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節
“你、你……”寧錦繡終于大聲哭了出來。 鄭嫻兒眨眨眼睛,恢復了柔弱無辜的樣子,看向樓夫人:“我又說錯什么了嗎?難道寧姑娘她根本不想嫁給桐階,是我想多了?” 樓夫人已經很想罵她了,可惜不太敢,只得板著面孔道:“寧大姑娘是真正詩禮之家的千金小姐,婚姻大事豈有自己思量的道理!人家非禮不聽非禮不言二十年了,今兒被你這一篇污言穢語說到臉上,她怎么能不惱!” 鄭嫻兒更委屈了:“我哪有‘污言穢語’!孟子云:‘男女居室,人之大倫也’;《禮記》云:‘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圣人都這么說了,我怎么就不能說了?難道太太覺得圣人說的話也是污言穢語?” 寧錦繡雙手掩面,抽抽噎噎地哭得直打嗝。 樓夫人拍桌怒道:“你不是沒怎么讀過書嗎?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倒是記得清楚!” 鄭嫻兒坦坦蕩蕩地道:“桐階教我的??!他還念什么‘天地陰陽大樂賦’給我聽呢,可惜太長了,我記不??!” 樓夫人氣惱不堪,許久都沒能說出話來。 于是鄭嫻兒又開始低頭繡花,那叫一個淡定從容。 最后一片花瓣繡完的時候,鄭嫻兒嘆了口氣,抬起了頭。 寧錦繡也跟著抬起頭來,眼淚已經擦干了,恢復了高傲的神情:“鄭姑娘誤會我了。我不是來跟你爭太子的,更不是來向你示威什么的。我的婚事有皇上和祖父做主,沒有我自己置喙的余地。我只是想提醒你,你的所作所為已經對太子造成了困擾,我希望你多為他想想,收斂一些!” 鄭嫻兒報以微笑:“多謝寧大姑娘‘好意’提醒。只是,我們兩個人之間的事,自有我們的道理和原則。桐階高興我這么做,他愿意拿他自己的名聲、前程甚至性命來寵我,我也說不動他。他若是當真為了我賠上了前程,大不了我將來也陪他落魄就是了?!?/br> 寧錦繡高傲的神情又繃不住了。她急得眉心緊皺,眼睛都成了三角形的:“你這人怎么可以這么自私!” “寧大姑娘,話題繞回去了?!编崑箖郝朴频氐?。 寧錦繡頹然,只能憤怒地瞪著她,一時卻想不出該罵些什么了。 于是鄭嫻兒起身到后面的架子上找到了嫩黃的絲線,又轉回來坐著,開始繡花蕊。 氣氛尷尬到近乎詭異,那兩人卻遲遲沒有起身告辭。 鄭嫻兒不在乎。 反正她繡花也沒有什么特殊的技巧,并不怕人偷師。 日影移到桌子上來的時候,樓夫人嘆了口氣:“寧大姑娘好心勸你,你……唉!如今我也不敢說你了,只是你跟闕兒,到底打算怎么辦?他的年紀也不小了,冊封之后可能馬上就要選太子妃。你們的事若是處理不好,將來會很難看,你明不明白?” “不明白?!编崑箖汉苷\實。 她是真的不知道這件事有什么難看的。 樓夫人搖頭嘆道:“你果然還是想得太簡單了!京城里最重體統,長子若不是正妻所出,那是連帶全家人都要被嘲笑的!你們現在的局面,太子妃最好在你生產之前進門,你生下孩子便寄在太子妃的名下,如此才能夠勉強周全闕兒的體面!只是如此一來,你跟孩子的母子情分就淡了,太子妃的人選更需要格外慎重,必得要選最寬和大度之人才行。咱們剛來京城不久,對那些姑娘們都不了解,萬一錯眼挑了個不容人的,你和孩子將來還不知要受多少委屈!