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節
藥童翻了個白眼,不屑道:“你們給的那幾兩銀子,怎么能跟定北王府比!” 小枝聞言不禁冷笑:“定北王府如今算什么……” 鄭嫻兒止住了她的話,皺眉不語。 “奶奶,怎么了?”小枝忙問。 鄭嫻兒搖搖頭,向那藥童擺了擺手:“你回去吧?;厝ジ嬖V你師父,那乞丐平安則萬事全休,他若有半點兒不妥,你們濟世醫館有多少人,就給我賠多少條命吧!” “呵,好大的口氣!黑老鴰插兩根雞毛就真當自己是鳳凰了!”藥童不屑地冷笑了一聲,轉身便走。 小枝氣得七竅生煙,提著雞毛撣子便要去追。 鄭嫻兒叫住了她,神色凝重。 小枝只得轉了回來:“怎么回事?很嚴重?” 鄭嫻兒心煩意亂,手上無意識地急急敲著桌角:“你還沒聽明白嗎?駱小瑩是定北王府的人,虞叔現在落到了定北王府的手上!樓明安昨天已經被下旨圈禁了,但是這會兒圣旨還沒有下發,朝中還有一大半人不知道,民間更是毫不知情——中間這個時間差,對樓明安而言必定至關重要,他搶在這個時間里做的,怎么可能是一件小事?” 小枝被嚇到了:“你是說,駱小瑩帶走虞叔,看上去是一件小事,實際上卻是一樁大陰謀?” 鄭嫻兒搖頭:“‘陰謀’算不上,但是‘狗急跳墻’有時候比‘陰謀’更可怕!” “是啊,”小枝的臉色有些發白,“這可能是那個王八蛋用‘定北王’的身份做的最后一件事了,他恐怕寧死也會從咱們爺的身上咬下一塊rou來!” 確實是這么個道理。 鄭嫻兒想到了這一點,卻猜不到樓明安打算如何下手。 她想叫人去問樓闕,卻忽然意識到自己身邊根本沒有人能進得了宮門。 無奈之下,她只得打發了一個看大門的小廝去樓闕住過的狀元府報信。 報信的人剛出門沒多久,去興慶班要人的伙計們就回來了。 沒有要到人,也沒抓到駱小瑩。 興慶班人去樓空,只有正面的那張供桌上放了一封信,還有一幅畫。 信寫得十分簡單:“正午,待月樓。誠邀?!?/br> 小枝看罷“嗤”地一笑:“他邀咱去咱就去嗎?偏不去!他們最多就是撕票唄,真當咱們有多在乎那個乞丐吶?” 這時鄭嫻兒已拿起那幅畫,看住了。 小枝湊過來看了一眼,驚呼:“這是誰給你畫的像?比你本人還好看!——天吶,這個男人是誰?你相好的?” 鄭嫻兒沒有答她的話,眼睛已經酸澀了起來。 畫中的女子當然不是她。那是一個與她有七八分相似的盛裝少女,手執一柄紈扇,神色悵然地靠在墻上。 女子的身邊是一道月亮門,從門洞中可以看到遠處的長廊,廊下有一個眉目俊朗的青年男子在坐著撫琴,唇角含笑。 畫的左側題了兩行字,寫的是:“咫尺萬里,對面語難寄。感卿纏綿意,瑤琴一曲話相思。辛丑仲秋,清英記?!?/br> 這時小枝終于看出了門道:“不對呀,這幅畫一看就有些年頭了,應該不是你的畫像!” 鄭嫻兒揉了揉眉心,啞聲道:“畫上的女子是我娘。至于這個男人——看題詞的意思,這幅畫就是他畫的,他叫……虞清英?!?/br> 小枝認真地把那兩行字念了兩遍,一臉驚喜:“這個男人好像跟你娘有一腿!這個可以啊,長得好看,會彈琴、會畫畫,好像還會寫詩,比你爹強一萬倍了!” 鄭嫻兒把畫收起來,抬起了頭:“現在這個男的被人抓了,可能會撕票,咱管不管?” 小枝愕然:“被人抓了?