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節
聽說衙門里頂不住壓力,已經開始四處搜捕樓闿和陳景真,要追究他們的誣告之罪了。 這件事勉強算是出現了一個不錯的轉機,但其實并不怎么值得高興。 因為,黎縣令已經趁機把樓闕弄進了牢里,即使確定了“逼jian民女”一案純屬子虛烏有,他也絕不可能再把樓闕放出去。 從這個意義上來說,黎縣令的目的已經達到了。 鄭嫻兒如今只盼著快點把樓闿他們找出來,狠狠地收拾一番,解解氣! 馬車快到樓家的時候,鄭嫻兒便向小枝吩咐道:“回頭再見著陳景行,就說他meimei那件事暫且不用管了,以后叫書生們想盡一切辦法為褚先生說好話!我記得先前不是說那本詩集編出來以后又被林先生改動過、還添了幾首詩進去?咱們就放出話去,說反詩都是林先生加進去的、甚至就是林先生寫的,是他故意陷害褚先生和門下弟子……” 小枝并不知道詩集的事,只得細細地記下了鄭嫻兒的話,預備回去之后說給陳景行聽。 鄭嫻兒說完之后,自己又擰著帕子想了一陣。 關于這個林先生,她并沒有太多了解。樓闕似乎提到過幾次,但從未表達過什么敬仰之情,想必人品學問都遠遠不能與褚先生相提并論。 既然如此,不如就干脆叫他來背個黑鍋算了。如果犧牲他一個能救下褚先生和門下那十幾個得意的弟子,那也算他林先生功德無量了! 鄭嫻兒一邊盤算一邊安慰著自己,心里并沒有多少負罪感。 她甚至開始暗暗嘀咕:這位林先生,跟樓老爺子切齒痛罵的那個“林老賊”會不會有點兒關系? 如果真有那么巧合的話…… 鄭嫻兒忽然覺得自己猜到了真相。 這時馬車已停了下來。鄭嫻兒只得收拾起情緒,開門下車。 一開門,便看見馬車旁邊站了許多百姓,正朝著樓家大門的方向指指點點。 鄭嫻兒順著他們的目光看過去,一眼便瞧見了正門上醒目的一個“x”?!鞘莾傻阑ハ嘟徊娴姆鈼l,上面清清楚楚地寫著“桑榆縣縣衙封”。 小廝從旁邊的角門里跑了出來,急道:“奶奶可回來了!縣衙里那些王八蛋把咱們府里都封了,太太被他們給氣昏過去了,這會兒剛醒過來,正在掉眼淚呢!” 鄭嫻兒一語不發地在門口站著,許久都沒有挪步。 小廝都快急哭了:“奶奶,您快進去看看吧!” 鄭嫻兒回轉身去,面朝著人群。過路百姓的議論聲更大了一些,并沒有人顧忌她和樓家的顏面。 鄭嫻兒咬了咬牙,轉身邁步走到正門前面,抬手便把那兩張封條撕了下來。 “奶奶,這使不得呀!”小廝嚇得雙腿都打哆嗦了。 鄭嫻兒隨手把封條扯碎了,往臺階下面一揚,朗聲道:“樓家無罪,他憑什么來貼封條?反詩一案到底是怎么回事,黎縣令他自己的心里比誰都清楚!都給我打起精神來,樓家還沒倒呢!” 小廝唯唯諾諾地應著,忙上前來替她把大門推開了。 鄭嫻兒跨進門檻,忽然又回過頭來,向看熱鬧的百姓大聲說道:“都散了吧,沒什么好看的!他一個小小的七品縣令想在桑榆縣一手遮天,怕是還不夠資格!” 說罷,她也不理會眾人的驚嘆,提起裙角徑直走了進去。 寧萱堂。 樓家眾人都在,滿滿當當地擠了一屋子,大人孩子一起哭,亂成一團。 鄭嫻兒一進門便皺起了眉頭:“還沒死人吧?哭成這樣算怎么回事?” 樓夫人從軟榻上撐起身子,向她伸出了手:“你過來坐著!” 鄭嫻兒依言過去坐下,細看了一番,發現掉眼淚的都是些面生的小丫頭,想必是因為年紀小沒經過什么事的緣故。其中有兩個哭得特別厲害的,打扮得也格外俏麗,一時卻想不起是哪一房的。 胡氏注意到了鄭嫻兒的目光,便向她解釋道:“那兩個是慎思園的丫頭?!?/br> 鄭嫻兒想了一想,明白了。 慎思園的丫頭幾乎全都是她挑來的,僅有的兩個例外,是錦香進府的時候順便帶進來的兩個貼身婢女。 如今看來,怕也不是什么安分守己的了。 樓夫人揉著眉心,有氣無力地道:“那狗官是打定了主意要落井下石了。