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節
鄭嫻兒忙起身躲過,冷聲道:“五公子有話就說吧,我還趕著回去呢!” “邊走邊說?!睒顷I唇角帶笑,看上去心情十分愉快。 可是鄭嫻兒的心情十分不好。 她加快了腳步,故意挑平時挺多人走的那條甬道走過去,不肯與樓闕并行。 誰知樓闕今日竟像是完全不打算避人似的,明明看見不遠處有兩個小廝走了過去,他仍是不由分說地抓住了鄭嫻兒的手。 “你就這么希望我死?”鄭嫻兒咬牙。 樓闕輕笑:“咱們兩個是同犯,你死了我自然也陪著你死,你怕什么?” 鄭嫻兒腳下站定了,擰緊了眉頭狐疑地看著他。 還算樓闕沒有放肆到底,只在她手上攥了一下就立刻松開了。 只是,他嘴里說出來的話,卻讓鄭嫻兒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他說:“嫻兒,你先前何等輕浮放誕,如今怎么也變得畏首畏尾起來?” 鄭嫻兒在心里反復念著“輕浮放誕”這四個字,久久無語。 二人一前一后沿著甬道直走進大花園,視線范圍內終于不再有丫鬟婆子們的身影了。 鄭嫻兒緊繃著的精神終于得以松了幾分,這才開始認真地思忖樓闕剛剛提出的問題。 她變了嗎? 似乎……并沒有吧?她一向“輕浮放誕”是不假,可是性命攸關的事,豈敢含糊? 她又不是活膩了! 再說,從前不管怎樣都是她一個人,如今卻要牽扯上樓闕的前程,她怎么敢肆意妄為?她的良心雖不多,芝麻粒那么大的一點點卻還是有的! 如今這“一點點”的良心帶來的那么“一點點”的謹慎,在樓闕的眼里竟那么不合時宜嗎? 鄭嫻兒的心里愈發懊惱。 樓闕看看四周無人,便放心大膽地牽起了鄭嫻兒的手,拉著她一起在一塊假山石上坐了下來:“別惱,我不是說你不好?!业囊馑际?,今后你盡管恣意妄為,這府里不會再有人為難你了?!?/br> 鄭嫻兒狐疑地想了一陣,忽然瞪大了眼睛:“你今日,是不是吃錯藥了?” 樓闕啞然。 鄭嫻兒有些急了,站起身來伸手便往樓闕的額頭上摸去:“不會是真的吧?你昨晚在我門外吹了一夜的風,是不是發燒了?發燒就要及時退燒,不能亂吃藥的……” 樓闕苦笑著抓住她的手,一臉無奈:“嫻兒,你就這么信不過我?” 鄭嫻兒點了點頭:確實信不過,誰叫你今天一直不正常。 樓闕按下她的手,無奈地向她解釋道:“咱們的事,母親其實早有察覺,瞞不了太久的。我今日當面把實情說給她聽了,就是把你托付給了她。今后我不能常在府中,母親會幫我保你平安。事情說穿了,其實并沒有你想象的那么可怕?!?/br> 等他說完之后,鄭嫻兒自己又怔怔地想了許久,終于發現了問題所在:“不對!‘沒有那么可怕’?如果真的沒有那么可怕,當初我怎么會差點被活埋了?難道因為當時所謂的‘jian夫’是個奴才,而現在的jian夫是你?” 樓闕欣賞著鄭嫻兒怒氣沖沖的模樣,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鼓鼓的腮幫子:“也許,被你說對了?!?/br> 鄭嫻兒瞪大了眼睛。 這是什么道理?因為jian夫是他,所以就不用裝棺活埋,也不用沉塘浸豬籠? 世家大族里的家法,原來都是看人下菜碟的嗎? 鄭嫻兒越想越覺得不對,一時卻實在想不出是哪里不對。 樓闕卻已經不打算再繼續這個話題了。 