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節
—— 等袁野上車,曲一弦調頭沿著敦格公路往回走,帶姜允去看昆侖山上的不凍泉。 清晨趕路時,生怕時間太晚姜允會錯過可可西里草原上的野生動物徒留遺憾,曲一弦基本一路都沒停過。 往回走的時間充裕,她開得慢,經過路上唯一一個和大卡車交匯的泥濘岔路口后,曲一弦往后視鏡里瞥了眼,問:“不說進去掃盲了,出來怎么一個字不吭了?” “也沒什么,就一些野生動物的標本,關于可可西里保護站保護野生動物二十年的歷史圖片陳列展,還有一部分的來自社會各界對可可西里保護站保護野生動物的工作支持資料圖?!痹案砂桶偷?,說:“看完覺得拿來開玩笑不太合適,沒啥好說的?!?/br> 袁野是西北土著,要不是當領隊帶線,西北這些旅游景點他可能還沒游客跑得全。就是現在,拉出他和曲一弦比景點的解說,他說得都沒小曲爺的詳細。 可可西里是很多文藝青年心目中圣潔的天堂,但對他而言,不是。 他知道索南達杰保護站,除了保護藏羚羊野生動物,最重要的是青藏穿越線上的一個休息站。他深入了解的是保護站和拉薩之間的公里數,開車又要花多少時間,損耗多少油量。 這還是他頭一回,去了解保護站的保護工作。 “我以前跟巡山隊員稱兄道弟的,但只是覺得交上這些能拿真槍的朋友比較威風,根本沒去了解他們的工作?!痹皣@了口氣,言語之間頗有些年少無知的歉疚:“等今晚我去找補下,看能不能聯系上?!?/br> 曲一弦最看不上這種觸景生情瞎打擾人家,過后情懷沒了,人情也跟著又沒了的行為。不過當著客人的面,她決定還是給袁野留點面子。 姜允從可可西里下撤時,有了高反,還在路上便開始昏睡不醒。 曲一弦留意了一會,讓袁野盯著些,下到昆侖山還緩不過來就給補氧和補葡萄糖。 一路下撤,等到不凍泉時,曲一弦讓袁野叫醒姜允。 姜允昏睡得神魂分離,怎么叫都叫不醒。 曲一弦見她不像是裝的,握著方向盤思考了幾秒,問傅尋:“她在黑馬河鄉那晚,找你開葡萄糖,你看她的樣子像是有高反嗎?” 傅尋正準備下車遛貂,聞言,往后座瞥了眼,問曲一弦:“想聽實話?” 她不解,這還能分實話和虛話? 傅尋說:“大半夜的不管不太好,葡萄糖磕著門板給她開的,全程不超過三秒。你指望我記得什么?” 曲一弦:“……” 她突然挺想知道姜允當時是什么臉色,也不知道精心準備的臺詞念完了沒有。 玩笑虧玩笑,曲一弦怕姜允出事,下車親自去叫。 這會算是叫醒了,她臉色蒼白,嘴唇也失了血色,雙目無神地看著她,好半晌才回過神來,困得又閉上眼睛:“我不想下車了,只想睡覺?!?/br> 在黑馬河那晚的高反頂多只是喘不上氣,入睡困難,從可可西里下來的高反讓她心生恐懼,困乏得像是一睡就會不醒,偏偏又無法抗拒。 曲一弦怕她睡多了不適,從門槽摸出葡萄糖,擰開了遞給她:“補點葡萄糖,緩緩就下車。這里海拔已經下來了,緩過來就沒事了?!?/br> 姜允支吾著答應了一聲,小口抿掉了葡萄糖,在車里歇了一會,終于下了車。她精神不濟,對景點的興致缺缺,對著雪山拍了幾張照后,問傅尋:“尋哥,你在保護站當志愿者時,有沒有遇到過高反的游客?” 曲一弦瞇眼,往姜允那瞥了眼。 稀奇了,這問題不該問她么,現在有膽子問傅尋了? 傅尋看向公路上笨拙爬坡的掛車,回答得心不在焉:“挺少?!?/br> 袁野在旁邊搭話:“姜允,你這問題得問我曲爺啊,她每年五六月都在可可西里帶線,她最有經驗了?!?/br> 姜允轉頭看向她:“曲姐?!?/br> “有啊,你不就是現成的一個?”