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節
鄭嫻兒聽得懂樓闿的言外之意:如果她繼續干涉下去,他就會把她和樓闕的事全都抖出來! 那件事,自己府里的人知道就罷了,若是傳到外面去,她豈有活路? 片刻之后,鄭嫻兒頹然坐了回去。 她原本以為,陳景真今日鬧這一出的目的就是讓她和樓闕一起身敗名裂,順便再給大哥大嫂安一個包庇之罪,樓家就可以只剩二房一家獨大…… 如今看來,倒是她想偏了。 這兩個人對她似乎沒什么興趣,他們想要的是樓闕的命! ——毫無疑問,能讓黎縣令、樓闿和陳景真費盡了心思要去搜的東西,對樓闕來說一定是致命的! 鄭嫻兒竭力穩住心神,看向樓闕。 他的臉色果然很不好,這無疑印證了鄭嫻兒的擔憂。 黎縣令已經站了起來,臉上帶著勝利在望的笑容:“被告,你不肯配合搜查?” 樓闕昂起頭,神色冷峻:“我無罪,不許搜?!?/br> “這可就由不得你了!”黎縣令大聲道:“原告有人證,你卻沒有任何證據為自己脫罪,本縣只能默認你有罪!既然原告說罪證就在你的房間里,那便非搜不可!來人——” 樓闕忽然向前跨出一步,擋住了馬上要站出來領命的衙役們:“慢著!我認罪!” “桐階?!”鄭嫻兒急了。 她不明白,怎么會這么快就認罪了?事情已經麻煩到這個地步了嗎? 既然兩邊都沒有什么證據,那就多吵嚷一陣子,總會有辦法的??!也許…… 一陣焦灼之后,冷靜下來的鄭嫻兒忽然明白了樓闕的無奈。 今日是黎縣令有心要搜查,不管他費多少口舌,最終的結局恐怕都是一樣的。 “民不與官斗”,說的正是這種無奈??! 此時不認罪,難道要等到刑杖加身皮開rou綻才認罪嗎? 鄭嫻兒咬住唇角,心中一陣哀涼。 樓闕沉默地站了一會兒,終于緩緩轉過了身:“對不住,三嫂,辜負了你的信任?!?/br> “嘿!”樓闿在旁發出一聲意味深長的輕笑。 鄭嫻兒的心里忽然閃過一個念頭。 她來不及多想,將心一橫,立刻便抹著眼淚向樓闕沖了過去:“怎么會這樣的?一早我出來,太太還囑咐我要勸你好好保重,這一轉眼你忽然認下了一樁這么大的罪名,你讓我回去怎么跟太太交代……” 衙役們不敢攔,鄭嫻兒便直沖到了樓闕的面前,不管不顧地揪住了他的衣袖。 樓闕低下頭,壓低了聲音急道:“我書桌抽屜里的那些書信,全部燒毀!信鴿……” 話未說完,衙役們已經圍攏了過來。 鄭嫻兒慌忙后退兩步,跺腳嚷道:“我不明白!你若當真無辜,為什么要認罪?樓家的臉面都讓你給丟盡了!” 樓闕避開她的目光,神情悲涼:“三嫂,回去以后替我向母親說聲‘抱歉’。父親病著,還是不要告訴他了?!?/br> 鄭嫻兒聞言,便知道事情已經無法挽回了。 但是,她不服。 門口圍觀的百姓已經吱吱喳喳地議論起來。 鄭嫻兒咬了咬牙,厲聲喝問:“給我個準話,你到底有沒有罪!” 樓闕苦笑不語。 黎縣令揣著手,眉頭擰緊了:“是啊,賢侄,本縣并沒有為難你,你若沒做過那樣的事,可不能輕易認罪啊——否則那豈不成了冤案了嗎?” 很顯然,他的目的只在于“搜查”。樓闕突然認罪,并不是他所希望看到的結果。 圍觀的百姓看出了門道,議論聲低了下去,人人屏息凝神,生怕錯過了什么。 鄭嫻兒面朝看熱鬧的百姓,按住胸口作痛心疾首狀:“自我嫁入樓家以來,一直聽老爺太太說,家里的希望都在五公子身上。我想,寄希望于你的又豈止是樓家呢?桑榆縣幾百年都沒出過一個解元,你也算是為咱們桑榆縣爭過臉面的!如今……你怎么會牽扯到這么一樁案子里來?你若是沒有罪,就該明明白白地說出來求大人明斷;你若有罪,也不用等法不容情,我先替老爺太太打死你算了!” 她這番話說得十分動情,門口立刻有人附和:“就是啊,沒有罪為什么要認?” “也沒受刑啊,怎么說認就認了?” “該不會是給氣瘋了吧?” “也是啊,人家端端正正一個讀書人,哪里受得了這種委屈?” …… 樓闕轉身向眾人看了一眼,苦笑搖頭:“三嫂,你不明白……今日我若答應了讓人到府里去搜查,那便不是有罪沒罪的事,樓家幾百年的清白都保不住了!我一個人受辱沒什么,樓家的氣節傲骨不能毀在我的手上!” “所以,你寧可認下莫須有的罪名也絕不允許官差搜府,為的是樓家的氣節,是嗎?”鄭嫻兒大聲替他總結了一遍。 樓闕點了點頭,笑了。 