他是那個乞丐?——不會吧?!” 驚愕過后,再細想想那人的眉眼形狀,小枝忽然說不出話來了。 “管不管?”鄭嫻兒又問了一遍。 小枝忽然起身,搶過那幅畫來又看了一遍,“啪”地一聲將之摔在了桌上:“這還用問?當然管??!你還不明白嗎,這個人才是你的親爹!” 鄭嫻兒苦笑了一聲,重新把畫收起放好。 “你不信?”小枝抓住了她的手腕。 鄭嫻兒隨手甩開,嘆了口氣。 小枝立刻懂了:“原來你早就知道了!” 鄭嫻兒百感交集,一時無言。 她倒不能說是“早就知道了”,但看到這幅畫上的題詞,再想想前幾天看到的那尊塑像上留下的時間,由不得她不往這上面想! 到了這個份上,管還是不管? 管吧,這分明就是一個連掩飾都沒有的陷阱。對方把這幅畫送給她,不就是為了讓她明知是陷阱也不得不跳嗎? 不管吧,她這心里過不去且不說,只怕那個樓明安還會生出別的毒計來,比如給她安上個“不孝”的罪名或者別的什么,依舊很難辦。 既然事情已經落到了身上,不想管怕也不成了。 鄭嫻兒看看院子里那些剛從興慶班回來的伙計們,嘆了一聲:“挑幾個伶俐的,陪我去待月樓?!?/br> 小枝有些遲疑:“還有點時間,要不要等一等?去狀元府報信的人還沒回來呢!” 她的話音剛落,外頭立刻有人低聲道:“人早回來了,只是不敢來見奶奶?!?/br> “怎么回事?”小枝急了。 兩個伙計拉拉扯扯的,把先前派去報信的那個小廝推了進來。 小廝一進門就跪撲到地上,哭了起來:“奶奶,咱們跟著爺那么久,從來沒受過這樣的委屈!” “怎么,在狀元府受氣了?”鄭嫻兒皺眉。 小廝大哭:“奴才受些氣沒什么的,可他們……他們罵的是奴才,羞辱的卻是奶奶您??!奴才實在為奶奶不值!” 鄭嫻兒站了起來:“罷了,你去歇著吧?!阶?,帶幾個人跟我走!” 小枝跟著站起,冷笑道:“奶奶急什么?還沒問問狀元府的看門狗都吠了些什么呢!” 鄭嫻兒淡淡地笑了笑:“知道是狗吠,你還要聽?” “我偏要聽!”小枝怒道。 鄭嫻兒抬腳便走:“你要聽,自己聽吧。我聽不懂狗吠,就不留在這兒白費工夫了?!?/br> 小枝無奈,只得攆走小廝,跟了上來:“怎么就不能聽了?某人當面甜言蜜語哄著你高興,背地里卻由著他的奴才羞辱你,你就甘心這么裝傻,由著旁人作踐?” 鄭嫻兒敲了敲她的腦殼,神色淡然:“哄我高興,總比惹我生氣好。旁人背地里罵我,我聽不見,正好少生一頓氣。難道我非要把罵我的話全聽一遍,氣出個三長兩短來,你就高興了?” 小枝無話可說,只得氣鼓鼓地扶著鄭嫻兒上了馬車,吩咐車夫催馬。 路上看到,原本的隨處可見的白幡已經撤了下來,或者正在撤。 路邊的人空前的多,隨處可見三三兩兩的人聚在一處,興奮莫名地討論著什么,或者臉紅脖子粗地爭執著什么。 車夫隨口一打聽,便有人興沖沖地圍上來向他解釋,說是朝廷下發了告示,原來狀元郎沒死,還搖身一變成了皇子,成了太子爺。 市井之中有關這位太子爺的傳言太多,這時候當然也難免再被人提起來議論幾遍,隨隨便便說點什么,就能引來一大片附和或者爭吵。 鄭嫻兒坐在車里靜靜地聽著,百感交集。 馬車穿過熱鬧的街市,在一座裝飾得十分富麗堂皇的酒樓面前停了下來。 待月樓,并不是尋常的酒樓。 尋常酒樓的招牌無非是好菜好酒,待月樓的招牌卻是,美人。 