我的意思是,咱們最好放眼看看,最好找個知根知底的……” “嗤!”鄭嫻兒沒忍住笑了出來。 “怎么?!”樓夫人臉色難看。 鄭嫻兒笑道:“選誰做太子妃,哪里輪得到咱們說話?上頭有皇上和皇后娘娘在呢!他們的兒媳婦、未來的一國之母,他們怎么會選一個小心眼兒不容人的姑娘來當?” 樓夫人的臉色漲紅了。 她當然知道輪不到她開口,可是這種話用得著當面說嗎! 這分明是在嘲諷她手伸得太長呢! 沒等樓夫人生完氣,鄭嫻兒又悠悠地道:“而且啊,規矩都是人定的,既然能定規矩,自然也能破了規矩!比如咱們家,安姨娘不是就搶在您的前面生了兩個兒子嗎?大公子也沒寄在您的名下養著??!” 樓夫人聞言,氣得鼻子都歪了。 罵人不揭短好嗎! 她當初若是能壓得住安姨娘,這二三十年何至于受這么多氣! 鄭嫻兒一點也不覺得自己說了什么不該說的。她想了一想,又不慌不忙地道:“太子妃的事,太太還是不要cao心了,免得到時候旁人說您越俎代庖,皇后娘娘的心里還不知是什么滋味呢!我記得上次在府里的時候,桐階不是也提醒過您不要多管嗎?” 樓夫人一口氣堵在嗓子眼,險些直接去了。 上次在府里的事,她當然記得! 樓闕不僅提醒過她不要管,還曾明說要娶鄭嫻兒為正妻來著! 所以,這個賤丫頭是在當面示威嗎? 樓夫人瞇起眼睛,心里暗暗冷笑:一個出身卑微、品行不端的女子,想當太子妃,做夢! 以為推到皇帝皇后身上就沒事了嗎? 不知進退的蠢丫頭,到時候見到圣旨可不要哭! 樓夫人坐在原處喘了好一會子,終于牽起寧錦繡的手,站了起來:“既然你胸有成竹,那我就祝你心想事成吧。臨走還是要奉勸你一句,將來跟太子妃相處,可要好好收收你這目中無人的脾氣,否則——吃虧的可是你自己!” 第123章 桐階 樓闕從宮中回來的時候,神色有些凝重。 鄭嫻兒笑嘻嘻地黏上去,把自己掛在了他的脖子上:“咋啦?挨訓啦?” “小心!”樓闕忙扶住她的腰,怕她擠著肚子。 于是鄭嫻兒更加放心,干脆盤腿勾住他的腰,樹袋熊似的掛住了。 樓闕笑嘆一聲,臉上明顯舒展了許多。 鄭嫻兒任他抱著放到竹榻上,扯住他的衣襟追問道:“不會真的挨訓了吧?你老爹那么不疼你?昨天的事,不是你的錯??!” “沒有挨訓,”樓闕挨著她坐了下來,“樓明安被罰杖責,挪到宮城附近一座荒園去住,身邊所有的心腹婢仆全部換掉了;他秘密訓練的那三千府兵也已被收繳了鎧甲兵刃,流放到西北荒原為奴了?!?/br> 鄭嫻兒替他揉揉眉心,笑勸道:“皇上對樓明安心慈手軟,正說明他是個慈父,對你而言也不是壞事??!” 樓闕勉強笑了笑,將她的手捧到唇邊吻了一下:“樓明安已經不足為懼,不必再提他了。那個駱小瑩——他雖是從犯,但父皇說他蓄意接近你我,圖謀不軌,罰了三十板子,逐出京城了?!?/br> “哦?!编崑箖郝唤浶牡卮饝艘宦?,又伸手去揉他的臉。 樓闕皺眉:“你不難過?” 鄭嫻兒笑了:“你希望我難過?” 樓闕認真地看著她:“把駱小瑩逐出京城,是我的主意?!?/br> “因為怕我看上他?”鄭嫻兒瞇起眼睛問。 樓闕點了點頭。 “哈哈哈……”鄭嫻兒拍著他的大腿,毫無形象地大笑起來。 樓闕不由得也跟著笑了,心情大好。 鄭嫻兒笑夠了,趴在樓闕的肩上懶洋洋地道:“今天綴錦閣開張,有人來教訓我,說我開店做生意是丟你的臉、給你添麻煩!” “你沒叫人打他?”