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節
誰能想到,本該堅固無比的石欄竟會像糖酥餅一樣一碰就碎? 石欄斷裂的瞬間,鄭嫻兒立刻意識到了不對勁。但此時她的身子已經懸空,再要收勢已是來不及了。 生死關頭,鄭嫻兒的腦筋忽然變得異常清楚。 她飛快地向上伸出右手,死死抓住了黎賡的腳踝。 這一下子猝不及防,黎賡險些被她帶著一起摔下去。 也虧得他反應迅速,及時抱住了旁邊的柱子。 然后,他毫不遲疑地抬起了被抓住的那條腿,猛力向前甩了出去。 到了這個份上,鄭嫻兒心中最后的那一分僥幸也沒有了。 毫無疑問,這個人要殺她! 石欄一定是他事先破壞的。他先前說了那么多廢話,都只是為了讓她放松警惕而已! 鄭嫻兒心中暗恨,手上抓得越發緊了。 不放。死也不放! 黎賡這一腳沒能把鄭嫻兒甩出去。收回來的時候,鄭嫻兒的身子不可避免地撞在了峭壁上,疼得她險些昏厥過去。 可她的手上,仍然沒有分毫放松! 死? 就算是死,她也要掛在兇手的腿上死,就不信這個書呆子今后不做噩夢! 鄭嫻兒這樣想著,艱難地仰起頭來,向著黎賡露出一個惡狠狠的笑容。 黎賡嚇得一顫,慌忙移開了目光,冷聲道:“你今日非死不可,認命吧!” 他的腿再次踢了出去。 鄭嫻兒再一次被拍在了峭壁上。 黎賡的腿上掛著一個人,顯然是很耗費力氣的。這一次的力道明顯比剛才弱了許多。 但,依然是疼。 鄭嫻兒咬著牙,笑了起來:“哈哈哈……光明磊落的黎大公子!” 黎賡不肯再低頭看她,只管毫無章法地晃動著被她抓住的那條腿,等著她力氣耗盡自己掉下去。 “哈哈哈……”鄭嫻兒笑得越來越厲害了,“想不到,繞來繞去,還是要死在你的手里……問心無愧的黎大公子,你殺了我兩次了!你說……到時候閻王爺那里算總賬,你是欠了我一條命,還是兩條命呢……” 黎賡有些疑惑,卻只是微微地皺了皺眉頭,并沒有追問。 鄭嫻兒的右手五根手指已經完全僵了。她咬緊牙關,又把左手抓了上去。 恨不得手指能破土生根,長到那兇手的骨頭里去。 她艱難地仰起頭,全不管掉落的沙子會不會迷住眼睛。 眼前晃動著的是黎賡的一角衣袍。鄭嫻兒死死地盯著,心中恨意洶涌。 這時,黎賡似乎攢夠了力氣,再一次狠狠地將她甩了出去。 察覺到他即將有動作的時候,鄭嫻兒忽然蹬住峭壁,猛然向外一掙:“黎賡,你陪我一起死吧!” 有她的“主動配合”,這次甩出去的幅度比先前大了數倍不止。 也正是因為如此,黎賡的腿上要承受的拉拽之力同樣比先前增加了數倍! 黎賡萬萬沒想到她會來這一招,一時不防,抱著柱子的手臂險些沒能穩住。 只差一點點,兩個人就會同時跌落山崖! 再次站穩之后,黎賡驚魂未定,后背上早已汗濕了一片。 “你瘋了!”他怒不可遏。 鄭嫻兒被數倍于先前的力道甩回峭壁上,整個人仿佛都被拍散了架。 喉嚨里腥氣上涌,她的唇角蜿蜒下一道血痕。 鄭嫻兒咳了兩聲,依舊笑著:“剛才,怕不怕?黎大公子,你手上的人命不少了吧?你這種人……也只有自己差一點要死的時候,才會知道人命貴重……可是你依舊不會愧疚,因為……只有你自己的命才是貴重的,別人都是草芥,都是……” “桐階將來會造福萬民。我為他除去一個隱患,功德無量!”黎賡這句話說得快而堅定,不知是在說服鄭嫻兒,還是在說服他自己。 “哈哈哈……”鄭嫻兒大笑,“好,心懷天下正氣凜然,不愧是讀過圣賢書的人!那么我來問你——你擄掠良家女子,下了烈性媚藥拉到自己的床上肆意凌辱以致逼死人命,這又是哪一門哪一教的‘功德’?” “我沒做過!”黎賡立刻否認。 鄭嫻兒劇烈地咳嗽了兩聲,暢聲大笑:“去年年底,臘月二十七,‘臨江仙’客棧,天字第七號房……” “你?!”黎賡猛然低下了頭。 鄭嫻兒揚起燦爛的笑臉,迎上他的目光:“爺,如蘭伺候得不好嗎?你為什么天不亮就走了?” 