趁著鄭嫻兒不留神,他悄悄地伸手從后面環住她的腰,低頭湊到了她的耳邊:“其實仔細想想,你這放誕的性子似乎也沒怎么變。否則今日咱們的事揭穿了,你應該十分心慌意亂才對,怎么會還有心情在這里跟我幽會呢?” “誰要跟你幽會了?”鄭嫻兒抬起頭來,白了他一眼。 她的氣還沒消呢!刺繡的事還沒完全揭過去,今日他又自作主張地向太太交代了實情,她正打算連著幾天都不理他,哪里來的“幽會”這樣的好事! “不是幽會嗎?”樓闕一臉驚訝,“如果你不打算跟我幽會,為何要把我帶到大花園里來?我還以為你想再跟我到畫舫上去……” 聽他提到“畫舫”,鄭嫻兒的耳根立時熱了起來。 樓闕察覺到了,又故意在她的耳后輕輕地吹了一口氣,語氣比先前更軟了幾分:“刺繡的事,還在生我的氣?真不是我要奪人所愛,實在是——你繡的那些景致太好看,我一見之下便愛不釋手了!說起來,咱們好了這么久都沒有互送過什么定情信物,不如那幅刺繡就算是了吧!” 鄭嫻兒仍然氣鼓鼓的,好一會兒才悶聲問:“那不過是一幅普通的園林風景,哪里就‘愛不釋手’了?” 樓闕立刻接道:“風景是尋常,可是你繡得精美??!不但精美,你還繡了咱們最喜歡的畫舫,而且——那上面還繡著咱們的‘軟玉溫香抱滿懷’,這么好的見證,我怎能不喜歡?” 鄭嫻兒仍裝作生氣的樣子,眼角卻在偷偷地窺察著樓闕的神色:“就這幾個理由?” 樓闕想了一想,又補充道:“那是你親手繡的,這是最重要的一條理由?!?/br> 鄭嫻兒見他一臉坦蕩,不禁偷偷地松了一口氣。 看起來,他似乎還沒有發現那些……小秘密? 最好他粗心大意永遠都不要發現,否則她一定會被他笑死的! 鄭嫻兒顯然并不知道,在她觀察樓闕的時候,樓闕也在悄悄地留意著她的神色。 看到她眼中那抹既狡黠又忐忑的光亮,樓闕的心中早已笑開了花,臉上卻硬是裝得波瀾不驚。 嗯,其實小嫻兒還是不夠奔放,否則那刺繡上的秘密完全可以大大方方地拉他一起欣賞,何必那么怕他看出來呢? 看來以后還要教她把膽子放得再大一點才行! 樓闕在心里這樣想著,覺得自己已經把輸的那一局扳回來了,臉上便不由得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鄭嫻兒疑惑地看著他:“你笑什么?我怎么覺得沒好事?” 樓闕正色道:“我高興。咱們今后都不必再刻意遮遮掩掩了,這難道不是好事?這難道不值得高興?” 鄭嫻兒不太信他的這番說辭,卻又想不出是哪里不對。 樓闕見她不說話,手腳便開始不老實起來。 鄭嫻兒卻覺得心里亂得很,一時不愿跟他親近,只得胡亂找了個話題接下去:“你搶走了我的刺繡,難道便不回贈我一點什么?虧你還是讀書人呢,禮尚往來都不懂!” 樓闕的臉色漸漸變得有些古怪:“昨天我倒是打算送你一份回禮的,可惜一時不察被人撞見,我只好燒掉了!” 鄭嫻兒細細地回憶了一下,臉色忽然黑了下來:“你是說陳四小姐?我記得她說撞見了你在畫我的……” “春宮圖?!睒顷I替她把后面的話補充完整。 鄭嫻兒險些氣死過去。好容易喘過一口氣來,她立刻伸手狠狠地掐住了樓闕的脖子:“你還要不要臉?在外面裝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樣子來,暗地里竟然……竟然偷偷畫那種東西!” 樓闕憋得臉都紫了,唇角猶自帶著笑容:“我早就跟你說過,我從來不是什么正人君子——莫非你喜歡那種人前人后都一本正經的道學先生?” 