至翌日日高三丈了,蘇鸞才在床上伸了個懶腰,心慵意懶帶著絲不情愿的掀了薄被坐起來。 想是蘇鸞先前伸懶腰的哼唧動靜大了,水琴聽到就端著水盆進了屋。瞥了床上的蘇鸞一眼,水琴語帶揶揄:“小姐您這一覺睡的……”一言難盡。 “什么時辰了?”蘇鸞的聲音帶著初醒的含混,睡眼惺忪,半睜不睜。 水琴將盆放到洗漱架子上,轉身撇嘴:“洗完臉就可以直接用午飯了?!?/br> 本以為蘇鸞聽了這話起碼會略微錯訛下,可蘇鸞眺了眼窗外卻笑笑,一臉的滿意:“艷陽驕驕,春風駘蕩,聽說倚云山上的野桃花都開了……干脆你去給爹娘說不在家里用午飯了,咱們打包個食盒踏青去!” “???”水琴怔了怔,原本捏著帕子來床上拽蘇鸞的,步子卻中途頓住了。眼看著蘇鸞自己下了床路過她身邊,她才連忙將帕子遞過去,愣愣的問:“真的呀?” 蘇鸞懶懶的回頭覷她:“怎么,你不愿去?你若不愿去我就帶著小桃去好了,反正她是極喜歡桃花的,名字里都帶了?!?/br> “去去去!怎的不愿?”水琴忙追上去奪過帕子幫蘇鸞浸濕擦臉,比往日更加的盡心服侍。 倚云山上的桃花的確是開了一大片,青翠欲滴的綠葉下,朵朵嬌艷的妖粉俏立枝頭,迎風引蝶,繪出滿山的如詩如畫。 尋著一處芳草蕃廡之地,水琴鋪了張軟毯,跪在毯子上將食盒的層層屜格打開,她取出一碟碟的小菜和糕點擺布好。 蘇鸞也坐下,與水琴不分主仆的享用了起來。就著這滿山花色,碟子里尋常的菜肴皆變成了最美味的山珍。 一頓詩情畫意的飽餐過后,水琴收拾了地上的狼藉,而后起身問道:“小姐,咱們是不是要回去了?” 蘇鸞眺著半山腰的方向,眸色漸深,既而抬了抬手指著一處朱墻環護桃花掩映的建筑:“那處好像有間寺廟,我還想去上柱香?!?/br> 水琴跟著眺了眺遠方,點點頭,“是,那里好像是倚云庵?!?/br> “走吧?!碧K鸞提步沿著修出的石階拾級而上。 水琴跟在后面,不住的提醒著:“小姐,走慢些,小心石階滑?!?/br> 主仆二人終于到了半山腰,蘇鸞邁進庵堂大門,轉頭對著身后吩咐道:“水琴,道庵乃清靜之地,不沾葷腥。你帶著這些東西就別進來了,我一人去上柱香便好,你在門外歇會兒?!?/br> 水琴低頭看了看手里提的食盒,里面的確還有許多殘羹冷炙,便點點頭,聽話的止步倚云庵門外。甚至在蘇鸞走進去后,她還特意提著食盒退了十幾步,以示虔敬。 蘇鸞給觀音菩薩上了柱香,三拜過后起身走到一位伴佛敲著木魚的師太旁,用極恭敬的語氣說道:“師傅,我有一位故人昨日來此出家,想見她最后一面,不知可否行個方便?” 師太沒有停下手里的動作,右手敲擊著木魚,左手捻著菩提珠串,回以同樣恭敬的語氣:“施主所說的可是帛行小尼?” “帛行?”蘇鸞喃喃重復了遍這名字,思忖片刻,既而篤定的回道:“正是?!?/br> “施主可去偏殿的藥王殿看看?!?/br> “有勞師傅?!鳖h了頷首致謝,蘇鸞退出觀音殿,轉去旁邊的偏殿。 邁進藥王殿,蘇鸞一眼便認出佛旁敲著木魚的那位小師傅,正是霍妙菡。 深山云庵,青燈古佛,這情景與書中描述的何其相似。 先是朝著殿上菩薩拜了拜,蘇鸞才走到小師傅跟前,輕聲喚了句:“霍家jiejie?!?/br> 霍妙菡驀地抬頭,眼中先是一驚,再看清來人是蘇鸞后,眉頭更是深深的皺起。她百思不得其解,蘇鸞如何會找到她? 若只是巧合,京中名山眾多,這倚云山本就不在其列,倚云庵更是香火奚落,一年到頭來不了幾位香客。 霍妙菡揣著滿腹好奇,可開口之后卻是出家人的那副調調:“施主怕是認錯人了?!彼p手合十,面著蘇鸞頷首。 蘇鸞輕笑出聲,“那我暫且稱你為帛行小師傅吧?!?/br> 霍妙菡又是一怔,這蹩腳的法號落在蘇鸞耳中,想是瞬間便能明了其意。不過她既求了師傅用此法號,如今也抵賴不得,只點點頭。 “錦字舍了金,珩字舍了王,小師傅果真是看破世俗,將財權這兩項世俗人的累贅皆拋開了?!钡χf了這話,蘇鸞忽又話鋒一轉:“只是七情六欲還拋不開的人,如何能虔心向佛?” 霍妙菡暗暗咬唇,道袍加身易,心無雜念難。她若能拋開,又如何會跪這么久求來這法號! 只是事到如今,頭沒得回。她既決心走這條路,便也要與塵世做個告別。故而她也不再裝不認識,而是直言道:“蘇施主,貧尼過去糊涂,如今……” “免了,”蘇鸞抬手打斷,云淡風清的說道:“小師傅不需向我解釋原由,更不需向我懺悔過往。我也只是好奇想來看看……如今有答案了,便不叨擾了?!闭f罷,蘇鸞轉身出了藥王殿。 看著蘇鸞遠去的背影,霍妙菡滿目不解……蘇鸞所謂的答案到底是什么? 山道盤旋而下,風動桃林,夭紅過眼。行至山腳下的蘇鸞驀然回首,望著半山腰的那道朱墻,神色復雜。 她好奇的不是霍妙菡,而是她自己。 霍妙菡本是因自中媚藥被小太監糟蹋,而入庵出家。如今被蘇鸞橫插一腳,她沒中藥沒失貞,卻還是做了尼姑。 正如薛秋兒本是因害原主小產,致使原主血崩而亡,她自己也因此被陸錦珩殺死。蘇鸞改變了原主的命運,不嫁進薛家,沒有薛秋兒害她小產之事,可薛秋兒還是死在了陸錦珩的劍下。 蘇鸞拼力阻止了那么多導向最終宿命的關鍵點,卻也未能改變得了命運。那么這些是人力不可及的么?她的折騰,也頂多只是換了個導向這結局的由頭…… 那么今年冬天,她也會如約喪命么? 第62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