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節
展見星小心地點點頭:“嗯?!?/br> 朱成鈞把杯子放去書桌上,然后轉回身,蹲下來解著腰帶。 他解榻腳那一截展見星還沒什么感覺,解到她背后雙手的時候展見星終于反應過來,他不知怎么心情又好了,不要她說,也愿意把她放開了。 她提著的那口氣終于松下來,雙手一解脫,她連忙坐起來,先甩了好幾下,甩開那種被緊縛的感覺,又揉起自己的手腕,她正揉著,麻布腰帶罩下來,朱成鈞干脆利落地兩下,又把她的手綁住了。 展見星:“……?” 朱成鈞動作不停,把另一截綁回了榻腿上,于是,展見星又跟竹榻綁定到一塊兒去了。 唯一的差別就是,她現在雙手被綁在了身前,從躺著變成坐著,手臂不會有那種擰著的疼痛了。 展見星心內有點火氣撞上來,也有點無可奈何:“九爺,你到底在做什么?你還能永遠綁住我嗎?這有什么意思?” 朱成鈞把她綁好,站起來,居高臨下地看了她一眼,回答道:“我能,有意思?!?/br> 他頓了一頓,重復了一遍,“有意思,我覺得這樣也不錯。你在這好好反省,餓了渴了可以說?!?/br> 他說完抬腳出去了,展見星目瞪口呆地望著他的背影——他這不是生氣,根本就是瘋吧? 生氣的人還能等他冷靜下來,瘋了的難道要等他清醒嗎? 展見星低頭看看自己手上的腰帶結,簡直疑心自己是做了噩夢沒醒,不然她實在無法想通,這點事怎么能把他刺激成這個樣子。 ** 朱成鈞重新坐回了外間。 屋里屋外靜謐非常,他很快聽見了來自小書房里極細微的一點窸窸窣窣的動靜,他馬上猜到了,那是展見星在跟他的腰帶較勁。 略放松一點,他就要生事了。 果然是一點也不怕。 是吃準了他不能拿他怎么樣吧,氣極了也不過把他綁一會,不等他求饒,他看他兩滴汗就忍耐不住,上趕著給他換了個花樣,叫他好折騰。 這是什么沒良心的伴讀。 朱成鈞一邊豎著耳朵聽著,一邊臉色又沉了下來。 他要折騰,就由他折騰,他自己不聽話,等會可不能怪他—— “九爺,”秋果滿頭汗地跑了進來,“大爺又召漢王的使者了,這回留了他好久,我——” 朱成鈞霍然站起:“閉嘴?!?/br> 晚了。 小書房里響起急促的腳步聲,秋果瞬間變色——這里常年就他一個伺候的,等閑也沒客人來,他說話才沒防備,怎么會忽然冒出個人來? 他目光警惕地循聲望去,然后就看見,展見星氣勢洶洶地從門簾處鉆了出來,雙手綁縛,底下還拖著一截。 秋果:“……” 這是什么奇特的造型? “展、展伴讀,”他結結巴巴地喊了一聲,腦子里終于拐過彎來,看看展見星,又去看朱成鈞,“爺,你把展伴讀綁來了?有話好好說,這這又怎么犯得著呢——” 展見星的注意力卻已然不在自身上了,她站到朱成鈞面前,質問他:“九爺,什么漢王的使者?他在代王府里?” 朱成鈞盯著她的手:“誰叫你自己解開的?” 展見星道:“漢王使者什么時候來的?秋果說‘又’,是不是他已經來一陣子了?他來想干什么?” 朱成鈞道:“你果然想走?!?/br> “九爺,你回答我——漢王使者到底來干什么?!”展見星急迫地加重了語氣,“是不是要聯絡大爺行不軌事?” 朱成鈞道:“你既然想走,問這么多做什么?你走就是了,你看你走不走得掉?!?/br> 展見星氣急,往前逼了兩步:“九爺,這是正經事,你不要混鬧!