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節
虞清英面白如紙,急急地抓住了她的手腕:“別這樣!是爹不好,爹不管了!再也不管了好不好?你跟他好好的,爹再也不多管閑事了,行不行?” “那,一言既出駟馬難追!”鄭嫻兒放下手,露出一張燦爛的笑臉。 第122章 打了太子的臉 這一天樓闕沒有回來,只叫人來報了個信,說是與皇帝有話要談,在宮中歇下了。 鄭嫻兒什么也沒多問,安置好了虞清英,便叫小廝們關了門,高枕安眠。 次日一早,程掌柜便來報喜,說是綴錦閣已經安置妥當,隨時可以開門營業。 鄭嫻兒愕然:“這么快?” 程掌柜笑道:“東西都是現成的,搭起柜臺就可以開張。如今咱們風頭正盛,當然要趁熱打鐵!” 鄭嫻兒喜歡這個“風頭正盛”。 那就——開張! 于是這一天,綴錦閣敲鑼打鼓掛紅綢,熱熱鬧鬧地打開了正門。 掌柜和伙計都是做慣了生意的,做起事情來井井有條,半點兒也不慌。 京城里,真正大戶人家的夫人小姐是不常出門的,這些親自上街來逛的都是中等人家。因此綴錦閣伙計們完全應付得來,并不會因為失禮而得罪了權貴。 當然,這只是剛開始。 等以后生意做開了,自然會有大戶人家的買賣上門,那時就需要更加伶俐的伙計丫頭們往人家的內宅之中去走動了。 鄭嫻兒不怵這些。眼下最要緊的還是先把第一天的生意做好,打出口碑去。 沾了樓闕的光,這綴錦閣的名氣早已傳遍了全城,雖然剛剛開張,店里卻已經人滿為患,隔著老遠就能聽見熱熱鬧鬧的說笑聲。 午飯時分客人少了些,程掌柜樂呵呵地回來后院,見到了鄭嫻兒:“東家,生意很不錯,咱們餓不著了!” 鄭嫻兒白了他一眼:“說得好像什么時候餓著過你似的!” 程掌柜“哈哈”一笑,在對面坐了下來:“我是沒想到剛開張就這么熱鬧!不是都說京城里的人最講規矩最顧體面,瞧不起咱們這種小地方來的人嘛!” 鄭嫻兒似笑非笑地看著他:“你是想說,京城里的人最要體面,瞧不起我這種臭名昭著的人吧?” 程掌柜捋捋胡須,“呵呵”地笑了。 鄭嫻兒扔下手里的繃子,笑嘆道:“你先別急,等哪天我被桐階拋棄了,咱們店里的生意差不多也就做到頭了?!?/br> 天下的人心本質上都是差不多的,從桑榆縣到京城,并無太大的區別。 拜高踩低,欺軟怕硬。 綴錦閣主人的名聲確實不好,可誰讓她牽扯的是風頭正勁的太子殿下呢? 試問這京城里的人家,誰不想跟太子殿下發生點啥? 尤其是那些普通人家,哪怕曾在大街上看見過太子一眼,就足夠他們吹一輩子了! 太子不是人人都能見得到的,到太子的女人開的店里買點東西卻不算十分困難。 如果這家店賣的東西恰好很不錯,那簡直就是天上掉餡餅一樣的好事了。 鄭嫻兒絲毫不避諱自己正在利用樓闕的名氣這一點。 “太子”這棵大樹,誰不想往上靠一靠?她僥幸靠上去了,若不懂得利用那就是傻子! 將來如果有一天這棵大樹倒了、或者她不再有資格依靠這棵大樹了,到那時全城的人都不會忘記來她這里踩上一腳的。 越是如此,她在得勢的時候就越是不愿意收斂,定要把“今朝有酒今朝醉”的信條貫徹到底。 此時鄭嫻兒心里唯一擔心的是,那些真正世家大族的千金小姐們,對綴錦閣只怕還有諸多忌諱。 這會兒,那些姑娘們恐怕正在一邊唾罵一邊暗戳戳地羨慕她呢,短時間內來照顧她的生意怕是不太可能了。 想到這一層,鄭嫻兒那股子過分爆滿的自信心終于冷靜了幾分。 這時程掌柜卻笑了笑,一臉不以為然:“即便不靠太子,咱們的生意也未必做不下去?!駜阂簧衔?,已經有十來家買主來問您的刺繡了,有好些人根本不買東西,就趴在您繡的那架屏風前面看!” 鄭嫻兒失笑:“如此說來,我這半年也算是干了一件正事?” 程掌柜很不給面子地補充道:“確切地說,您這半年只干了這么一件正事!” 鄭嫻兒委屈地大叫:“你拿我的繡品當招牌還貶低我的功勞,這就有點兒不厚道了!” 程掌柜無奈地攤手:“東家,這是您的店!” 鄭嫻兒正要耍賴,忽聽外面有人稟道:“東家,樓夫人過來了!” 鄭嫻兒一怔。 程掌柜忙笑道:“好歹是長輩,東家還是見一見吧?!?/br> 鄭嫻兒不置可否,伙計便飛跑出去,把人請進來了。 