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節
“教訓?”鄭嫻兒笑了。 陳景行看著她毫不摻假的笑容,心里更慌了:“這次確實是那臭丫頭的錯,只是……她再怎么不好,畢竟是一條人命,犯不著臟了奶奶的手……” “這是什么話?難道我還能殺了她不成?”鄭嫻兒低頭擺弄著自己的手指,漫不經心地問。 陳景行打了個哆嗦,暗暗腹誹:這不是廢話嗎!要不是怕你殺了她,要不是怕你發起瘋來真的殺我們全家,誰愿意這個時候來觸你的霉頭! 鄭嫻兒欣賞著陳景行變幻不定的臉色,許久才笑道:“怕是要讓陳三公子白跑一趟了。令妹如今不在我這兒,我也在找她?!?/br> “不可能!”陳景行顯然不信。 鄭嫻兒無奈地攤了攤手:“您若不信,不妨到慎思園去搜上一搜,看是不是我把人給藏起來了?!?/br> 陳景行嚇得臉色一白。 他自然不敢到慎思園去搜。而且,看鄭嫻兒這個架勢,恐怕要搜也是搜不出什么來的。 難道,那丫頭已經遭了這女人的毒手?! 陳景行越想越覺得一定是這樣,直嚇得自己寒毛都豎了起來。 他就知道不能得罪這個女人的!如今……怎么辦? 她殺了真兒,下一步是不是就要滅掉陳家了? 畢竟這次真兒所做的事可不僅僅是搶她的男人那么簡單——那蠢丫頭是明擺著要害樓闕的性命??! 這個瘋女人報復起來,誰受得??? 陳景行呆呆地想了一陣,自己雙腿一軟,又慢慢地滑到了地上去。 “陳三公子這是怎么了?”鄭嫻兒明知故問。 陳景行急道:“求三少奶奶開恩,那丫頭她……她就算是死了,也請三少奶奶把尸首賜還……” “這是什么話?!”鄭嫻兒皺眉,“難道你疑心是我殺了你的meimei?我說過她只是不見了!如今我這里正煩著呢,你休要無理取鬧!” 陳景行見她矢口否認,心下越發著慌,忙道:“三少奶奶有何煩惱,小生愿意為您排憂解難,只求您開恩……” 鄭嫻兒皺眉不語,一臉不耐煩。 小枝忙在旁勸道:“奶奶給他一次機會也好。這次的事應該跟他沒關系,畢竟咱們還有雙生蠱呢!” 陳景行慌忙附和,肚子里仿佛又隱隱地疼了起來。 鄭嫻兒似乎遲疑了很久,最后終于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也罷——有些事,還真得陳三公子出面才行?!?/br> “但憑奶奶差遣!”陳景行喜出望外。 鄭嫻兒慢慢地站起來,笑了:“陳三公子是讀書人,當知人言可畏。如今滿大街上都在傳說桐階欺辱了您家四小姐……” 沒等她說完,陳景行慌忙搶道:“沒有的事!此事陳家一定會出面解釋,絕不使五公子蒙受此不白之冤!五公子是人中龍鳳,豈是我家那蠢丫頭能肖想的?她簡直是異想天開!” 鄭嫻兒微微皺了皺眉,有點小煩惱似的:“你不用這么緊張。這樁案子其實是小事,我和桐階都沒有放在心上。不瞞三公子說,這會兒桐階心里煩的是褚先生那本詩集的事——唉,褚先生不是一個修書講學問的書呆子嗎,怎么會跟造反的事扯到一起了?” 陳景行忙道:“這件事,我們大家都很不平!我們雖然不曾蒙受褚先生教誨,私下里對先生的人品學問也是敬仰已久。如今褚先生有難,咱們全縣的讀書人都不會袖手旁觀!” “陳公子此話當真?”鄭嫻兒面上一喜。 陳景行點頭如同雞啄米:“自然當真!不瞞您說,昨日剛剛聽到消息,我們幾個同窗便聚集了起來,正在想法子為褚先生和受難諸兄奔走……” 鄭嫻兒立刻接道:“‘奔走’只怕是沒有門路的,況且也不急在一時。