漢王造反之心天下皆知,他派使者必然不懷好意,你早知此事,為什么不告訴先生?” 朱成鈞在近距離無可回避中直視著她,終于給了一個正面回答,卻是道:“你憑什么問我?你管不著我?!?/br> 展見星急起來寸步不讓:“我是奉先帝旨意與你的伴讀,對你有陪伴督勸之責,我為什么管不著你?你行差踏錯,我就是可以問你!” 她這句話還真是理直氣壯,她最初是羅知府選進來的,但在皇城之中,先帝金口玉言,將她從朱成鈳身邊撥給了朱成鈞,她說是奉旨,一點也不錯。 朱成鈞眼神動了一動,顯然也想起了舊事,他嘴角一勾,卻是露出一個嗤笑:“你這時候想起來了?瞞著我收拾東西的時候怎么不提?你說一直陪著我,又說直到我不需要你才走,結果其實想留就留,想走就走,你是什么伴讀?你比我厲害多了啊?!?/br> 展見星:“……” 她顧不上指責朱成鈞不講理到把她背后和堂妹說的話也算上,她只是終于意識到,這件事她是繞不開的,朱成鈞心里的輕重緩急跟她完全不一樣,就好像他的善惡也跟她不一樣,她不把這件事跟他扳扯清楚,他不會和她討論正經要事。 “九爺?!彼刂浦约浩较職鈦?,但是接二連三的變故令她腦子里嗡嗡的,她發現自己辦不到。 “不是我想走,是我娘,我娘——” 展見星的聲音不可抑制地顫抖,她要怎么說,她難道可以對著別人說母親的壞話嗎?她有路不能走,有志不能伸,她見過天地,卻要縮頭矮身,寄于不知誰家檐下,她愿意嗎,她甘心嗎,她要放棄的是她的一生! “你——”朱成鈞的聲音之中終于出現了動容,他的臉則木了——或者準確說,是傻,“你哭什么?” 展見星沒空回答他,她感覺得到自己眼前模糊了,正努力忍著別叫眼淚真的掉下來。 朱成鈞因此去問秋果:“他哭什么?我沒怎么他啊,就綁了一會,我怕他疼,還給他換了?!?/br> 秋果也茫然,胡猜道:“這個,他們讀書人好像有個話,什么士可殺不可辱?” “綁起來就算侮辱了嗎?” 秋果道:“應該算吧?爺,你有話說話嘛,綁他干嘛呢。展伴讀性子傲,你又不是不知道?!?/br> 朱成鈞不高興了:“是他先對不起我,他還傲,我難道就是好欺負的了?” 秋果瞄著展見星:“爺,現在是你把人欺負哭了?!?/br> 展見星聽他主仆二人越說越離譜,忍無可忍道:“我沒?!?/br> 她自己心里煎熬,什么被欺負哭了。 但是她這一開口,費半天勁憋回去的淚珠就憋不住了,當著朱成鈞的面掉了下來。 朱成鈞淺色的瞳眸一縮——真哭了! 還是這么大顆的眼淚。 這簡直是耍賴啊。他心里嘀咕,終于道:“行了,我不跟你計較了?!?/br> 他轉向秋果,“你去把我們的東西收拾收拾?!庇洲D回去看展見星,“我聽明白了,是你娘想走,你沒法違抗。這樣吧,你要去哪,我跟你去行了吧?” 作者有話要說: 放狠話·九:你敢走,除非把我一起帶走。 第57章 展見星算認識到了, 朱成鈞這個人就是不能以常理計,這么荒謬的話他不是說著玩兒的,說完以后見秋果不動, 顯然沒當真,居然催他道:“你愣著干嘛?我叫你去收拾東西, 太重的就別帶了, 撿些輕又值錢的?!?/br> 秋果傻了:“——爺你說真的???” 朱成鈞道:“這地方我呆膩了, 等事了了, 換個地方正好。對了, 你去哪?”他扭頭問展見星,“是不是回你原來的家去,那是往南邊走?” 展見星臉上的淚早已抹去,震驚著點頭又搖頭:“是,不是——九爺, 你怎么能跟我走?