曲一弦擦著后視鏡鏡面沾上的泥漬,“就今年還拉過一車去拉薩的,一車男的,還沒到拉薩就不行了?!?/br> 姜允的耳朵動了動,好奇地湊上來:“怎么個不行法???” 曲一弦睨她一眼,笑道:“就那些高反癥狀啊,剛過可可西里,還沒一百公里。拉薩的海拔三千多,到拉薩也就好了。一車壯小伙子,愣是不去了,被我原路送回去了?!?/br> 她擦完了后視鏡,心情頗好:“就你這樣的睡一會就精神的,不算什么?!?/br> 姜允笑了笑,沒再追問下去。 她獨自進了不凍泉的景點,待了一小會出來后就要上車,回大柴旦。 時間還早,曲一弦順路帶姜允去了趟察爾汗鹽湖。 察爾汗鹽湖是格爾木最大的鹽湖,從當年難住筑路大軍就可見它的不一般。它不算景點,是格爾木,乃至國內最大的鉀肥生產基地。 天然的化肥廠,前后數道門卡。 曲一弦以前領著地質隊來時覺著察爾汗鹽湖的鹽花挺好看,特意和門衛打好了關系。隔三差五得遞遞煙,沒多久就混熟了。 外崗的門衛見別的領隊未必會放行,但只要曲一弦露個臉,車牌都不用刷,暢通無阻。 袁野看得直羨慕,忍不住跟傅尋叨叨:“尋哥你瞧見了沒有,我曲爺絕對是我們車隊的隊花。瞧瞧這臉刷得多熟能生巧,這地方我碰了好幾次壁,說是廠里二大爺的親戚門衛都不讓我進去?!?/br> 他語氣酸溜溜的,又補充:“不止察爾汗鹽湖,四月那會茶卡鹽湖還沒營業呢,我曲爺帶隊就能帶客人拍到漂亮的鹽湖照,我上回的客戶不知道怎么知道了,投訴得我當月獎金全沒了?!?/br> 曲一弦半點不謙虛:“哪里哪里,誰讓我長得漂亮?!?/br> 第42章 她領姜允到處走走,不過走遍了整片鹽湖也沒瞧見半朵鹽花。她估摸著是被摘到廠里了,可惜現在不是察爾汗鹽湖開放展覽的時候,鹽花想必是無緣看見了。 曲一弦陪了她一陣讓袁野去幫她拍照,等袁野回來,她尋了個空,問他:“姜允問你什么了沒有?” 剛才在不凍泉時她就瞧出來了,姜允欲言又止,似有什么想問又覺得不合適才咽了回去。她剛才等在車旁曬太陽,特意往臉上架了副墨鏡,就是為了盯著姜允還不讓她發現。 袁野點點頭:“問得還挺多?!?/br> 他見曲一弦皺眉,知道她想聽的肯定不是這句話,想了想,說:“都挺正常的,就是鹽花長什么樣啊,這是鹵水嗎,會不會侵蝕啊這些?!?/br> 傅尋在旁聽著,微微挑眉,說:“她不會問什么目的特別明顯的問題,只會聽你說什么,你想想你和她說過最多的話題是什么?” 袁野被傅尋一點撥,思緒頓清:“她說她還有些頭疼,害怕來旅游一趟得了高原腦水腫。我就說她杞人憂天,可可西里海拔高,一下不適應也是有的。她就開玩笑說,讓我晚上別睡太死了,萬一她后知后覺有癥狀都沒人救她?!?/br> 曲一弦耐心聽著,示意他繼續往下說。 袁野舔了舔發干的唇,繼續道:“我安撫她讓她別擔心,別說一車四個人里有兩個專業做救援的。就是真的突發情況,也有后援措施的。她就對這個很感興趣,讓我說說最近動靜比較大的救援故事,我就給她講了荀海超的……” 他話音一止,瞅了眼曲一弦的神色。 袁野知道曲一弦一直為沒能成功救援荀海超耿耿于懷,但當時那場沙塵暴,實在是人力不能為,沒辦法的事。以前他提起荀海超,曲一弦總要斥他,讓他尊重下死者。 他今天這么一提起,本還擔心曲一弦怪他多嘴。小心看了兩眼曲一弦的臉色,見她面色如常,才放下心來,說:“沒了。哦……不對,還有個事,她聽完笑了笑,說我們車隊和救援隊一個名字,聽著挺不專業的。問我是不是商業競爭啊,加個救援的噱頭,客人會在安全上面放心些,來選擇我們車隊?!?/br> 姜允的聲音甜甜軟軟的,叫他袁野哥哥時,更是跟撒了蜜一樣,甜得他膝蓋都軟了。當時她邊笑邊說,就跟天真懵懂的小女孩一樣,袁野只當她是玩笑話,解釋完了就沒往心里去。 