程掌柜退出去以后,鄭嫻兒便重新拿起了桌上的繃子,低頭繡花。 樓夫人進來了,站在門口清咳一聲。 鄭嫻兒抬頭,露出笑容:“太太來了——咦?寧大姑娘今兒怎么舍得屈尊,貴腳踏賤地?” 沒錯,跟樓夫人同來的那個女子,正是丞相府孫輩的大小姐寧錦繡。 寧錦繡神色端莊,并不答話。 還是樓夫人笑道:“如今你不?;馗?,我身邊冷冷清清的,實在無趣。多虧了寧大姑娘不嫌棄我這個老婆子,時常來陪我說說話?!?/br> “哦,”鄭嫻兒笑容滿面,“那真是辛苦寧大小姐了?!?/br> 寧錦繡動了動唇角,微微一笑:“樓夫人慈愛,便如錦繡的親娘一般。錦繡愿意來陪伴夫人,并不覺得辛苦?!?/br> “那敢情好?!编崑箖翰魂幉魂柕匦α艘宦?,忽然轉頭向窗外喊道:“小枝,貴客來了,還不來設座上茶!” 寧錦繡沒提防她突然來這么一嗓子,嚇得整個人哆嗦了一下,從容優雅的閨門風范消失了大半。 鄭嫻兒露出了惡作劇得逞的笑容,隨后神色一斂,認真道:“請太太和寧大姑娘恕罪,此處是我的私宅,沒料到會有客人來,因此連座位都不齊備?!?/br> 說話間,小枝已進來擺了椅子,又不慌不忙地退下去泡茶。 鄭嫻兒始終穩穩地坐著,完全沒有起身行禮的意思。 要知道,樓夫人如今可是一品誥命了! 寧錦繡越看鄭嫻兒越覺得不順眼,眉頭禁不住便皺了起來。 樓夫人拉著寧錦繡坐下,安撫地拍了拍她的手背,抬頭向鄭嫻兒道:“你住在這個地方,確實多有不便。闕兒沒說什么時候接你過去?” 鄭嫻兒微笑搖頭:“我并不住在這個地方,不過是因為今天第一日開張,暫時過來坐一坐罷了。我剛進京時租的那座院子,前幾天已經買下來了,住著還不錯?!?/br> 樓夫人尷尬地笑了笑,又搖頭道:“不該買下來的。闕兒冊封禮過后就要搬進東宮,當然也要把你帶過去。你現在月份大了,住在外面不安全不說,看著也實在不成體統?!?/br> “太太,”鄭嫻兒笑得沒心沒肺,“我這個人除非死了,否則在某些人眼里永遠都是‘不成體統’的?!?/br> 樓夫人無言以對。 能說啥呢?這話沒錯??! 寧錦繡面帶微笑,溫言軟語地開了口:“鄭姑娘既然知道自己‘不成體統’,為什么還不知收斂,專做更加‘不成體統’的事呢?太子的一行一動都有無數人盯著,你竟不知收斂,先是大鬧待月樓,緊接著又開門經商——太子根基尚淺,在民間的名聲本來就不好,哪里經得起你這樣糟踐呢?你可知道,如今你利用太子的聲勢賺一點蠅頭微利,搭上的或許是太子一世的清名??!” “有那么嚴重嗎?”鄭嫻兒一臉愕然。 寧錦繡的笑容淡了,眼中流露出激憤之色:“怎么不嚴重呢?我朝律法,為官者不得經商,何況他是太子,是儲君!士農工商,以‘商’最為卑賤,你現在做的事,分明是在打太子的臉??!鄭姑娘,我求求你,看在太子待你不錯的份上,多為他想一想吧!” 鄭嫻兒擰緊了眉頭,一臉苦惱:“怎么會這樣呢?我開張之前問過桐階的??!我也怕做生意對他的名聲有礙,可是他說完全不必多慮??!他還說那些在背后嚼舌根的、反對我開店做生意的人,有一個算一個都是卑鄙狹隘的無恥小人,都是因為見不得我們好!” 寧錦繡聞言不禁氣得眼前發黑,眼神都直了。 鄭嫻兒繼續道:“我也知道我連累了桐階的名聲,很對不住他!可是桐階說了,我們是一體,同進同退榮辱與共,不用管外人怎么說。外人永遠不會真心為了我們好的,她們只會想方設法給我們使絆子,為的無非是她們自己的私利!” 寧錦繡緊緊地揪著自己的衣袖,手指頭都揪得紫了。 樓夫人清咳一聲,搖頭道:“闕兒這話也說得糊涂!這么大個人了,怎么還是不肯好好想事情,動不動就耍小孩子脾氣呢?” “是??!”鄭嫻兒連連點頭,“我也勸他來著!我跟他說啊,這世上也不是每個人都那么壞的!比如某些勉強沾親帶故的人就喜歡對他的事情指手畫腳,那未必是因為見不得他好,也有可能是想在他身上占點便宜撈點油水嘛!再比如某些小姑娘想方設法往他身上貼,那一定不是因為人家小姑娘輕浮放蕩見了男人就走不動路,也有可能是因為惦記著太子妃的位置嘛!世人都有私心,為了自己的利益做點兒無傷大雅的事,情有可原嘛!