如今除了我這里和你的院子沒動,別處都已經貼上了封條,不許進去了——就連我這里,存放箱籠的庫房也給封了,說是要等清點?!?/br> “太太的主意是怎么著?”鄭嫻兒平靜地問。 樓夫人慢慢地坐了起來,攥著她的手:“他一個小小的七品縣令,還沒資格封我的院子!照我說,咱們就該撕了封條甩到他的臉上去!只是如今樓家里里外外都是你一個人在跑,我怕你撐不住,咱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忍一忍……” “是可忍孰不可忍!”鄭嫻兒咬牙冷笑。 安姨娘忙在一旁勸道:“現在是多事之秋,兩位公子都在黎縣令的手里,咱們還是能忍則忍吧!” “這事不能忍!”鄭嫻兒冷聲道,“昨天桐階寧可認罪也不許官差來府里搜查,為的就是保住樓家數百年的氣節風骨!咱們今天任由官差欺到頭上,氣節何在?傲骨何在?樓家若是軟弱到這個地步,這會兒干脆到縣衙去跪求官差上門搜查算了!” 安姨娘遲疑著,沒有反駁。 胡氏一邊哄著哭泣不已的錚兒,一邊大聲說道:“我倒覺得弟妹這話有些道理!咱們退一步,那狗官就進一步,什么時候是個頭?大門上封條一貼,簡直就像是在咱們的臉上掛了兩條裹腳布一樣,幾百年的顏面都丟盡了!” 樓夫人重重地在桌上拍了一把:“珍兒,去大門口把封條撕了!” “不用去,”鄭嫻兒淡淡道,“早被我給撕成碎片子了!” 樓夫人一愣,忽然笑了:“你這脾氣,倒比你大嫂還厲害些!也虧得闕兒他……” “也虧得闕兒他怎么降得住你”這句話她最終還是沒說全。 雖然大家都已心知肚明,但這個身份畢竟尷尬,樓夫人也覺得還是不說出口的好。 鄭嫻兒了然地一笑,又向眾人道:“你們各自的院子里貼了多少‘裹腳布’,一會兒回去盡數撕下來去!太太剛才不是說要甩到黎縣令的臉上去嗎?這差事我領了!” “這……不好吧?黎縣令是父母官……”韓玉珠小心翼翼地表示反對。 鄭嫻兒嗤笑:“為民做主的才是父母官;那個為虎作倀魚rou百姓的東西,他也配?!我偏要去跟他斗斗膽量,看他敢不敢把我綁了扔到牢里去!” “可是,咱們要防著他耍陰招??!”韓玉珠急道。 胡氏冷笑道:“他先前耍的陰招難道還少了?” 韓玉珠細細地想了想,不再說什么了。 鄭嫻兒伸手招過一個哭得厲害的丫頭來,瞇起眼睛問:“錦香姑娘的人?還是二爺的人?” 那丫頭只會哭,什么話也不肯說。 韓玉珠只得替她解釋道:“她們兩個都是錦香從枕香樓帶出來的,是錦香的人,也……是二爺的人?!?/br> 樓夫人重重地“哼”了一聲:“我只當那孽障轉了性子,原來還是偷偷摸摸在搞這些見不得人的東西!” 被鄭嫻兒叫出來的那丫頭一邊抹眼淚,一邊跪在地上磕起了頭:“珠兒知道錯了!珠兒出身卑賤,不該勾引二爺、不該存非分之想,求太太奶奶發落!” “發落?”樓夫人挑了挑眉稍,“你倒說說看,該怎么發落你?” 珠兒忙抬起頭來,臉上露出了幾分掩不住的喜色:“奴婢愿意離開樓家,走得遠遠的,永遠不再招惹二爺!” 她的話音剛落,另一個叫“千嬌”的丫頭也忙跪了出來:“奴婢跟珠兒一樣,愿意離開二爺,求太太奶奶開恩免罰!” 韓玉珠一臉難色:“太太,這……” 胡氏已在旁冷笑起來:“好,好主意??!先前二房死了主母,你們立刻一哄而起像蒼蠅似的圍攏上來;如今樓家遇到了麻煩,聰明人當然是能跑多遠跑多遠!太太,不如就準了她們吧,免得她們在背地里又生出許多埋怨來!” 樓夫人點點頭,又看向鄭嫻兒:“你說呢?” 鄭嫻兒笑道:“二公子的人,原是輪不到我說話。不過,既然都自稱‘奴婢’了,我也只好照府里的規矩公事公辦?!銈儍蓚€跟我來一下,少不了你們的好處!” 兩個丫頭互相對視一眼,惴惴不安地跟著她走了出去。 寧萱堂內,樓夫人向眾人笑道:“各自都回自己的院子里去吧,不必在我這兒呆著了!” 