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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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這話時,他的唇角,帶著一縷尚未消盡的笑意,但慕扶蘭看得清清楚楚,他的瞳睛中,映著兩點幽幽的燭色,目光晦暗無比。 “那么你想怎樣?”她問。 謝長庚慢慢站了起來,踱步來到她的身旁,停下。 他盯著她的臉,端詳了片刻,說“一個年初才偶遇,之前與你毫無干系的孩子,你與他牽絆能有如此之深?” 他的視線從她的臉往下,一直看到她沾滿塵土的一片裙裾,盯著,瞧了一會兒。 “你為這小兒,一路追來,想必吃了不少的苦楚吧?” 他撇了撇嘴,目光再次落到她那張消瘦憔悴的面容之上。 “慕氏,你不守婦道在先,欺瞞我在后,視我如同蠢物,種種羞辱,若只在你我之間,我也就罷了,如今竟還不知收斂,惹出這等口舌?!?/br> “我不管你是有意還是無心,到了這地步,你再不給我說實話,這件事情里,就沒有誰人是無辜的。包括你口中的那個稚齡小兒?!?/br> 他緩緩地俯身向她,唇停在了她的耳旁。 “那個小兒,他就是你自己生的,是不是?” 他低低地問,語氣輕柔。 他的臉壓得極近,宛若與她喁喁私語,誘她開口,熱熱的氣息,撲在了她嬌嫩的耳垂之上。 慕扶蘭猛地轉過臉。 他側了側頭,避開她撲向自己的臉,隨即站直了身體,盯著她,面色轉為嚴厲,宛若罩了一層寒霜。 慕扶蘭閉目了片刻,緩緩睜眸。 “是。他是我的親生之子?!彼龖?。 “那個男人,他是誰?” 謝長庚眼皮跳了一跳,面無表情。 “他早已死去?!?/br> 慕扶蘭說。 “記得我從前對你說過,我有過一個意中人嗎?就是那個人的孩子。和你定親之前,我在君山遇到了他。后來他死了?!?/br> 她望著對面男子那張漸漸變得僵硬的面容。 “全都是過去的事情了。我不愿再想,這一輩子,原也不會對人提及半句的,但你一定要我說,所以我說了?!?/br> “我固然對不起你,令你蒙羞,但你當初來求親,求的并不是我這個人?!?/br> “從前,你得到了你想要的。而今,還有將來,等到你我能夠和離,再無任何干系,這個秘密,也永遠不會有人知道?!?/br> “倘若你依舊不忿,為我過去帶給你的羞辱,我給你賠罪,請求你的諒解?!?/br> 慕扶蘭凝視著謝長庚,提起裙裾,朝他雙膝下跪,端端正正,鄭重叩首。 謝長庚低下頭,望著跪在自己腳前的這道身影,身影一動不動。 他的直覺告訴他,這婦人這一回,終于對他說了實話。 誠然如她所言,當初他去求親,求的,并非她長沙王女這個人。而他和她如今之所以還是夫婦,不過只是被去年他為將她帶出上京,在劉后面前說的那一番話語所限,如今還不能休她而已。 到了他與朝廷的決裂之日,便是休她的時候。 這個從去年他追到長沙國第一次見面開始,便總叫他如芒在背的慕氏王女,今日也終于被他拿住命門,跪在了他的腳下,叩首求諒。 恭敬、柔順,卑微如斯,前所未有。 也算是出了胸中的一口惡氣。他應該滿意了。 但是他卻感到手心微涼,指尖仿佛發麻。 她撒謊騙他,他不忿。 今夜她終于被他逼得低了頭,下了跪,認了罪,他亦沒有半分想象中的快感。 他不說話。她便一直這樣跪在他的腳前,以額觸地,久久不起。 遠處的天邊,劃過一道刺目的閃電,一道秋雷之聲,轟隆隆地炸響在了耳際。 謝長庚看著俯伏于自己腳前那只柔順的后腦勺,眼皮不停地跳。他慢慢地捏緊五指,突然,一個轉身,五指抓起橫于案前的佩劍,“鏘”的一聲,拔劍便朝她刺了過來。 劍尖刺入了她盤于腦后的一團豐厚發髻之中,冷芒穿髻而過。 執劍那只手腕停了一停,猛地一挑。 頃刻間,被利刃削斷的一片長發宛若游絲,高高飛散,在他的眼前飄飄蕩蕩,從空中落在了地上,四下散落。 一根發絲,輕飄飄地沾在了他的一只靴面之上。 他攥著劍,低著頭,死死地盯著身前那個蓬頭散發,卻依舊紋絲不動的背影,喘息了片刻,“咣當”一聲,擲劍于地,邁步,從她身邊大步走過,出門而去。 慕扶蘭從地上,慢慢地爬了起來。 夜雨淅淅瀝瀝地灑了一小陣子,很快停了。 第二天的清早,昨夜接待她的那位管事來尋她,說小公子人在馬場。馬場位于北山附近,距離這里,大約半天的馬程。 “小公子一切安好。翁主您遠行而來,若吃不消趕路,便請安心留在此處歇息,小人這就去馬場,將小公子接來這里?!?/br> 管事臉上帶著笑,恭敬地說道。 懸了幾個月的那顆心,倏然落了下去。 她雙眸瞬間明亮,蒼白的面頰之上,泛出了鮮活的血色,容色頃刻間便恢復了光彩。 她恨不得插翅飛過去,好立刻和那個小人兒見面,怎可能安的下心,在這里繼續空等著? “我自己過去!