你是藩宗,不能擅離封地,你無旨亂走, 惹怒皇上,可能會將王位丟了!” “丟就丟了,有什么稀罕?!敝斐赦x不但不在乎, 還穩穩地坐了回去。 展見星覺得不對,朱成鈞確實說過不想爭王位的話, 但那是指親王,不是郡王, 郡王原就該他得的,他怎么會主動往外推? 他這個人其實很超脫又很獨,不是他的東西,多一眼他也懶得看,是他的東西,比如小榮莊,別人別想伸一根指頭進來,再比如她,她跟許異多說兩句話,他看她的眼神都變得忍耐—— 展見星連忙搖搖頭,想什么呢,她又不是東西——不,也不對,算了,反正他就是那樣的性子。 “九爺,出什么事了?”她問出口的時候已聯想到,“跟漢王使者來有關?他慫恿大爺造反,你覺得此地危險了?那我們應該去告訴先生,盡快向皇上稟報——” 她頓住,因為看見秋果忽然很用力地朝她使著眼色。 她說錯什么了?展見星茫然。 朱成鈞掃了一眼秋果,說出了答案:“漢王確實想乘皇上登基不久,立足未穩,效仿成祖,以為先帝報仇的名義起兵奪位,他派使者來,就是想叫大哥在大同響應他?!?/br> 展見星驚道:“那你還幫著隱瞞——不對,為先帝報仇?!” 朱成鈞面無表情:“對。他說,皇伯父是皇上為了皇位害死的?!?/br> 展見星簡直懷疑自己聽錯:“怎么可能?皇上是先帝親子!” 朱成鈞笑了一聲,但聲音中殊無笑意:“親子?展見星,你讀了這么多年書,不知道天家無父子這句話嗎?” 展見星混亂道:“我當然知道,但皇上不一樣,成祖在時就對皇上深為喜愛,先帝一登基就將他立為太子,他、他又不是——” 她想說他又不是成祖,需要從侄兒手里奪皇位,當今不但是嫡長,太孫身份更早在祖父成祖在時就確立下來,他的繼承權無可置疑,天下絕沒有任何人能動搖他的地位,他怎么可能犯下弒父這種駭人聽聞的行徑?! 那張椅子再誘人,他也根本沒必要??! “漢王使者密告我大哥,漢王曾在皇伯父駕崩時,于進京的必經之道上設伏截殺皇上,幾百好手苦候幾天幾夜,沒見皇上人影,等到了皇上登基的消息?!?/br> 展見星緊皺眉頭,道:“皇上當時在南京,漢王封地在樂安,雖然比皇上距京城更近,但當時內閣的大學士們早有先見,秘不發喪,暗地送信與皇上,漢王消息慢一步,截殺安排得晚了,不是很正常嗎?” 朱成鈞搖了搖頭,慢慢道:“不正常。因為,漢王的消息并沒有慢一步?!?/br> 展見星悚然:“什么?” 朱成鈞道:“漢王使者向我大哥坦承,漢王在京里留有人手,始終密切注意皇伯父起居,他與皇伯父是兄弟,知道皇伯父因體態過豐,龍體一向不很康健?;什覆辉俪鱿蟪?,將小朝也改為在乾清宮舉行,這樣的消息連我大哥也能在當時打聽出來,漢王蓄謀已久,怎會不知?” “皇伯父駕崩的第三日,他的密探已確知了這個消息,飛信傳回了樂安?!?/br> 雖然晚了三日,但樂安與南京之內有路程差在,內閣派往南京送信的密使要去,當時還為太子的皇上需回,兩者來去相加,這三日時間完全可以抵消掉。 展見星仍舊不可置信:“內閣的先生們老于謀事,未必等先帝駕崩以后才送信,重病以后就——” 她忽然頓住。 因為她想起了,先帝沒有重病這個過程,是因心疾而驟然崩逝,內閣都措手不及,才不得不暫不發喪。 外面秋陽燦爛,展見星卻覺得周身發寒。 難道—— 不,不可能。 皇上沒有動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