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節
鄭嫻兒正要叫小枝進來收拾碗筷,忽然又想起了一事,忙從懷中掏出一枚小小的玉墜子來:“上次收拾你那些信的時候,在抽屜里發現了這個,我不知道該怎么處理……” 樓闕看了一眼,微微皺眉:“我也沒有地方放,你拿著玩吧?!獎e叫旁人看見了?!?/br> 鄭嫻兒見他不甚上心,也就不再多問了。 這玉質雖然稀罕,但也不過是個玩意兒罷了,既然說給她玩,她就沒什么不敢收的。 外面已經響起了獄卒催促的聲音,鄭嫻兒知道不得不走了,便叫了小枝進來收拾,又笑向樓闕道:“你的聽松苑最近不怎么太平啊,夜里常有孤魂野鬼出沒,怎么辦?” 樓闕不以為意地笑了笑:“不必在意。最近馬上就有熱鬧了,你只管看戲就好?!?/br> 鄭嫻兒答應了,跟著獄卒走了出去。 樓闕看著她的背影,忽然一呆: 聽松苑的事,她怎么會知道得那么清楚?莫非—— 第82章 她懷的是顆鳳凰蛋嗎? 年關越來越近,反詩一案卻遲遲沒有進展。 大理寺那邊一直沒有來提人,眾書生就只能繼續在桑榆縣大牢里熬著。 偶爾受點刑,也不甚嚴重。 鄭嫻兒每隔一兩天便帶胡氏和小枝去牢里送點吃的穿的,順便關懷一下那些家貧無人照料的書生們,為樓家博得了一個極好的名聲。 書生們心思單純,一旦認定了鄭嫻兒是個好人,以后再看她就怎么看都順眼。因此鄭嫻兒每次到樓闕的牢房里一待便是小半個時辰,竟也無人多想。 于是日子居然也就這么過了下去。綴錦閣和茶樓依舊紅紅火火地開著,時光、銀錢和消息在那里面消耗或者生長,日復一日。 辭灶之后,年味漸濃。南大街的街市每天都有,熱熱鬧鬧歡歡喜喜的,充斥著醉人的煙火氣。 這種平靜的日子被打破是在臘月二十六那天,家家戶戶正為了備年貨而忙得熱火朝天的時候。 誰也說不清流言是從哪里開始冒出來的,總之等大家留意到的時候,它已經傳得滿世界無人不知了:“二十年前,先帝并非暴斃,而是被當今皇上逼宮奪位,幽憤觸柱而亡!” 臣弒君,子弒父,逼宮篡位…… 這些只存在于戲文中的可怕的故事,在一片升平的大周王朝之中竟然實實在在地發生過?!@個消息所帶來的沖擊和震撼,遠比先前的反詩一案來得強烈千倍萬倍! 黎縣令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第一反應是“褚仲坦那老東西果然有后招”。 但當他正準備動大刑嚴審褚先生的時候,忽然聽到了更可怕的消息:那謠言并非生于桑榆縣,而是在整個王朝境內,從每一個角角落落里,一夜之間同時爆發出來的! 黎縣令摔落了手里的驚堂木,駭然坐倒。 罪魁不在桑榆縣,這似乎是一件好事,但—— 如此大規模爆發的謠言,必定不是一人所為,更不是一日之功。這必定是一場苦心籌劃已久的、志在必得的陰謀! 這場陰謀的目的是什么?結果又會如何? 黎縣令不敢去想,但那個答案已經明顯得根本不需要去想! 這個王朝,要變天了。 一大早就去了茶樓的鄭嫻兒當然也在第一時間就聽到了消息。 起先她還沒怎么留心,直到滿大街每個人都在議論此事的時候,她才忽然意識到不對,忙叫上小枝上車回府。 府里也已經聽到了消息,丫鬟小廝們做事都有些心不在焉,一得空便聚到一起嘁嘁喳喳地咬耳朵去了。 鄭嫻兒直接去寧萱堂找了樓夫人,開口第一句話便問:“當年,到底是怎么回事?” 這種宮廷秘辛,既然直到今日才傳出來,可見尋常官員也是不知道的。 但鄭嫻兒就是有種莫名其妙的直覺:她相信樓家一定會知道點什么。 