勞煩您帶路?!?/br> 她說道。 馬車停在衙署的大門之外,慕扶蘭匆匆出去,正要登上出發,忽然看見對面來了一騎快馬,到了門前,那人從馬背上翻身滾下,對著管事喊道“節度使大人可在?出事了!昨晚半夜,馬場遭遇落地炸雷,燒著草料,波及馬廄,驚散了部分馬匹,大人留下的那位小公子也不見了!” 慕扶蘭心臟一陣狂跳,反應了過來,立刻爬上馬車,催促出發。 中午時分,她趕到了馬場。 她站在那片一個時辰前才徹底熄滅了火的馬廄前,睜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馬夫忙忙碌碌,不斷地在冒著煙氣的灰屑下扒拉,將一坨坨燒得已經焦黑的馬尸抬出來,牙關瑟瑟,整個人不停地發抖,終于聽到一個聲音高喊“全部清理完畢,五十六匹!無人員傷亡!”再也控制不住,兩腿一軟,跌坐到了地上。 當初建馬廄時,便考慮過防止失火大面積蔓延的可能性,將馬廄分區而建,且昨夜火情發現得早,及時轉移了附近的馬匹,故只燒毀了毗連的幾排馬廄,傷亡不大。 當時受驚掙破圍欄,逃出馬場的馬匹,總數也出來了,約五百,今早,已陸續尋回大半。 管事匯報完,跪地叩頭請罪“火情實在意外,一個炸雷下來,草料起火,馬廄就燒了起來。后來下的那點雨水,頂不了什么用。馬匹受驚,很多圍欄被撞破。當時事情實在是多,我想著小公子已經睡著了,又是上風口,就沒留意他那里。等我今早救完火回來,發現他人已不見了!當時就派人到四周去找了?!?/br> “小人有負大人所托,請大人降罪!” “他的那頭馬駒呢?”謝長庚面色沉凝,問道。 “馬駒也不見了?;蛟S隨了群馬逃了出去,或許……” 管事遲疑了下,小聲說“……是被小公子帶著趁亂逃了,也未嘗不是沒有可能……” 謝長庚想起那夜那孩子對著自己說他不會逃的話,大怒“定是他出了什么意外!不要管馬了!調集這里全部人手,都去找人!找不到人,你提人頭見我!” 管事連連應是,連滾帶爬地跑了,高聲召喚人手。 謝長庚叫來一個手下,命去通知劉安,速調士兵過來,展開大范圍搜索尋人,吩咐完畢,他轉頭,望向不遠之外,那個向著坍塌的馬廄方向坐在地上的身影,走了過去,停在她的身側,見她面顏雪白,目光空洞,看著那一具具焦黑變形的馬尸,遲疑了下,俯身朝她靠了些過去,柔聲說道“你放寬心,先去休息吧。熙兒會無事的,我已派人去找了,你等我消息……” 他話音未落,便見她從地上飛快地爬了起來,道了一句“我也去找”,說完,也未看他一眼,從他的身邊快步走了過去。 第47章 兩天過去了, 搜尋的范圍在不斷地擴大,卻始終沒有熙兒下落的半點消息。 慕扶蘭跟著人,進入馬場外那片一望無際的廣袤荒野,尋到第三天的傍晚, 終于得知了一個消息,說另一隊派出搜尋的士兵,在距離這里幾十里外的一片泥澤地旁,找到了一只孩童的鞋子。 她趕過去時,看到那幅場景的一刻,身體里的血液,瞬間停止了流動。 地上掉著一只小小的鞋子, 邊上是干涸了的一灘血跡。 幾個士兵正低聲議論著附近看到的動物蹄印。說除了馬蹄,還有狼的足印。 “……必是兇多吉少了……” 他們說話的聲音, 隨風隱隱傳入慕扶蘭的耳中。 熙兒被帶走時,是赤著腳的。謝長庚在路上給他弄來過一雙鞋。他從士兵手中接過那只鞋, 低頭看了一眼,便認了出來。 “這是熙兒的鞋?” 他的耳畔,傳來一道嘶啞的聲音。 他抬頭,見她盯著自己,慢慢地朝著這邊走了過來,發問。 對著面前這雙嵌在慘白面容上的通紅的眼睛,一時之間, 他竟不知自己該如何回答她。 他沉默著。 “你給我說!” 她猛地睜大眼睛,厲聲逼問。 聲音驚動了附近的人。眾人循聲紛紛看了過來, 見狀,無不暗自詫異。 謝長庚的五指,慢慢地捏緊手中那只沾滿污泥的小鞋子,低低地道“是?!?/br> 從熙兒被帶走的那一天起,她的心便不曾有過片刻的安寧,一路舟車勞頓,終于趕到了這里,等著她的,卻又是這樣的消息。 過去的幾天里,她不知饑渴為何,更無法睡覺。只要閉上眼睛,她的眼前就會浮現出熙兒的模樣。他兩只小手抱著自己脖頸,笑著叫她娘親時的模樣。 她的精神,早已繃得如同一根被拉得筆直的弓弦。隨著熙兒失蹤的時間越來越久,人更是到了近乎崩潰的邊緣。 她只是不去想,也拒絕去想任何壞的可能性。 她憋著一口氣,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告訴自己,熙兒很平安,他現在只是在一個別人還不知道的地方,迷了路而已。他還好好的。 就是憑著這一口氣,她一直撐到了現在。 而就在這一刻,聽到那一句“是”從他的嘴里說出來,耳邊仿佛發出一聲弓弦驟然崩斷的嗡聲。 她一頭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