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節
她掐了一把掌心,努力冷靜下來:“九爺,你不要為漢王蠱惑,以皇上身份,沒有理由冒天下之大不韙行此喪心病狂之事。他沒有截殺到皇上,不能代表什么?!?/br> 朱成鈞看著她,目光深而冷:“那你告訴我,皇上是憑什么提前知道了皇伯父的死訊,在漢王之前進了京?” 人世無常,生死無算,凡人怎么能窺知閻王的生死簿? 除非,這個人就是下手的人。他將自己化身為閻王,勾走了先帝的魂。 展見星捏住了手臂:“也許皇上是繞了小道——” “你認為漢王惦記皇位幾十年,終于有望時,會犯下這種疏失?” 展見星答不出話來。 先帝去得太急了,昨日還在批奏章,一早起來就駕崩,這種暴疾而亡本來就易為人猜想,怨不得漢王要拿來做文章。 “但是,”她努力勸說道,“這里面疑點太多了,也許是漢王說謊,也許就是他辦事不力,更也許皇上湊巧提前起行,不能為這一點不對就認定皇上得位不正吧?” 朱成鈞道:“我沒有認定,只是疑心?!彼诘难劢薮怪?,看著自己身上的麻布孝服,聲音輕而空,“三年多來,我穿了三次孝服。只有一次,我有點難過,我不能白白難過?!?/br> 展見星算了算,代王,先帝,代王妃,確實是三次,無論他在意誰,不在意誰,終究全部是他的血親。命孤至此,怎會毫無感覺? 她忽然明白了他之前的反應過激,離開的人一個又一個,一去永不回來,他也許不在乎感情淡漠的代王妃,可是這身孝服與漢王使者的到來勾起了他對先帝的孺慕,她在這時候說要走,是對他的又一記重擊。 展見星將自己的思緒拉了回來,再出口時語氣柔軟了不少:“九爺,所以你不告訴先生?你想弄明白先帝究竟是怎么去的?” 朱成鈞點頭。 “這很難?!彼烈髦?,“無詔,你連大同都出不去?!?/br> “我動不了,有人能動?!敝斐赦x撩起眼皮,露出內里刀鋒般銳利,“讓他動?!?/br> 展見星一怔:“不行!” “為何不行?” “你想坐視漢王造反?天下一亂,生靈涂炭,先帝有靈,絕不愿意見他的百姓受此劫難!” 朱成鈞道:“我坐不坐視,漢王都是要反的,你以為他會聽我的嗎?” 展見星語塞,又有點生氣:“你應該早告訴先生——漢王使者究竟來多久了?” “半個多月?!?/br> “半個多月?!”展見星失聲。 朱成鈞抬手捂了下耳朵:“你喊什么?那么大嗓門?!?/br> “你——”展見星氣得在屋里轉了兩圈,“九爺,你讀這么久書,都白讀了嗎?你是皇家子孫,世世代代受百姓供養,為何不懂愛惜百姓?!” 秋果悄悄往角落躲了躲——展伴讀可真兇,看這樣又得吵起來了。 朱成鈞道:“又不是我要造反,你沖我厲害什么?!?/br> “但是你應該早稟朝廷,讓朝廷早做準備,漢王已經進行到了串聯各王這一步,可見造反之心勢在必行,你怎么能說讓他動?他一動,最遭殃的是百姓!”展見星氣得逼到他面前去,恨不得晃晃他的腦袋。 這些王孫,以為富貴榮華都天生為己所有,再不知道民生艱難! 朱成鈞與她對視:“那皇伯父就白死了嗎?你們有家有國有天下,我沒那么多,我只要一個真相?!?/br> 展見星怒道:“先帝圣明之君,倘若在世,你以為他會高興聽見你這么說嗎?他只會要江山穩固,百姓安穩,百世昌平!” 