樓夫人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她只是怔怔地坐著,似在沉思。 鄭嫻兒意識到自己有些莽撞了,只好按捺住急切的心情,在旁邊坐了下來。 過了好半晌,樓夫人終于扯了扯唇角,露出一個蒼白的笑容:“你這話,可真叫人沒法子回答了。當今皇上繼位是在癸卯年,老爺卻是壬寅年秋天就離京還鄉了。京城里的事、朝廷里的事,咱們又怎么會知道呢?” “真的?”鄭嫻兒將信將疑。 樓夫人笑得有些無奈:“人盡皆知的事,我騙你做什么?” 鄭嫻兒細想了想,好像確實是這么回事。 可她依然覺得奇怪。 照理說,當年樓老爺三十多歲便已經官居二品,足可以稱得上是青年才俊、人中翹楚了,將來位極人臣已是可以預見的事,他怎么會忽然辭官還鄉,拋下了一身的富貴榮華回來躲在這小小的桑榆縣憋屈了一輩子呢? 而且,辭官的時間雖然有點對不上,卻也只比當今皇帝登基早了半年多一點?!娴臎]有關聯嗎? 不是她好奇心強偏要問這個,而是這件事極可能關系到樓家的前程命運,關系到這一大家子人的生死??! 見樓夫人一副不愿多說的樣子,鄭嫻兒只得向前探了探身子,抓著她的手開始撒嬌:“我是個沒見識的,太太把昔年京城里的事說給我聽聽好不好?當年……如果皇上不逼宮,先帝最有可能傳位給誰?老爺當年在朝中支持的是哪位皇子?假如當今皇上倒臺了……” 樓夫人按住鄭嫻兒亂晃的手,無奈地道:“你還真是什么都怕漏了!我一個婦道人家能知道多少?” 鄭嫻兒咧嘴諂笑:“太太糊弄我呢!您是二品誥命,進宮的機會可不少,怎么可能什么都不知道!您就揀著不重要的隨便說一點,讓媳婦也長長見識嘛!我好容易嫁進世家大族來,卻至今都不曾聽說過京城里的事,那我豈不是很沒有面子!” 樓夫人失笑,順手在鄭嫻兒的額頭上敲了一記:“合著你嫁進來是為了聽故事的?不是為了禍害我兒子來的?!” 鄭嫻兒“嘿嘿”地笑了兩聲,仍舊死皮賴臉地拉著手不肯放。 樓夫人一臉無奈,拍了拍她的手:“你啊……當年的事,誰又說得清呢?當時二皇子——也就是如今的定北王——生母出身卑微,可是先帝偏偏喜歡他;當今皇帝是先帝唯一的嫡子,卻不受寵。朝廷里頭當然也是各有傾向啊,那些事情可就不是咱們能明白的了?!?/br> “那么,老爺當時支持哪位皇子呢?”鄭嫻兒眨著眼睛一臉好奇地問。 樓夫人搖頭苦笑:“老爺當時年輕氣盛,并不肯在朝廷中拉幫結派。如果一定要說,他倒是跟當今皇上親近些,可惜……可惜他后來得罪了二皇子,被二皇子一黨的人抓住了把柄,以‘貪污賑災糧款’的罪名參了一本。先帝震怒,下令革職逐出京城,永不錄用?!?/br> “???!”鄭嫻兒大驚失色。 不是一直都說老爺是辭官回來的嗎,原來…… 竟然是被革職的!罪名還是貪污賑災糧款!跟那個黎縣令一樣,都是不顧老百姓死活的貪官! 鄭嫻兒的心里,樓老爺子的形象立刻崩塌了下去。 哼,貪官! 鄭嫻兒倒不是個嫉惡如仇的正義之士,她只是覺得,貪官就要像黎縣令一樣貪得坦坦蕩蕩嘛,身為貪官還在晚輩面前裝出一副清高自許的樣子來,那就有點兒無趣了! 不過,如今可不是追究樓老爺子是否清廉的時候。 鄭嫻兒想了一下,又生出了新的擔憂:“老爺當時得罪了二皇子……也就是如今的定北王?這么說,如果定北王造反成功,樓家豈不是……” 說到此處,她自己忽然又住了口。 ——不對??!樓家二十多年前就得罪了定北王,可是樓闕他…… 難道他不是在幫定北王做事?難道如今正在謀反的另有其人? 