此時見曲一弦一副思索的模樣,心跳也慢了一拍,有些不明所以:“怎、怎么了……” “沒事啊?!鼻幌覍誓屈c懷疑本就證據不明,她的疑心除了姜允那些奇奇怪怪的表現外也有發現鹽湖門票的原因在。但這種指控對一個女孩而言,挺不公平公正也太過嚴厲了,而且她也沒想明白姜允到底是什么動機,索性就沒對袁野說。 有些事啊,還得跟聰明人商量,比如傅尋。 —— 曲一弦一聲不吭,一直憋到下午把人送到翡翠湖。 進翡翠湖的路是一條搓板路,碎石泥沙上有道道重疊的車轍印一直延伸到湖邊。 這路不止折騰人也折騰車,一路顛到湖邊。曲一弦把車停在離岸邊幾米遠的空地上,讓姜允自己下湖玩。 姜允挺喜歡這個地方,下車后拉上袁野去了湖心拍倒影。 曲一弦目送著兩人離開,用腳尖踢了踢站在她左側兩步遠的傅尋:“你覺得姜允是哪個地方的人?” 傅尋沒說話,剛醒沒多久的雪貂立在他肩頭兇巴巴地咯咯叫喚了兩聲。 曲一弦不是傅尋,自然聽不懂它的意思。但看它這反應,她拿腳尖又踢了踢傅尋,挑釁它:“我就踢他了,怎么著?” 貂蟬憤怒了,它張著嘴,露出小尖牙,圓圓的小臉上滿是“你怎么這樣不講道理”的表情。 曲一弦覺得新鮮,故意逗它,又拿手戳了戳傅尋的手臂:“我還戳他了,你氣不氣?” 貂蟬:“……” 它顯然是發覺自己拿她沒辦法,開始跟傅尋告狀。 它用前爪輕拍了拍傅尋,那張毛茸茸的小臉挨過去,蹭了蹭他的耳朵,那從嗓子里發出的咯咯聲滿含威懾和不滿,嘀嘀咕咕了半晌。 傅尋不是頭回見曲一弦跟他的雪貂過不去,但當他的面這么挑釁好像還是頭一次,難怪小家伙氣急敗壞。 他伸手抱過站在他肩上的貂蟬,安撫地摸了摸它渾身炸開的毛。 那只氣到渾身毛都炸了的雪貂立刻乖順地匐在他手心里,軟綿綿的,跟被抽了骨頭似的任他抱在懷里。 曲一弦哼了聲,有些不滿。 不就有靠山嘛,了不起??? 好像是挺了不起的……起碼她想把它燉鍋的愿望至今沒能實現。 好不容易這貂安靜,傅尋抬眼,他那雙眼在日暮黃昏下,泛著光,又深又亮:“好歹是我養的,看在我的面子上,少欺負它?!?/br> 這話曲一弦就不愛聽了。 她瞥了眼在他懷中愜意到打哈欠的貂蟬,冷哼:“到底誰欺負誰???” 傅尋沉默數秒后,問:“你要跟它計較?” 咳。 也是。 一只小畜生。 她沒再說話,攀著巡洋艦的引擎蓋,蹬著防撞桿坐上去,遠遠看著站在湖心溫柔淺笑的姜允。 “我看你從停車場那會開始就格外針對姜允,是發現什么了?”傅尋問。 曲一弦倒沒藏著,她伸手捏了捏仍在她沖鋒衣口袋里的門票:“我在她房間看到撕成兩半扔在垃圾桶里的鹽湖門票,你那天睡著,可能不知道?!?/br> 她語氣微妙,說:“她從袁野車上下來讓我給她開行李箱,她要拿身份證。因為袁野說鹽湖免收浙江游客的門票費用。這已經不算誤導,而是故意掩蓋什么了吧。但奇怪的是,我也沒查她戶口的意思啊?!?/br> 傅尋思索著,問:“你沒她的身份證號碼?” 曲一弦緩緩搖了搖頭:“沒有。照理說,我們在接單后都會替游客買一份保險的。姜允拒絕了,她說她要自己買。以前也有過這樣的列子,我就倒貼了些險費給她,當天下午姜允就發給了我一張打了馬賽克的保險單?!?/br> 傅尋:“你從她房間拿了她扔掉的鹽湖門票她發覺了?” 曲一弦回想了下,點點頭:“我在路上抽空讓客房部的把她房間的垃圾倒了,也特意叮囑過了,這個你不用擔心,我做事挺干凈?!?/br> 傅尋頷首:“那就等著看看她的反應,有秘密的人,一旦露出馬腳,接二連三的就不受控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