她的眼睛晶亮如星,臉頰因怒氣而發紅,整個人都熠熠生輝,朱成鈞不覺往椅子里退了退:“你又知道你就是對的了,你又不是皇伯父?!?/br> “我不是,但我是先帝派給你的伴讀,我知道先帝對你的期望,你不聽我的,我有責任勸到你聽?!?/br> “誰家伴讀這么兇?!敝斐赦x嘀咕,“我大哥從前也有兩個伴讀,他的伴讀敢跟他這么說話,要被打斷腿的你知道嗎?” “你打啊,綁都綁了,再打兩下又有什么稀奇?”展見星伸胳膊給他,“要打快打,打完了跟我去見先生?!?/br> 朱成鈞:“……” 他勉強道,“誰敢打你,沒怎么樣就哭了?!?/br> “我哭我的,礙你什么事?你打人連哭都不許的嗎?” 秋果看不下去了,他都可憐他家爺了,快被逼到椅背上去了,真的——哪有這么兇的伴讀。 “展伴讀,別了,你放過爺吧,我們跟你去見先生還不成嗎?”他過來勸和。 展見星瞪著朱成鈞。 朱成鈞終于道:“——你讓開,你堵在這里,我怎么起來?” ** 返回紀善所的路上,展見星又問了問朱成锠的心思。 朱成鈞道:“大哥一直沒等到敕封,心里對皇上本有怨言,但他又想吃栗子,又嫌篝火燙手,猶豫不決,借著祖母去世的事,一直沒給漢王使者個準話,才拖到現在?!?/br> 展見星松了口氣:“還好?!?/br> 要真摻和進去,麻煩就大了,朱成鈞很難不受牽連。 朱成鈞不擔心這個,不客氣地嘲道:“代王府早沒了護衛,我看漢王派使者來,不過是想多拉個人壯壯聲勢,沒指望大哥真做什么,只有大哥自己把自己當盤菜,猶豫著要不要上桌?!?/br> 展見星又想笑,又勉強忍住了:“九爺,你心里什么都明白,怎么偏偏就在關鍵點上執拗住了?” 話一出口,她又嘆氣:“唉,算了,我知道?!?/br> 先帝是唯一對他付出過真切關心的親人,乍然聽到他死因有疑,他怎么能不憤怒?關心則亂,所以才想偏了而已。 朱成鈞冷漠道:“你反正是要走的人了,走之前還這么兇,把我罵得這么慘,你又說什么知道不知道?!?/br> 展見星無奈:“誰罵你了,我是著急——我跟你道歉行了吧?” 朱成鈞道:“不行?!?/br> “那你想怎么樣?” “你還要問我,你好意思說你知道?!?/br> “我——”展見星醒悟,嘆了口氣,“我不走了,我也走不了了?!?/br> 天下將亂,誰也不知將牽連多廣,又怎么能撿這時候出行。 這的的確確是件壞事,可是,也確實給了她最大的理由,讓她得以說服徐氏,繼續留在大同。 朱成鈞道:“我沒綁著你啊,你自己不要走的?!?/br> 展見星癱臉:“是,是我?!?/br> 作者有話要說: 仁宗的駕崩確實眾說紛紜,本章里面的疑問不是我杜撰哈。 第58章 兩人真到楚翰林跟前時, 展見星原想隱瞞一點,不把朱成鈞疑心病那一截說出來,但朱成鈞自己毫無顧忌, 干脆利落全倒了,倒完以后, 直接向楚翰林求證。 楚翰林:“……” 他冷靜了一下, 先道:“九郎, 你不要亂想, 皇上為太子時一向英武孝順, 絕不可能行此逆行?!?/br> 朱成鈞一時沒有說話,打量著他,這里面其實一共兩樁事,漢王使者是一件,先帝死因是一件, 全部是至關要緊的大事,楚翰林這冷靜的,可也太快了些。 他幽幽地:“先生, 皇伯父的事,你早就知道了吧?” 楚翰林一愣——學生精明成這個樣子,實在是有點麻煩。 他苦笑, 坦白道:“也不算早,就是上個月時, 我有外地的朋友寫信來,信中隱約提了此事。