可是除了定北王,誰還有本事掌控全局、誰又能邁步登上那最高之處? 鄭嫻兒本是來找樓夫人解惑的,沒想到心里的疑惑卻是越“解”越多了。 她最迫切地想知道的是,如果龍椅易主,對樓家而言是好還是壞? 這個問題,她此刻是想不明白的。 樓夫人拍著鄭嫻兒的手,輕輕地搖了搖頭:“朝廷的事,咱們可不需要cao那份心。如今樓家只需要平平順順地過下去,安分守己遠離朝廷,不管那龍椅上坐著的是誰,咱們都不怕了?!?/br> 鄭嫻兒狐疑地看著樓夫人,眉頭越皺越緊。 她已經很確定樓夫人有事瞞著她了。 什么“安分守己遠離朝廷”——人都進大牢里去了,還怎么“安分守己”?至于“遠離朝廷”,她可沒忘記上次樓闕提到“回京”的時候,樓夫人是怎樣一副欣喜若狂的模樣! 說起來,樓家允許她出門做生意,不也是為了將來回京的時候不至于捉襟見肘么? 想到這些,鄭嫻兒的心里便覺得有些委屈。 明明還用得著她,卻偏偏對她遮遮掩掩的,以為她很好哄嗎? 不說就不說,她又不是猜不到! 樓家顯然還是有野心的,眼下不過是在等待時機罷了。 至于朝廷里的風向如何,鄭嫻兒估計樓夫人也是有數的,只瞞著家里的晚輩而已。 樓閔樓闕兩兄弟在牢里關了那么久,不是也沒見樓夫人怎么傷心難過嗎? 這些日子,府中似乎只有安姨娘和胡氏哭得厲害,鄭嫻兒自己是個心腸硬的,那么樓老爺子和樓夫人呢?他們心里若沒點譜,這會兒早哭瞎了,怎么可能還這么不著急不冒煙的! 想通了這些之后,鄭嫻兒便從容了許多。 那就等唄,人家做父母的都不怕,她怕什么? 鄭嫻兒安下了心,便拋開了這個話題,從從容容地跟樓夫人提起了府里置辦年貨的事,倒好像這個年真的還能好過一樣。 正說著話,外面卻傳來消息,說是孟家兄弟已經在枯井胡同那邊抓到了二爺,馬上就押送回來了。 鄭嫻兒抬了抬頭,沒好氣地道:“押送回來做什么?直接送到縣衙去!黎縣令還在等著治他的誣告之罪呢!” 傳話的小廝答應著要退下,樓夫人慌忙叫?。骸跋葞Щ貋戆?!” “太太?”鄭嫻兒有些不解。 樓夫人嘆道:“我知道你討厭他,可是……唉,樓家如今只剩了三個兒子,倒有兩個要在牢里過年,咱們難道要把最后一個也送進去?過兩天還要開祠堂祭祀呢,老爺病得起不來身,府里再沒個男丁,難道叫錚兒主祭不成?” 鄭嫻兒無言以對,只得照著樓夫人的意思吩咐了小廝,自己又悶悶地道:“難怪呢,像耗子似的躲了那么多天,這會兒臨過年他又冒出來了!恐怕他自己就是打著回來主祭的主意來的!” 樓夫人臉色微變,沉吟許久才道:“你先別急。就算他回來主祭,這樓家也還落不到他的手上!若真有迫不得已的那一天……我寧可扶持錚兒,也不會把樓家交給那個不成器的東西!” “不會有那一天的?!编崑箖阂а?。 樓夫人笑了笑:“當然不會有那一天?!獙α?,今年的祭祀,梁兒是一定要來的,到時候還要給他上族譜,你可別忘了?!?/br> 鄭嫻兒遲疑著,點了點頭:“我會叫人去西街那邊說一聲?!?/br> 樓夫人重新抓起了鄭嫻兒的手,看著她:“你還記得有個梁兒就好。等上了族譜,他就真真正正地成了你的兒子了。我不管你將來……總之梁兒就是我嫡親的孫子,樓家的嫡長孫。將來這樓家偌大的家業都是他的,我不許你委屈了他!” 鄭嫻兒漫不經心地笑了笑:“太太放心就是。既然是我的兒子,我又怎么會舍得委屈了他?” 樓夫人對鄭嫻兒的“識大體”很滿意。 鄭嫻兒自己卻是完全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