太太,您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樓夫人也跟寧錦繡一樣慢慢地漲紅了臉,好一會兒才硬邦邦地道:“確實如此?!?/br> 鄭嫻兒一拍大腿,滿臉得遇知音的喜悅之色:“我就知道太太明白!我自己不是什么好人,所以我對世人心里的念頭看得最清楚了!我知道人人都有私心,也知道為了自己的私心做些不傷天不害理的事情再尋常不過,所以我放眼看看這世上,個頂個的都是好人!可是桐階跟我不一樣,他總說那些人有私心不算壞事,但明明有私心還偏要裝出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來,把自己偽裝成圣人對別人的事情指指點點,那種人最可惡了,簡直令人作嘔!” 樓夫人和寧錦繡都氣得不輕,光是維持表情就已經耗盡了全力,并沒有人來接鄭嫻兒的話茬。 鄭嫻兒等了一會兒,見兩人都不說話,便依舊低下頭去繡她的帕子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反正鄭嫻兒手里已經繡好了兩片花瓣了,才終于聽到寧錦繡壓抑著呼出一口氣,柔柔地開了口:“人皆有私心,但若這‘私心’傷害到了別人,那就不對了?!?/br> 鄭嫻兒愕然地抬起頭來:“‘私心’的意思不就是‘為自己打算的念頭’嗎?‘私心’不傷害別人,難道要傷害自己來成全別人嗎?寧大姑娘見過誰有這么特別的‘私心’,請告訴我,我要去跟他做朋友!” “不對!”寧錦繡氣得大叫了起來。 鄭嫻兒瞪大了眼睛:“呀,原來寧大姑娘也會發出這么大的聲音!我還以為千金小姐說話都是哼哼唧唧跟蚊子似的呢!” 寧錦繡面紅耳赤,好一會兒才穩住心神,咬牙道:“我不同意你的說法!‘私心’當然不必傷害自己,可是難道你的私心一定要傷害別人嗎?” 鄭嫻兒放下手里的繃子,正色道:“我沒有傷害過別人??!我的‘私心’就是找個長得好看的男人睡一睡,開家漂亮順眼的店鋪賺點錢,這么簡單的事我傷害別人做什么?” “你沒有傷害到別人嗎?”寧錦繡不服氣。 鄭嫻兒皺眉想了一陣,認真地搖了搖頭:“沒有??!我睡了桐階,可桐階也睡了我,我們兩個都覺得很舒服很高興??;我開店鋪賺錢,店鋪里的掌柜和伙計們也跟著我賺錢,他們也跟我一樣很高興??!我傷害到誰了?” 寧錦繡氣得眼珠子都快要凸出來了,臉色紅得好像要滴出血來似的。 樓夫人怒道:“錦繡還是個姑娘家,你在她面前胡說八道些什么!” 鄭嫻兒扁了扁嘴,一臉無辜:“跟桐階有關的話題不能說嗎?我還以為寧大姑娘今日是特地來找我聊這個的呢!” 樓夫人惱火地揉著自己的胸口:“聊天就聊天,你說的那些是什么?” 鄭嫻兒委屈地低下了頭:“我也沒說什么??!” 寧錦繡在自己guntang的臉上抹了一把,抬起頭來:“你還說你沒有傷害到別人!你只看到太子寵你,卻沒有看到他為了你承受了多少非議嗎?他本來是一個謙謙君子純白如玉,如今全城、全天下的人都在說他私德有虧,你就不覺得愧疚嗎!” 鄭嫻兒立刻跟著抬起了頭:“誰說他是謙謙君子純白如玉?你對他了解多少你就敢評價他的品行?他分明是一個假正經偽君子急色鬼好嗎!這會兒天下人若是夸贊他純白如玉,過兩年他的真面目被揭穿以后大家又會罵他欺世盜名!我替天下人揭穿了他的真面目,這是有大功于天下,你不夸我就罷了,居然還罵我!” “你……你怎么能這么說他!”寧錦繡快哭了。 鄭嫻兒理直氣壯,坐得挺直:“我就是實話實說??!樓桐階這個人本來是什么樣,我就說他是什么樣,如果你覺得我口中的他跟你眼中的他不一樣,那說明是你看錯了??!你又不了解他、你也不是他的什么人,你憑什么要求他長成你希望的那個樣子?你想嫁個純白無瑕的謙謙君子,你就去找個謙謙君子??!你想嫁給樓桐階,還想把他改造成謙謙君子,你累不累???將來你要做了他的太子妃,他鉆你被窩的時候滿腦子想著洞玄子三十六式,你卻只想跟他比賽背誦《朱子語類》,你們的日子怎么過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