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節
她不知道自己的表現算不算適度,但這場戲,到底還是落幕了。 耳邊盤旋著一片惱人的聒噪,那是圍觀的百姓意猶未盡,硬要追著她問一個是非黑白。 鄭嫻兒看著遠處的夜幕,不輕不重地嘆了口氣,向身邊的人說道:“事情真相究竟如何,相信黎大人會有明斷。我在樓家一向不理俗事,實在不知道陳四小姐那件事的是非曲直?!抑恢?,二公子的那番證詞是錯的?!?/br> 說罷,她再不理會旁人的糾纏,徑直走下臺階,往人少的地方避了開去。 身后,百姓們口耳相傳,漸漸地把她的那番話傳開了。 二公子是原告的證人,他的證詞有錯,那也就意味著陳四小姐所告之事極有可能是子虛烏有了。 眾人再想想樓家幾位公子的風評,心中更是漸漸明朗?!蒙漼in的分明是二公子自己,什么時候這個詞也能落到五公子的身上去了? 樓家五公子潔身自好、人品貴重,這是桑榆縣人盡皆知的??! 多半是陷害吧?世家大族之中的是是非非恩恩怨怨,誰又說得清楚呢? ——眾百姓看了一場大戲,心滿意足地互相交談著,漸漸散去了。 是非黑白任人評說。 鄭嫻兒裝作不留心,耳朵卻一直沒有閑著。 此刻似乎是相信樓闕的人比較多一些,但也不是沒有人惡意揣測,甚至把一些子虛烏有的罪名加到他的身上去。 不管怎么說,事情發生得如此突然,能有這樣的結果已經比預料之中好太多了。 接下來,她可不能什么都不做! 鄭嫻兒心中亂著,也不知走到了哪里。還是胡婆子快步趕了上來,急道:“奶奶走錯了路了!那邊是往南市走的!” 鄭嫻兒定了定神,笑道:“是走糊涂了。你去叫一輛馬車來吧!” 胡婆子忙答應著,回頭卻看見小枝已經叫了一輛馬車過來了。 上車關了門,鄭嫻兒立刻向小枝的身上倒了下去。 胡婆子嚇壞了,忙小心地扶她躺下,低聲問小枝道:“這可如何是好?” 小枝在旁邊跪坐著,輕輕地拍著鄭嫻兒的胸口:“沒事,她不會倒的?!?/br> 胡婆子聞言便坐了下來,恰好從車窗處看見樓闿和錦香一左一右攙扶著陳景真,慢吞吞地出了縣衙大門。 “奶奶,陳四小姐出來了,我要不要過去……”胡婆子有些為難。 鄭嫻兒冷笑:“不必管。誰帶她來的,誰負責帶她回去!你若不放心,等她回府之后你再去照顧就是了?!?/br> 胡婆子答應著,又小心地道:“這幾天,陳四小姐的藥一直喝著,照理說她應該顧不上惹是生非,恐怕是有人在背后攛掇她?!裉斓氖?,實在太突然了!” 鄭嫻兒扯過一只小靠枕來墊著脖子,疲憊地道:“不管她是早有此心還是臨時起意,這次的麻煩都鬧得不小。陳景真只是個傀儡,她背后……” “奶奶,您對二房還是太仁慈了!”小枝在旁邊咬牙說道。 鄭嫻兒翻了個身,臉朝下趴在墊子上,并沒有理會小枝的抱怨。 她實在沒想到自己也會有一天跟“仁慈”兩個字扯上關系。 不是她太仁慈,而是樓闿太狠了好嗎!至親兄弟,又沒有什么化解不開的深仇大恨,誰能想到他會動“趕盡殺絕”的心思? 雖然今天她最初的判斷方向有些偏了,但也不算失誤。毫無疑問,如果今日樓闕栽了,下一步倒霉的肯定是她,再然后也未必不會輪到寄傲軒那一邊! “利”字當頭,誰還顧得上良心呢? 鄭嫻兒苦笑了一聲,牽著小枝的手嘆道:“都說‘窮生jian計,富長良心’可是我怎么覺得二公子的身上也沒長什么良心呢?尋常百姓家兄弟之間為了爭個鍋碗瓢盆打架那是無可奈何,樓家又不缺鍋碗瓢盆,怎么會……” 小枝像哄孩子似的拍著她的后背,低聲道:“貪心不足蛇吞象,這也沒什么稀奇?!?/br> “可是,”鄭嫻兒煩躁地坐了起來,“樓家這一大家子過好了,樓闿這個紈绔子弟才能有好日子過??!他這么著急把旁人都弄死,到底是怎么想的?” 小枝無奈了:“奶奶,他要是什么都跟你想得一樣,那他就不是二公子了!” 鄭嫻兒悶悶地想了一陣,再不多言。 此時此刻,她實在不該在樓闿的身上浪費心思。 急等著她去做的事,太多了! 回府之后,樓夫人和胡氏都在大門口等著,安姨娘也在。 最神奇的是,韓玉珠也在,跪著。 鄭嫻兒踏上臺階,還沒來得及開口說話,樓夫人就哭著撲了過來:“闕兒呢?你把闕兒帶回來了沒有?” 鄭嫻兒站定,沉默地等她哭完,低聲嘆道:“太太放心,不會有事?!?/br> “人呢?”樓夫人窮追不舍。 鄭嫻兒攥緊了手里的帕子:“反詩的事算不上什么,眼下的局面是咱們府里有人要他死?!@個時機選得可真好??!” 