我擔心的是如今百姓們心里糊涂著,難免被有心人利用,這倒是個難處?!?/br> 陳景行的眼睛亮了起來:“我們讀書明理,正是為了明辨是非、教化百姓!樓三奶奶,此事包在小生身上!” 鄭嫻兒亦是大喜,拍掌道:“陳公子若能辦好此事,我與桐階便認了你這個朋友!” “當真?!”陳景行大喜過望。 并不是他多么愿意跟鄭嫻兒這種毒婦交朋友,而是—— 世上沒有人會給朋友下蠱的吧?她說“認了這個朋友”,那意思是不是就可以解了他的雙生蠱了? 有了這個希望之后,陳景行整個人都鮮活了起來,原本死氣沉沉的臉上立時有了紅潤的血色。 鄭嫻兒低頭斂衽,行了個禮:“那就拜托陳公子了?!?/br> “哈哈,好說,好說!”陳景行喜得差點跳了起來,出門的時候連著絆了兩下才得站穩。 小枝看著陳景行走遠,忙湊過來低聲問:“靠那個傖夫,有用嗎?” 鄭嫻兒坐回原處,無奈道:“他若沒用,咱們就更沒用了。讀書人別的本事沒有,賣弄嘴皮子哄哄老百姓總會吧?咱們只要能帶得動老百姓的嘴,后面就不怕了。黎縣令雖狠,他也不敢不顧老百姓的悠悠之口!” “那咱們接下來做什么?”小枝試探著問。 鄭嫻兒想了想,皺眉:“眼下還不知道。上街聽聽風聲去!” 第79章 您這是耍賴??! 昨日剛剛開張的“飲杯茶”,如今已是熱鬧非凡。 鄭嫻兒一進門,立刻就收獲了一大片好奇的目光。 劉掌柜見狀忙迎上來,替她擋住眾人的視線:“樓上給您留了位置,快上去吧!” 鄭嫻兒二話不說上了樓,看著劉掌柜放下簾子,之后才皺眉問道:“還能應付嗎?” 劉掌柜有些苦惱地揉了揉眉心:“人太多了?;镉媯兠Σ贿^來還是小事,問題是他們議論的話題……幸虧剛剛沒人認出您來,否則今兒您可就走不了了!” 鄭嫻兒掀起簾子一角,向下面窺探。 小枝便替她問道:“今天的風聲怎么樣?” 劉掌柜想了想,嘆了口氣:“不好說。陳四小姐那件事,人人都看得出其中有蹊蹺。因此并沒有太多人質疑五公子的人品,他們議論的基本都是‘墻倒眾人推’或者‘落井下石’之類的?!?/br> 鄭嫻兒轉過身來:“所以,他們是認定樓家的‘墻’已經倒了、認定桐階已經‘落井’了?” 劉掌柜壓低了聲音,神色凝重地道:“請三奶奶早做打算,如今的局面恐怕不太好?!?/br> “怎么了?”鄭嫻兒一驚。 劉掌柜斟酌著詞句,小心地道:“有人說,昨晚好幾個書生的家里都進了賊,不偷東西只翻書籍信件。今天一大早,書院里關著的書生又有三個被帶到縣衙去審問了!” 鄭嫻兒立刻聯想到了昨晚開窗時廊下閃過的那道黑影。 會是“賊”嗎? 如果昨晚她沒有到聽松苑去住、如果她慢一點處理那些書信,樓闕的臥房是不是也會“遭賊”? 鄭嫻兒心中發寒,越想越覺得害怕。 昨晚那道黑影的速度快到她完全沒有看清,以至于她一度以為是貓——如果是人,什么樣的人會有那樣的身手? 不可能是縣衙里那些蠢笨的官差。 所以,是上頭有人急著結這個案子、急著要把這些讀書人一網打盡嗎? 如此一來,樓闕他們的處境,恐怕要加倍危險了! 鄭嫻兒越想越坐不住,忽地站了起來。 劉掌柜忙起身攔住她:“奶奶,現在可不是著慌的時候??!這會兒底下百姓都說,這案子的陣勢來得比先前那幾樁逆案都大,最后恐怕十有八九要當謀反案子來判!——那可就不只是殺頭的事了,謀反案,那是要株連九族的??!” “株連……”鄭嫻兒的臉色有些蒼白。 