樓中酒菜尋常,但斟酒添菜的侍者皆是容貌嬌美身段窈窕的年輕男女,千依百順,有求必應。 說得再明白一點:關鍵就在于這個“有求必應”。 雅間的門一關,人在里面可以做些什么,用腳指頭想想都能猜到這里頭的門道。 鄭嫻兒在京城各大茶樓戲院轉了有些日子了,對這待月樓當然也有所耳聞。 說是酒樓,其實不過是一座打著酒樓的幌子、在白天營業的青樓罷了。 如此“與眾不同”的酒樓,平時自然沒有哪個不長眼的女客敢光明正大地走進去。因此,鄭嫻兒下車之后,立刻引起了一陣小小的sao動。 門口是一個唇紅齒白面目清秀的侍者迎著,滿臉堆歡:“您就是綴錦閣鄭姑娘吧?駱小公子在樓上,已經恭候多時了!” 他的聲音很大,與其說是在招呼鄭嫻兒,倒不如說是在向旁觀的人介紹鄭嫻兒的身份。 可以預見,今日之后,“綴錦閣鄭姑娘”輕浮放浪、寡廉鮮恥的名聲必定會比先前更加昭著。 鄭嫻兒不管不顧,隨手揪住那侍者的衣領拖著,徑直往里面闖。 侍者沒想到會有這一出,踉蹌著跟了好幾步才回過神來,忙道:“駱小公子在樓上雅間恭候,請姑娘放手,小人為姑娘帶路!” 鄭嫻兒甩開侍者,甩開大步走到柜臺前,向那個油頭粉面的老板娘招了招手。 老板娘忙湊了過來,大聲笑問:“姑娘是要點幾個哥兒服侍么?駱小公子已經幫您預備了,您直接上去就是!” 大堂里的幾桌酒客聞言立即豎起了耳朵。 鄭嫻兒冷笑了一聲,同樣不加掩飾地大聲道:“駱小公子算是什么東西?他的眼光挑出來的貨色,能看嗎?” 老板娘顯然沒想到她會說這樣的話,一時倒有些發愣。 鄭嫻兒不客氣地伸出手,像剛才拎著那侍者的時候一樣把老板娘拖了過來,姿態要多囂張有多囂張:“你知道我是誰嗎?” 老板娘忙賠笑,大聲說道:“知道知道!您是狀元郎的心上人嘛!小店里的哥兒們當不能跟狀元郎比,只是如今狀元郎不在,姑娘獨個兒在外頭吃酒,當然不能那么講究,您說是不是?” 鄭嫻兒松開了手,撐在柜臺上笑問:“你們待月樓,是定北王開的?” “當然不是!”老板娘慌忙大聲否認。 鄭嫻兒笑了一笑,站直了身子:“原來不是???我看你們跟樓明安那小子一樣蠢,還以為是他的手下呢!你一個開酒樓的,消息這么不靈通,是不打算把生意做下去了?” “姑娘,何出此言吶?”老板娘的笑容已經有些勉強了。 鄭嫻兒冷笑:“如今狀元郎已經不是狀元郎,定北王也不是定北王了,這么大的事你都不知道?朝堂上的事一向是波詭云譎,你若上錯了船可就是死路一條!——到了今天這個地步,你還敢幫著那個被削爵圈禁的定北王來害我,你說你是不是活膩了?” 老板娘臉色大變:“姑娘……這話從何說起?” “你真不知道?”鄭嫻兒有些詫異。 老板娘回頭看向身邊的女侍。 后者忙道:“剛才最新進來的那桌客人確實在議論狀元郎的事,說是狀元郎如今已經是太子爺了。至于定北王……還沒有聽人說起?!?/br> 鄭嫻兒撇了撇嘴:“不知道新消息,就趕緊派人去看告示??!連點眼力勁兒都沒有,居然也敢學人家做缺德買賣!老板娘,我今天若是在你這兒吃了虧,你有多少腦袋夠賠的???” “姑娘,”老板娘緊張地咽了口唾沫,“小店并沒有害您的意思,真的只是駱小公子邀您來此一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