黎賡怔怔地看著她:“怎么會……” 鄭嫻兒已經耗盡了力氣,沒有再笑下去,只那雙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爺,寒冬臘月的河水,真的好冷、好冷啊……” 黎賡慢慢地放開了抱著柱子的手。 鄭嫻兒的眼中閃過一抹兇光。 黎賡察覺到了,慌忙又重新抓住柱子,急道:“你別動,我拉你上來!別動……” “我不想上去,我只想拉你一起死!”鄭嫻兒咬著牙,冷笑。 黎賡心頭一緊,好一會兒才又下定了決心,半蹲下身子向鄭嫻兒伸出了手:“抓住,有話上來再說!” 鄭嫻兒閉上眼睛,搖了搖頭。 這個男人一定當她是傻的。如今她已經連一絲力氣都沒有了,別說放開一只手,就是放開一根手指頭,她整個人也會立刻摔落下去! “你,相信我!”黎賡急了。 鄭嫻兒“呵”地冷笑了一聲:“我不想上去。我死了,你黎大公子仍舊是那個光明磊落的黎大公子……將來你黎大公子造福萬民,我這個自己把自己除掉了的‘隱患’,也算是功德無量啊……” 她口口聲聲說著要死,手上卻是半點兒也不放松的。 黎賡抱著柱子想了半晌,遲鈍的腦袋里終于閃過了一絲靈光。 他小心翼翼地把披風解下來,看準了離鄭嫻兒最近的那截石樁,掛了上去。 然后,他一手抓住披風,另一只手緩緩地放開了柱子。 鄭嫻兒看著他這副戰戰兢兢的樣子,心里只覺得好笑。 關系到他自己的性命的時候,這個人真是足夠小心謹慎呢! 黎賡慢慢地蹲了下去,扯著那披風的一角,纏上了鄭嫻兒的手腕:“這樣就不會掉下去了。你小心點松開那只手,我拉你上來!” 目光相觸,生怕鄭嫻兒察覺不到他的真誠。 “我的手……動不了了?!编崑箖赫\實地道。 生死關頭的求生本能,就連她自己也克服不了。 黎賡只得試探著來掰她的手指。 這個過程中,他的一條手臂始終挽著披風,顯然是生怕自己掉下去。 鄭嫻兒干脆閉上眼睛,隨他鼓搗。 不知過了多久,一只僵硬的右手終于從黎賡的腳踝上分離出來。 黎賡攥住了那只手腕,啞聲道:“相信我!” 鄭嫻兒并不相信他。 但因為左手腕上纏著披風的原因,那一點點的安全感終于還是成功地使她放開了左手。 黎賡松了口氣,抓住她的兩只手腕竭盡全力往上一提—— 鄭嫻兒終于從峭壁上上來了,結結實實地壓在了他的身上。 沒等黎賡反應過來,鄭嫻兒忽然抱住他的腰,帶著他一起向峭壁的方向滾了過去:“死吧——” “瘋子!”黎賡怒吼一聲,拼死抓住了一截石樁,再也不肯移動半分。 此時此刻,他無比慶幸在破壞石欄的時候選擇了“截斷”而不是“拔除”。 否則,他今天下午恐怕已經死了好幾回了。 這個女人,是真想拖著他一起死! 黎賡的心里十分不是滋味,再加上驚魂未定,他竟許久都沒有再挪動一下。 直到頸下傳來一陣劇痛,他才忽然意識到鄭嫻兒一直被他壓在身下,兩人互相摟抱著,這個姿勢實在…… 而此刻,那女人正在咬著他的脖子。 當然不是情人之間那種纏綿的吮咬,而是猛獸咬住獵物的那種生死相搏的撕咬。 她還是沒有放棄殺他! 黎賡忙抬手撞向鄭嫻兒的肩膀,逼著她松口后退。 鄭嫻兒松了口,唇角一大股血水流了下來。 黎賡抬手在自己的頸下摸了一把,隨后醒悟過來:那是她自己的血! “你傷得厲害,別亂動!”他有些急了。 這個女人……剛才在峭壁上撞了那幾下子,也不知有沒有摔壞肋骨,只怕連臟腑都傷得厲害??伤谷活櫜簧献约旱膫?,還是只想著讓他死! 那么恨嗎? 黎賡試圖把鄭嫻兒推開,后者卻仍然死死地纏著他。 軟軟的身子抱在懷里,沒有半分旖旎,只有冰冷的殺意。 黎賡試探著開了口:“鄭姑娘,先前的事情……不是那樣的!我們之間有誤會!” “我早就想殺你了,”鄭嫻兒咬牙道,“我活下來就是為了殺你!” 黎賡怔忡不語。 鄭嫻兒咳了幾聲,自嘲道:“桐階一直說你秉性中正,我看得出他是真心珍重你這個朋友,所以……看在他的面子上,我本來已經打算放過你了,沒想到今日居然是你要殺我……黎大公子,你還是把我扔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