胡氏立刻就站了起來,底下有幾個小丫鬟卻遲疑著不肯走。 安姨娘那邊也是,人本來就不多,竟有一多半都使喚不動了。 樓夫人向眾人臉上看了一圈,冷冷一笑,喚珍兒道:“把門簾子掛起來,叫外頭的小廝婆子們都到門口來,我有話說!” 這一下子,外頭眾人倒是肯聽使喚了。 樓夫人扶著桌角,站了起來:“老身先前已說過,他一個小小的七品縣令,還沒資格來封樓家的院子!你們各自院里那些封條,老身說了可以揭,你們就盡管去揭!天塌下來也砸不到你們頭上,怕什么?” 丫頭們稀稀落落地答應著,有許多人的腳下卻仍是不肯動彈。 胡氏冷笑道:“那些擦眼抹淚的、腳底下不肯挪步的,是不打算在樓家待著了對嗎?這大樹還沒倒呢,你們這些猢猻就惦記著要散了?既然這樣,樓家也不敢用你們了,趕明兒領了賣身契,自己出府謀生路去吧!” “說得好!”樓夫人扶著插屏向前走了兩步,“想走的都走,樓家一個也不留!瑞兒,去跟你們三少奶奶說,叫她把府里的賣身契都找出來發下去,別耽擱了大伙兒的前程!” 瑞兒答應著去了,人群中卻有一個婆子站了出來:“太太的大恩,奴婢們沒齒難忘。只是奴婢們在府里伺候多年,如今兩手空空地出了府,只怕也是死路一條,反倒辜負了太太的一番好意?!?/br> “這話是什么意思?”安姨娘皺眉。 那婆子昂頭說道:“太太奶奶們既然開恩放了奴婢們出去,為什么不能好人做到底,順手賞幾兩銀子給我們?一來奴婢們出府之后有個活路,二來到時候縣衙里查封家產,府里還能賺個清廉的名聲!” “豈有此理!”胡氏氣得差點連孩子都摔了,“這是明著打劫來了?樓家還沒倒呢,你就知道將來一定會查封家產了?” “這不是明擺著的嗎?官差都來了兩回了,還跟我這兒耍主子的威風呢?”那婆子陰陽怪氣地反駁了一聲。 “反了反了!”胡氏氣得暴跳如雷。 這時門外傳來一聲冷笑,卻是鄭嫻兒被丫頭們叫了回來。 鄭嫻兒一進門,那個婆子便低下頭去,下意識地退了一步。 鄭嫻兒甩出一腳,毫不客氣地踹在了她的心窩子上:“還真是對不住您老人家了,只要您一刻沒離開樓家,您就依舊是樓家的奴才,我和大嫂還真就有資格在您老面前耍主子的威風!” 那婆子抬起頭來,掩去憎恨的神色,忍氣吞聲地道:“三少奶奶何必跟我一個奴才計較……” 鄭嫻兒往旁邊的椅子上一坐,翹起了二郎腿:“怎么,沒人跟你說過我小肚雞腸睚眥必報?你頂撞了太太和大少奶奶,我教訓你一下還不應該了?——阿林,來把這奴才拎出去,打她二十板子再來回話!” 阿林在外頭高聲應著,快步闖進門來,干脆利索地把人拖了下去。 廊下很快就響起了打板子的聲音。門里門外的奴才們齊齊安靜了下來,莫名地都覺得自己的頭皮有些發緊。 誰知那婆子竟是個硬氣的,挨了幾板子之后又罵了起來,無非說些“心腸歹毒,遲早要遭報應”以及“人盡可夫,yin蕩無恥”之類的,鄭嫻兒也不在意。 等到二十板子打完,那婆子也罵不出來了。 阿林隨手又把人拖了回來扔在地上,問鄭嫻兒道:“奶奶,這刁婦滿嘴胡吣,可不能輕易放出府去!要不要讓她永遠閉嘴?” 鄭嫻兒點了點頭,十分隨意地吩咐道:“不必放她出府了。先割了她的舌頭,在西北角那片荒園子里找個地方鎖起來。今后只要樓家平安無事,就不要短了她的衣食!” 言外之意是,如果樓家出了事,這婆子也就不用活了。 一大家子主仆眾人看見鄭嫻兒這樣狠厲,個個都有些膽寒。 各院主子里頭,韓玉珠是第一個被嚇壞了的。她哆哆嗦嗦地站了起來,顫聲道:“奴才不服約束,打一頓也好,只是……割舌頭是不是有些嚴重了?不如給她個機會改過自新……” 鄭嫻兒一個眼神甩過去,韓玉珠就閉嘴了。 見狀,鄭嫻兒瞇起眼睛,冷冷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