樓闕皺眉。 鄭嫻兒向他咧嘴笑:“我一向舍不得打美人的?!?/br> 樓闕略一思忖,就知道說的是誰了。 他沒有再糾纏這個問題,而是彎腰將鄭嫻兒抱到了妝臺前:“換件衣裳,我帶你出去轉轉?!?/br> 鄭嫻兒靠在椅背上,懶懶的:“可是我剛回來沒多久!剛換了衣服!” 樓闕嘆了一聲,俯身抱住她的肩膀:“你一步路也不用走,我抱你?!?/br> “好!”鄭嫻兒仰頭一笑,聽話地換上了出門的衣裳。 樓闕果然遵守諾言,抱著她出門上了馬車。 “去哪兒?”鄭嫻兒好奇地問。 樓闕沒有答她的話,神色黯然,顯得心事重重。 鄭嫻兒等了許久不見他開口,有些急了:“喂,你不說話,莫非是要把我拉去賣掉不成?” 樓闕被她逗得繃不住笑了,滿腹的心事倒去了大半。 馬車停下來的地方,是一座很富麗的大宅。朱紅的大門上方,高高地懸著“公主府”三個字。 鄭嫻兒愕然:“公主府?你帶我來見清寧公主?” 樓闕仍舊彎腰抱起她,搖頭:“清寧尚未出嫁,沒有公主府。這里是許多年前……靜純公主的住處?!?/br> 鄭嫻兒皺眉想了想,確定自己從未聽說過這么個地方。 樓闕抱著她邁進那道朱紅的大門,嘆道:“靜純公主有個女兒,名喚‘安平’?!?/br> “哦——”鄭嫻兒恍悟,“這是我外婆的家!” 樓闕點頭,一路抱著她走了進去。 這座院子收拾得還算干凈,但目之所及都看不見什么人,因此難免顯得有些荒涼了。 樓闕看見鄭嫻兒一臉疑惑的樣子,便向她解釋道:“靜純公主仙逝以后,陸家的人便不住在公主府了。這座院子只有公主昔年的一些老仆在看守打掃,因此看上去有些荒涼?!?/br> “陸家又是誰家?”鄭嫻兒一頭霧水。 樓闕極有耐心,微笑著向她解釋道:“就是你外公家。安平郡主姓陸?!?/br> “這樣啊?!编崑箖郝唤浶牡匦α诵?,像在聽別人家的事。 穿過兩進院子進了小花園,樓闕便找了一座亭子把鄭嫻兒放了下來:“你有沒有發現這座院子有什么地方與眾不同?” 鄭嫻兒想了想,笑道:“太荒涼了嘛!我看這院子還好,為什么后來不住人了?荒在這里多可惜??!” “因為……”樓闕的神色有些悵然,“陸家已經辭官還鄉,不管是偽帝還是父皇,都不愿意把這座院子賜給別人居住?!?/br> 鄭嫻兒不解:“怎么又一個辭官還鄉?我外公辭官還鄉也是有原因的嗎?那我外公還在不在人世?” 樓闕笑道:“陸家是真辭官。我朝律例駙馬不得擔任六部要職,所以你的外公官職不高,一生不得志。陸家旁人倒也有做到一二品大員的,但二十年前諸王奪嫡、朝政廢弛的事讓陸家人心灰意冷,已經舉家辭官發誓永不入京了?!?/br> 鄭嫻兒安靜地聽他說完,若有所思。 這時有個老仆送了熱茶和點心過來,偷偷用眼角看著鄭嫻兒,神色激動。 樓闕皺眉道:“你先下去。若要敘舊,過一會兒再說?!?/br> 老仆戀戀不舍地退了下去,樓闕便向鄭嫻兒解釋道:“那是昔年服侍過安平郡主的舊仆?!?/br> 鄭嫻兒抬頭看著他:“你把我帶到這里來,是要給我講一個很漫長的故事嗎?” 樓闕笑了笑,有些勉強:“故事不算漫長,但……有點麻煩?!?/br> 鄭嫻兒起身走到長石凳邊,背靠著欄桿找了個最舒服的姿勢坐好,仰起頭來:“你說吧,我聽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