黎縣令氣得重重地拍了一下驚堂木,震得自己半條胳膊都麻了:“樓闕!官府的案子,不是你可以拿來玩笑的!” 樓闕昂首挺胸,朗聲道:“晚生不敢拿官府的案子玩笑。此案荒唐,但晚生無以自辯,只能認罪!” “你——胡鬧!”黎縣令險些氣死過去。 他倒想干脆利落地給當有罪判了,可是門口的百姓們卻也不好糊弄。人人都聽得出這案子從頭至尾都沒有什么證據,全是樓闿和陳景真兩張嘴在說,那能那么草率就定了罪? 而且鄭嫻兒也已經提醒過了,樓闕是為桑榆縣掙得過臉面的人。若是隨隨便便就給當強jian罪判了,全縣百姓一人一口唾沫也能把縣衙大門給沖垮了! 要不,堅持上門搜查? 可人家樓闕已經明確說了,寧可認罪都不許搜查,此事關系到整個樓家的氣節風骨! 眾百姓雖不知道“氣節”是什么,但這并不妨礙他們打心眼里佩服。 樓老爺子可是做過二品大員的人,府里夫人的二品誥封也沒有收回——若無鐵證在手,這樣的人家豈是小小七品縣令能惹的? 黎縣令感到進退兩難,甚至都有些后悔接這個案子了。 眼看天色已晚,黎縣令只得坐回原處,裝出威嚴的樣子來:“此案證據不足,暫且收監,改日再審!” “大人!民女冤枉!”哭了一晚上的陳景真終于又說出一句囫圇話來了。 可惜,這會兒黎縣令看見她就生氣,悶了半天才憋出一句:“你自己當初不保存好證據,事到如今又來喊什么冤?本縣看你就是無理取鬧!” “大人……”樓闿還想說話。 黎縣令看見他這副上不了臺面的樣子,更是氣不打一處來:“不成器的東西!” 樓闿不服,抬著下巴往兩旁的衙役身上瞥了一眼。 那意思是:大人,可以動刑??! 黎縣令看懂了他的意思,險些氣瘋。 動刑?人家樓闕是有功名在身的,到了公堂上連跪都不用跪,怎么能輕易動刑? 而且,動完刑就能上門搜查嗎?動完刑就能讓百姓信服嗎? 這個樓二公子是沒腦子吧?沒有證據哪怕偽造證據都行啊,現在這樣沒頭沒尾的算怎么回事! 同是一個爹生的,差距怎么就那么大呢? 已經不愿意再同樓闿說話的黎縣令,心里暗暗地打定了主意:先把樓闕關起來,讓他嘗嘗牢房里那些刑具的滋味再說! 他一個文弱書生,肯定受不住刑,所謂“氣節”過兩天就沒了,到時候還不是由著他揉圓搓扁? 東西是要搜的、人是要罰的、罪也是要定的!樓家這次落到他的手里,別想好過! 心里有了譜,黎縣令才覺得好受了幾分。 他不耐煩地向樓闿揮了揮手:“縣衙大堂不是你們吵架的地方!沒證據就回去找證據去,什么時候證據齊了再來!” 說罷,他又看向陳景真:“你無憑無據就跑來擊鼓喊冤,本來可以按律治你個誣告之罪,看在你已經受了杖責的份上,先容你回去養傷,待傷愈之后再行問責!” 陳景真呆住了。 這好像跟先前說好的結果不一樣???! 她待要多問時,黎縣令卻已背轉了身,自己生悶氣去了。 希望陳家聰明一點,盡快送點銀子來消消他的怒火,否則…… 黎縣令忽然又轉向了鄭嫻兒。 這個女人從前是很識趣的,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鄭嫻兒并不在意黎縣令那一眼之中藏了多少憤怒、多少怨念。她低頭斂衽,鄭重地行了個禮:“黎大人,我們樓家始終愿意相信五公子的清白。此案水落石出之前,請大人顧全彼此的體面,莫要被小人蒙蔽了心智,失了分寸!” 第77章 今夜我住聽松苑 走出縣衙大門的時候,天色已晚。 一整天的時間,竟然也就這么過去了。 鄭嫻兒回頭看了一眼,恰好樓闕也在看著她。 四目相對,樓闕微笑了一下,無聲地向她說了句:“放心?!?/br> 可是,鄭嫻兒如何能放心? 先前在書院里關著,官差們至少還會顧全他讀書人的體面;如今進了大牢,誰還會管你體面不體面? 黎縣令已經打算跟樓家撕破臉了,樓闕在牢里怎么會好過! 鄭嫻兒渾身上下每一滴血都在翻騰著、叫囂著,要她去把樓闕帶出來,或者沖進去陪著他。 可是,她什么都不能做。 那么多人在等著她出錯、那么多人在等著看笑話,她連半點兒失誤都不能有。 她必須冷靜、必須無情,必須表現得像個真正的“三嫂”,不能不關心,卻也不能太關心。 稍有失度,便是大錯! 那一笑之后,樓闕緩緩地背轉身去,跟著衙役們走了。 鄭嫻兒面無表情,轉過身繼續向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