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
人們還沉浸在圣經所構造的黑暗現世里,庸碌一生只為死后能上天堂的魂靈。 而他就在自己的面前,如此真切的,充實的,無所畏懼的活著。 他恐怕根本不需要愛人。 后人們揣測他是無性戀也好,懷疑他是同性戀也罷,都只是眾說紛紜,不曾有過任何實際的證據。 可這樣的列奧納多,他哪怕獨自一人活過數十年,恐怕也比無數人來的快樂。 從醫學到科學,從自然到音樂,每一個學科的無盡探索和發現,都能讓他怡然自得。 等那首《此刻萬籟俱寂》唱完,列奧納多抬頭看向她,笑著揮了揮琴弓。 “怎么樣?” 海蒂回過神來,下意識地開始鼓掌:“特別好聽?!?/br> “本來有朋友邀請我去米蘭做宮廷樂師,但佛羅倫薩這邊剛好也有活兒?!边_芬奇收好了琴,摸了摸下巴道:“什么時候在這兒呆膩了,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其他城市逛逛?” 海蒂眼神亮了起來,笑著點了點頭:“那也得等你把這副畫填完為止?!?/br> 不然以后怕是要去監獄看你了。 達芬奇后知后覺的想起來自己還簽了個合同,今天又拖延了一天沒干正事,匆匆忙忙抿了口葡萄酒去調蛋彩了。 男孩已經換上了衣服,湊過來看草稿上速寫的輪廓,又笑著和她打招呼。 “叫我阿塔蘭特就行了,您真漂亮——以后常來這兒好不好?” 意大利人的嘴這一個個真是跟蜂蜜一樣甜啊。 海蒂跟他說笑了幾句,聽他解釋自己是什么時候開始跟著達芬奇學琴的,又一塊幫忙調配著蛋彩,聊了好些的舊事。 那一次好幾個畫家相會,又約了幾個男模過來談論人體和輪廓,結果被人找了巡夜官舉報了。 他們的行為就被誣告為聚眾雞jian,不過后來也托朋友過去調解商量,最后確認為證據不足撤訴。 身后兩人從畫畫一路聊到彈琴,達芬奇雖然涂抹著顏料,卻一直有豎起耳朵在聽他們聊著什么。 “對了——”他轉過身道:“你之前好像說,你會做那種,能自己演奏樂曲的什么東西?” 海蒂也想了起來這件事,點頭道:“對,是自動鋼琴(piano)?!?/br> “那是什么?” 等等,這個時代好像連鋼琴都沒有進化出來…… 她回憶著先前領主夫人彈奏的那種類似樂器,在桌邊做出敲擊鍵盤的動作,模仿給了達芬奇看。 “是cvichord?”達芬奇訝異道:“怎么樣可以讓它能自動彈奏?也是煉金術嗎?” 海蒂指了指他身后快干了的壁畫:“你什么時候交工了,我就什么時候告訴你?!?/br> “——我們今天是繞不過這壁畫了是嗎?” 少女笑了起來:“你今天可分神不止五回了?!?/br> 從修道院回來之后,海蒂收拾了先前寫好的論文,聽著鐘聲按時去拜見領主大人。 她想到了一些解決飲水問題的法子,不光可以澄凈水質,還能去除河水里的寄生蟲。 一走進辦公室,眼前放了一張長桌,上面還有兩個籠子。 “這是——” 旁邊的克希馬直接上前掀開了絨布,露出籠子里的兩只兔子來。 竟是一只灰兔和一只黑兔。 海蒂下意識地看向旁邊的洛倫佐,又看向那兩只估計被當做實驗品的兔子。 ——這不是列奧納多送自己的禮物,顯然是從別處抱來的。 “這段日子里,我讓手下按照你之前的解釋,做了相關的事情?!?/br> 洛倫佐站了起來,語氣頗為復雜。 她說的是對的。 兩只兔子,一只飲用的是阿爾諾河里的水,一只引用的是采集自屋頂的雨水,而且盛放在有釉料的鉛碗里。 喝河水的那只黑兔頗為精神,每天都會試圖刨開或者啃開籠子,遞給它什么食物都吃的很利索。 但喝雨水的那只灰兔原先也很活潑,現在每天都懨懨的趴著,及時有人過來也沒什么反應。 這二十天一過,差別和效果立竿見影,讓人實在無法反駁。 海蒂沒想到這些侍從的執行效率這么快,自己這邊剛擬好實驗報告的格式,那邊已經連結果都得出來了。 “佛羅倫薩學院的長者們也查閱了相關的文獻,說在古羅馬的典籍上,確實有類似的說辭?!甭鍌愖舸蛄恐侵粣烆^睡覺的灰兔子,若有所思道:“可是不用雨水,河水釀酒恐怕……” “只要煮沸就可以解決問題了?!