這樁案子牽涉到的讀書人已經不少,難道還要牽連到他們的家人?上頭到底是要殺多少人才肯罷休! 小枝拍著桌子怒罵道:“上面的人無聊不無聊???幾首詩而已,難道讀書人寫幾首詩就算造反嗎?何況那詩又不是咱們五爺寫的!他連編書都只是給先生們幫忙打下手的,怎么就成了大罪了?” 鄭嫻兒苦笑道:“上面的人可不會跟你講道理的?!?/br> 劉掌柜苦著臉道:“今兒一早,已經有兩個伙計開始打退堂鼓了!他們說,出來做伙計是為了賺錢養家的,可不是為了不明不白地掉腦袋的!” 鄭嫻兒攥著手里的帕子,咬牙道:“暫時先安撫著。如果樓家真的有事,我自然會在出事之前遣散你們。你們不過是雇來的伙計,又不是賣身給樓家,就算誅九族,也殺不到你們的頭上!” 劉掌柜連連答應著,按下了這個話題。 鄭嫻兒想了想,又問:“綴錦閣那邊沒出事吧?” 劉掌柜忙說“沒有”。 鄭嫻兒手上急急地敲著桌面,心里飛快地盤算著。 既然上面著急,這案子恐怕會被追著趕在年前辦好。如此說來,樓闕他們的處境…… 這時,樓下忽然起了一陣喧嘩。摔打聲、吵嚷聲響成一片。 鄭嫻兒立刻推開門,走了出去:“何人在此喧嘩?!” 樓下的眾茶客已經亂成一團,并沒有人理會她的問話。 鄭嫻兒一眼便看到了——攪得茶客們雞飛狗跳的,正是縣衙的幾個官差。 劉掌柜不及阻攔,鄭嫻兒已站到了欄桿前面,厲聲向下面喝道:“這年頭,官差也要做土匪了嗎!” 茶客們安靜了幾分,終于有官差注意到了鄭嫻兒這邊。 立刻有人踏著樓梯奔了上來,邊跑邊嚷:“上面也有,一起攆了!封!全都封掉!” 許多茶客尖叫著被推出了門外,有幾個官差便拿了封條,開始往門上、柜子上亂貼亂糊。 “都給我住手!”鄭嫻兒怒吼一聲,急急地向樓梯口沖了過去。 正好迎面兩個官差撲了上來。鄭嫻兒毫不遲疑地向前一撞,那兩人腳下站立不穩,稀里嘩啦地滾了下去。 門口還沒來得及退出去的茶客們見了,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官差們大怒,立刻又有兩個人沖了上來。 鄭嫻兒厲聲斷喝:“這是要造反嗎?你們縣太爺見了我都得恭恭敬敬的,你們竟敢對我無禮!皇上欽封的誥命,什么時候變得這么不值錢了?還是說縣太爺已經帶著你們拜了新的皇上了?” 如今京城里風聲緊,“造反”這兩個字的震懾力是巨大的。眾官差雖蠻橫,卻也不敢當著一大群百姓的面認下這個罪名。 于是,得知鄭嫻兒的身份之后,他們縱有一百個不情愿,此時也不得不暫停了手里的差事,過來行禮。 鄭嫻兒往欄桿上一靠,架子端得十足:“你們也不用給我行禮,如今這桑榆縣,不是早已經被黎縣令他老人家一手遮天了么?直說吧,今兒你們到我這里來做什么?難不成我也寫了反詩了?” “樓三奶奶,”為首的官差賠著笑臉站了出來,“您老恕罪,卑職也是奉命行事!您家五公子與褚仲坦反詩一案有牽連,太爺奉了上頭的命令,要查封樓家一應產業待審!——過后若是證實了樓五公子無罪,太爺和卑職們一定當面給您老和樓家賠罪!” 說罷,他便回頭向手下人揮手,意思是盡快解決。 鄭嫻兒卻又不慌不忙地抬手止住了:“且慢!話還沒說完呢,你們急什么?那反詩一案,如今定罪了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