他在河南為官, 據他所說,這在河南官場上已不是秘密了。九郎,漢王封地正在河南境內,這流言是誰放的,你總推測得出來吧?漢王不惜暴露自己曾刺駕的秘密也要向皇上潑上一盆臟水,他狂悖至此,直是反賊行徑,他的話如何作準?!?/br> 朱成鈞道:“我沒相信他,但我也不相信皇上?!?/br> 展見星忙扯了他一把:“九爺?!?/br> 這種話也是能胡亂說的。 朱成鈞轉頭:“怎么?大不了他不給我王位,我拿王位跟他換一個明白?!?/br> 楚翰林搖頭,感于這個學生對先帝的癡意,不好斥責,和緩著口氣道:“皇上沒有理由這樣做。天有不測風云,先帝命數如此,非人力所能扭轉算盡。漢王既然已經找到了你們府上,恐怕起兵之日就在眼前,他奪位無禮無法,自然要先污蔑皇上的名聲,讓皇上蒙上得位不正的疑影,他才有借口起兵,也才能拉攏到一些人的支持。這原是兩軍對陣時使的手段,九郎,你仔細想一想,是不是?” 朱成鈞道:“是,但這疑問也是真的?!?/br> 當今登基時,楚翰林一直在大同,全程未曾參與,里面究竟是不是有什么內情,就不是他所能解答的了,他只能道:“你即便疑心,也當更疑心漢王?!?/br> 朱成鈞不著聲,過一會兒道:“先生,我不疑心,那我直接去問皇上行嗎?” 楚翰林忙道:“不可!你怎么問?上書去問皇上漢王所言是虛是實嗎?你若是臣子,最壞挨一頓板子罷了,你為宗室,這一問就要將你的王位問掉了!你千萬不要自誤,你與皇上本無情分,親戚又遠一層,真弄丟了王位,異日恐怕再也無法求回來,我知道你不在乎,但是為這種事失去王位,你自己說值不值得?” 朱成鈞道:“值得?!?/br> 這個——癡兒! 楚翰林這下拿他沒有辦法了,只能向展見星道:“我要寫奏本向京里上報,眼下沒有空閑,見星,你多勸勸他,別叫他做傻事?!?/br> 展見星點頭:“是?!?/br> 從楚翰林屋里出來以后,她見朱成鈞有些神思不屬,便道:“九爺,我陪你散散心吧?” 朱成鈞琢磨著心事,隨意點了點頭,展見星想了想,引著他往王府花園那一片走去。 王府里可散心的也就這一片了,朱遜爍走后,朱成锠讓人把花園各處修整了一遍,朱成鈳曾掉進去的荷花池子也重新挖過了,現在在里面走動,風景比原先好了不少,人的心境也比回去東三所那個小院子開闊些。 這個時節,荷已開敗,只剩幾支枯敗荷葉并兩三個未摘的蓮蓬支棱在水上,別有一番秋意深濃之色。 朱成鈞負手望了水面一會,忽然道:“展見星,你們是不是都覺得我沒事找事,疑心很重?” 展見星遲疑片刻,道:“不是?!?/br> 朱成鈞意外地轉了頭:“嗯?” 展見星跟他站到一起:“九爺,我先前說的話,你別全往心里去。先帝對你有恩,你想為他求一個明白,并沒有錯,只是事涉天下蒼生,我才懇請你慎重?!?/br> 朱成鈞的面色緩和了下來,又問道:“如果我真把王位丟了,你還做我的伴讀嗎?” 展見星無語:“九爺,你現在也沒王位?!?/br> 而且將來有沒有都未知,朱成锠在新帝登基時出了次昏招,新帝與代王府本無來往,可不會懂得區別看待,他把朱成锠的王位扣了,對朱成鈞的印象很可能也好不到哪兒去。 朱成鈞卻道:“我不跟他作對,會有的。但我要是就跟他作對呢,你怎么辦?” “規勸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