樓夫人立刻抬腳踹在了韓玉珠的肩上:“我就知道,那個賤種還是不死心!” 韓玉珠只管磕頭,旁邊安姨娘的臉色也跟著難看了起來。 鄭嫻兒扶住樓夫人的手臂,勸道:“太太且息怒,眼下……還沒到山窮水盡的時候?!?/br> “還有救嗎?”樓夫人忙問。 鄭嫻兒擠出一個笑容:“不礙事的。您的兒子可不是個廢物!樓家倒不了,太太放心就是?!?/br> 她這句話原不過是泛泛的勸慰,樓夫人的眼睛卻立刻亮了起來:“不錯,不會有事的!闕兒他……他不是平常人??!” “所以,太太只管放心?!编崑箖好銖娦χ?。 胡氏走了過來,急問:“真的沒事?我回來的時候,二弟已經出門了,不是我不想攔住他……” “我知道,大嫂?!编崑箖喝讨v,柔聲安慰。 胡氏仍是欲言又止。 鄭嫻兒握了握她的手,笑道:“沒有牽連到大哥,你放心?!?/br> 胡氏的臉色不由得紅了。 鄭嫻兒又向安姨娘和韓玉珠分別看了一眼,勸樓夫人道:“今日興風作浪的是二哥、錦香和陳景真三個人,二嫂和安姨娘想必都是勸不住的。太太生氣歸生氣,如今可不是遷怒的時候?!?/br> “我知道,”樓夫人攥緊了她的手,“如今樓家正逢多事之秋,咱們若是自己先亂了起來,那可就一敗涂地了!——韓氏,你起來吧!” 韓玉珠擦眼抹淚地站了起來,忙向鄭嫻兒道謝。 鄭嫻兒沒受她的禮,側身避過了,又沉聲向樓夫人道:“多事之秋,居然有人起了內斗的心思,還把事情鬧到縣衙去,這簡直是要把樓家往死路上推!關于這件事,太太心里可有主意了?” 樓夫人咬牙道:“那混賬東西不回來便罷了,他若敢回府,我一定叫人打斷他的腿!” “二哥有可能不回府嗎?”鄭嫻兒的眉頭擰緊了。 安姨娘忙道:“他在外頭有宅子,一向狡兔三窟,不回府也是有可能的?!?/br> 鄭嫻兒靠在門邊悶悶地想了一陣,咬牙道:“暫時先不管他!胡媽,你去跟管家娘子們一起安排人手,自今日起不管白天黑夜千萬守住門戶,如有打架斗毆傳謠惹事的,嚴懲不貸!還有,老爺那里專門請個大夫日夜守著,若有人敢過去說三道四傳些沒影的話,打死不論!” 胡媽高聲應了,飛快地跑了進去。 鄭嫻兒一番話說完,這才意識到自己已經把樓夫人該說的話全都搶來說了。 樓夫人的神色倒十分平靜,并無半分不悅。 安姨娘和韓玉珠都知道這是要奪她們的權了,可是誰也沒敢多說什么。 鄭嫻兒甚至完全沒有掩飾對她兩個人的提防,連慎思園和寒香齋都不許隨意進出了。 非常之時,一定要有人出來做個獨斷專行的暴君,鄭嫻兒不介意來背這個罵名。 只要,能替某個人守住他的家! 送樓夫人回到寧萱堂之后,鄭嫻兒連話也沒顧得上說幾句,便扶著小枝的手匆匆忙忙地走了。 韓婆子站在落桐居門口,遠遠地看見鄭嫻兒,忙迎了上來。 鄭嫻兒卻在聽松苑的門前站定了。 “奶奶,咱還沒到吶!”韓婆子的神色有些尷尬。 鄭嫻兒咬了咬牙,沉聲道:“你們自己回去歇了吧,今晚——我住聽松苑!” “這……不成樣子??!”韓婆子已經不知道該生氣還是該心疼了。 鄭嫻兒已經抬腳走進了聽松苑的園門。 小枝遲疑了一下,只得跟上。 聽松苑的幾個小廝看見了,神色挺復雜,卻沒有多說什么。 甚至還有人殷勤地來問要不要擺飯。 當然要。 鄭嫻兒吩咐他們到落桐居去,把她和小枝的晚飯拿到這邊來。 儼然一副女主人的架勢。 嘲笑?鄙夷?她已經顧不得了。 進門之后,鄭嫻兒便說怕冷,叫小枝去多點幾個火盆。 她自己卻裝作看風景,在院子里角角落落查看了一番。 并沒有發現什么鴿子。 這會兒天已經全黑了,鴿子想必不會來了吧? 鄭嫻兒心急如焚,卻毫無辦法。 晚飯送過來了,她看著便覺得厭煩,卻不得不吃。 院子里的小廝要避嫌,早早地退了下去,鄭嫻兒便跟小枝面對面坐著,看著一桌子的飯菜發愁。 肚子里明明餓得厲害,喉嚨里偏偏堵著,什么也咽不下去。 小枝只得撲過來幫鄭嫻兒拍著后背,哭勸:“你要是覺得心里邊難受,哭一聲喊一聲都好,這飯總不能不吃??!這才到哪兒,今后這樣的日子還多著呢!” “你不明白……”鄭嫻兒看看窗外黑沉沉的天色,心里躁得厲害。 偏偏又起了大風,眼看又要下雪了。 如此嚴寒,那鴿子到底什么時候來、還會不會來?! 小枝見勸不動,一時也生了氣,“啪”地一聲把筷子摔在了桌上:“奶奶平日何等灑脫,想不到如今也變得這么沒用了!不就是下了獄嗎,又不是死了!再說死了又能怎么樣,你自己又不是沒死過!他死了,你再換一個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