鄭嫻兒忿忿地放了手,起身走到一旁去生悶氣。 樓闕卻亦步亦趨地跟過來,仍舊從后面摟住她:“今日是怎么了?含羞帶怯的,可不像你!” “我應該怎么做才正常?”鄭嫻兒回頭問。 樓闕趁機在她腮邊偷了個香:“當然是興致勃勃地要求我當面給你畫幾張,順便跟我探討一下姿勢什么的,然后纏著我一絲不錯地付諸實踐……” 他說得興高采烈,鄭嫻兒怔怔地看著,許久都沒有接話。 樓闕察覺到了她的目光,笑得愈發意味深長:“看我做什么?是不是現在就想探討一番?” 鄭嫻兒忽然覺得心里一陣發悶,忍不住用力掙脫了他的手,側身讓到一旁。 樓闕一怔:“怎么了?” 鄭嫻兒遲疑片刻,忽然咬了咬牙,沉聲道:“桐階,咱們……分開一段時間吧!” “你再說一遍?”樓闕的臉色立時沉了下來。 鄭嫻兒的勇氣已經用完了,只好轉身離開,隨便選了一條小路快步走了過去。 誰知那條小路的盡頭正是上次的荷花池。二人一前一后走到池邊,氣氛一時有些奇怪。 樓闕略一思忖,忽然又不由分說地拉起鄭嫻兒的手,牽著她一同上了畫舫。 纜繩一解,畫舫立刻蕩悠悠地離開了岸邊。 樓闕拉著鄭嫻兒一起坐了下來:“你這是在跟我生氣?為了什么緣故?為刺繡,還是為我今日自作主張向母親坦承了咱們的事?總不可能是為了剛才的玩笑……嫻兒,你今天真的有點不像你了!” 鄭嫻兒自己也知道剛剛的話說得莫名其妙。 先前明明都好好的。樓闕的言行也沒有跟平時不一樣的地方,可她偏偏就是有那么一瞬間突然覺得不對勁,突然覺得很無聊,突然很想退縮。 “桐階,”鄭嫻兒艱難地開了口,“我覺得……我們還是算了吧!” “你在開玩笑?”樓闕瞇起眼睛,語氣有些危險。 鄭嫻兒慌亂地避開了他的目光:“不是?!?/br> “理由!”樓闕忽然變得惜字如金起來,可見是真的動了怒。 鄭嫻兒答不上來。她要退縮,正是因為想不通這個“理由”。 就當是她楊花水性,沒有長情吧。 “也許,我已經不喜歡你了?!编崑箖嚎聪蜻h處,竭力使自己的聲音聽上去冷淡一些。 樓闕盯著她看了許久,忽然起身跳下水去,慢慢地把畫舫拖回了岸邊。 鄭嫻兒很想提醒他可以用槳的,最終卻沒有開口。 下了船,樓闕扶著鄭嫻兒的手,沉聲道:“也許你和我都需要好好想一想——分開一段時間也好。再過幾天我要出一趟遠門,你在家里有母親照應,應當不會有人給你氣受。你只記得輕易不要招惹慎思園那邊就好,那邊瘋子多?!?/br> 鄭嫻兒聞言立時緊張起來:“出遠門?你要去哪兒?” 樓闕原本是要跟她賭氣的,此時看見她臉上緊張兮兮的神情不似作假,他立時又心軟了。 遲疑片刻之后,他終于沉聲嘆道:“京城?!?/br> “京城?”鄭嫻兒立刻慌了,眨眼便把剛才那幾句決絕的話拋到了九霄云外:“你這么早去京城干什么?會試不是明年二三月間嗎?過了年再走都來得及??!” 這關心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 樓闕松了口氣,臉上重新掛上了笑容:“不是去趕考。我到京城有點事要辦,兩三個月之內必定回來?!?/br> “那……”鄭嫻兒一時想不出該說些什么。 兩三個月,那么久??! 樓闕忽然轉過身來,一把將她撈進懷里,抱得緊緊的:“剛剛不是說不喜歡我了?既然不喜歡,問那么多干什么?” 鄭嫻兒答不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