焙5傧乱庾R道:“您可以給宮里建一個鍋爐房?!?/br> 河水也好,井水也好,都不適合直接飲用。 細菌、寄生蟲碰著可能就會患上痢疾腸炎,而水中的部分有害物質,也需要煮沸加以凈化。 可問題在于,煮沸熱水需要燃料——這個時代沒有電磁爐和熱水器,必然是頗為麻煩的事情。 “煮沸?” 海蒂把德喬懷里的文件拿了出來,展開放平給他們看具體的設計。 首先在河水邊弄一個風車,制造出一個水泵不斷灌水。 然后做出沉降池、吸附池,還有過濾池出來,讓足夠干凈的水源源不斷地匯入不同水池之中。 在這個的基礎上,再建立一個完善的鍋爐房出來,確保隨時都可以提供煮沸之后的熱水—— 一部分直接取去釀酒就好,畢竟這時代連茶葉都沒有,沒人會去喝杯什么都不加的熱水。 “您的那些老酒可以先在酒窖里放著,適量飲用些也沒什么大問題?!焙5俳o他解釋著不同圖例的意思,隨口道:“等這個做好之后,新酒最好就都用那些沒接觸過鉛料的干凈清水?!?/br> “老酒?”洛倫佐挑起了眉毛:“美第奇從來不喝老酒?!?/br> 海蒂愣了下,忽然感覺哪兒不對勁。 現代的豪富們都喜歡比對自己珍藏的老酒,動輒就是幾十年甚至一百多年—— 這個城市如今人人都以酒代水,難道不在酒窖里存些珍品嗎? 洛倫佐見她一臉驚訝,瞥了一眼克希馬。 “這酒放久了,不就變質發酸,可以拿去弄成醋了嗎?”克希馬及時緩場道:“基思勒小姐可能最近已經忙累了吧?!?/br> “不對,請等一下,”海蒂看向克希馬道:“酒變質,不是密封的問題嗎?” 只要密封足夠到位,應該不至于變酸變難聞吧? 她忽然想起來先前在大小宴會上,女傭們都抱著酒壇幫忙斟酒,覆蓋的東西好像也只是一層麻布。 先前她只以為這是臨時用的遮蓋物,也沒有多想。 可現在看來,有個極不起眼的問題浮上了水面。 這個時代,恐怕連密封的軟木塞都沒有。 2 比起鍋爐房的建立,以及無鉛無寄生蟲清水的供應,軟木塞的設計顯然更為輕松。 海蒂直接拜托克希馬帶自己去看看釀酒的地方。 果然……和現代的設置完全不一樣。 人們使用的釀酒器,是如同堡壘一般大的木桶,可以說有一兩米高。 大桶大桶的葡萄被傾倒進去,女工再搬著梯子去用工具進行壓榨和攪弄。 木缸的下端有可以開關的端口,可以讓底端的酒液流到桶里,進行進一步的儲存。 “那儲存這些酒的木桶,都是什么木材?” “木材?”克希馬覺得這問題頗為古怪:“櫟木,杉木——這有什么區別嗎?” 海蒂揉了揉額角,一時不知道該怎么和他進行解釋。 她生活在酒文化發達的二十世紀,從威士忌到龍舌蘭樣樣都嘗過許多。 那個時代的人們已經習慣了釀酒工廠和高級酒莊的存在,喝些東方的茶也是常見的享受方式。 可在這個年代……人們甚至不知道橡木桶的存在。 克希馬只當她從前是深居簡出消息閉塞,解釋這邊的風俗。 ——新酒比陳酒要貴上十倍,而且貴族們都喝的是新釀,只有窮人才會靠那些發酸發苦的酒液過日子。 “估計再過個幾百年,這事兒也不會有什么改變?!彼麛偸值溃骸八阅銊偛艈栠@話的時候,領主大人表情才那么古怪?!?/br> 不,會改變的。 你們還沒嘗過真正的佳釀。 “問題要一個一個的解決?!焙5俅_認完那櫟木桶的密封性能,首先去找了個清單過來,把自己所知道的事情全都列了出來。 玻璃瓶有許多,軟木塞也很好做,關鍵在于起出酒塞的開瓶器還沒有發明。 她拿了炭筆畫出那彈簧裝的鐵鉤,以及上下的杠桿,拿去給工匠看圖紙。 “——這怎么做的出來?這是什么東西?” 不行,這個的構造太精細了,需要畫更直觀的圖紙才可以。 “達芬奇先生在哪里?麻煩把他請來一趟?!?/br> 克希馬是在露天劇場里找到他的,后者拿著畫刷顏料,在幫老板修補那背景板上的一大片星星。 達芬奇聽到這個邀約的時候,答應的頗為爽快。 他拿了紙筆過來,一邊聽著她的解釋,一邊不斷修改著構圖。 比起復雜而活泛的人體,這種機械的設計還是更得心應手一些。 “為什么要做這種彎鉤?” 海蒂解釋了軟木塞的作用,以及怎樣密封和打開一瓶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