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
陳景真死死地盯著樓闕,臉色由紅到紫,越來越難看:“桐階,你真的不肯娶我嗎?” 樓闕看了她一眼,目光微冷:“陳四小姐,病要早治?!?/br> “哈哈!”陳景真狂笑起來,“我就知道!你當然看不上我這樣的,因為你正跟鄭氏那個賤人打得火熱!樓老爺子,您怕是還不知道吧?您那個‘貞婦’兒媳,手段可厲害得很吶!您若是再不下手管管的話,您這一大家子怕要被她一個人搞得烏煙瘴氣了!” 鄭嫻兒心頭一跳,耳中“轟”地大響了一聲,眼前似乎也有些眩暈。 她不敢向樓闕那邊看,只得盡力站穩了,聳聳肩膀作出無可奈何的樣子來:“這怎么又繞到我這兒來了?陳四小姐,我怎么不記得我跟你有這么大的仇恨?莫非那天糟蹋你的人不是二哥,而是我?” “胡鬧!”樓夫人呵斥了一聲。 鄭嫻兒扁了扁嘴,向樓夫人撒嬌:“媳婦蒙冤受屈,請太太做主!” 陳景真“呵呵”地笑了:“三少奶奶,你開始慌了!” 樓夫人手中的珠串“啪”地一聲扯斷了,佛珠四散,撒了一地。 樓闕皺了皺眉,起身走上前來:“母親息怒。陳四小姐病中胡言亂語,并無惡意,母親不必跟她計較?!?/br> 樓夫人陰沉沉地向陳景真瞪了一眼,然后抬頭看向朱金藍:“闿兒媳婦,你這個meimei帶回去吧!多叫幾個婆子守著她,她若是管不住這張嘴……” 朱金藍立刻意會:“太太放心,真兒這是郁結于心,喝兩劑安神的藥就好了,沒什么管不住的!” “嗯,那就好?!睒欠蛉朔判牧?。 深宅大院里,要管住一張嘴,簡直不要太容易。 陳景真雖猜不到表姐要怎么對付她,卻已本能地察覺到不妙。 于是她干脆豁了出去,連抓帶咬地打退了撲上來抓她的婆子們,大笑著向樓闕吼道:“好個言行合度的翩翩君子!你裝正經裝得這么習慣,怕不是一日之功吧?要不是昨日撞見你畫鄭氏的春宮圖,我怕還真要信了你的邪!” “什么是‘春宮圖’?”鄭嫻兒一臉茫然地向樓夫人問道。 樓夫人瞪了她一眼,厲聲向婆子們喝道:“還不快把這瘋子拖下去!” 鄭嫻兒見樓夫人不理她,又將茫然的目光投向樓闕:“五公子會畫畫嗎?昨天你畫我了?” 樓闕清咳一聲,帶著恰到好處的尷尬:“并無此事,三嫂不要把瘋言瘋語當真?!?/br> “哦?!编崑箖核坪鮿倓傄庾R到不對,低下頭有些無措似的扭著手里的帕子。 這時陳景真已被婆子們拖到了門口,她卻硬是死賴著不肯走,像個真正的瘋子一樣又哭又笑:“你們兩個還真會演!你們是吃定了我拿不出證據是嗎?樓桐階,此刻你敢不敢讓人到你的臥房里去,把那副山水園林的刺繡拿過來給大家看?那是三少奶奶的針線沒錯吧?那上面繡了什么字,要不要我替你念出來???‘我這里軟玉溫香抱滿懷,阮肇到天臺……’” 這次婆子們終于伶俐了些,沒等她念完便一巴掌拍了上去,把她給砸暈了。 堂中終于安靜了下來,所有人齊齊松了一口氣。 樓闿掙扎無效,已經死豬似的被孟家兄弟拖走了。朱金藍的臉色蒼白得不成樣子,臨走之前還啞著嗓子向樓夫人勸慰了兩句:“真兒是真的瘋了,今后我一定關住她,不會再叫她胡言亂語。她剛剛說的那些混賬話,太太千萬不要放在心上。二爺雖糊涂,平時卻也只是跟幾個丫頭胡鬧些,至于五兄弟和三弟妹兩個人……他們的品性如何,太太心里都明白的?!?/br> “你去吧。我自己的兒子兒媳婦,我還是信得過的?!睒欠蛉诉诉氖炙闶前参?,又轉頭向丫頭金珠囑咐道:“好生照料著你家奶奶,她自己的身子重要,叫她別cao勞了?!?/br> 朱金藍擦著眼淚千恩萬謝地退了出去,胡氏也忙扶著安姨娘起身告退。 鄭嫻兒看見胡氏沒有嘲諷她就走了,一時倒有些詫異。 丫鬟婆子們分頭出去送兩邊的少奶奶,堂中終于空了下來。 樓老爺子深深地看了樓闕一眼,丟下一句“別忘了你的身份”,然后就拄著拐杖慢吞吞地走了出去,挺蒼老挺疲憊的樣子。 鄭嫻兒心下正感慨,忽然覺得氣氛有些不太對,忙站起來向樓夫人告辭。 樓夫人卻叫住了她,又吩咐瑞兒帶了小枝出去。 鄭嫻兒忽然覺得有些緊張。 她不由自主地轉身看向樓闕,卻見他仍是一副氣定神閑的樣子,唇角甚至還帶了幾分淺淺的笑意。 “太太是有話要吩咐嗎?”鄭嫻兒強作鎮定。 樓夫人手里捏著一顆佛珠捻來捻去,許久才啞聲問道:“是真的?” 鄭嫻兒知道她問的是什么,本待否認,卻發現自己的喉嚨里干澀得厲害,竟是緊張得半點聲音也發不出來了。 這是從未有過的事。即使先前被裝棺活埋的時候,她也不曾慌成這樣! 驚恐,無措,愧疚……卻并沒有后悔。 嘗試了許久都沒能說出話來,鄭嫻兒只得求救地看向樓闕,緩緩搖頭。 不能承認,也不必承認! 無憑無據,這件事還是可以瞞過去的,只要牙關咬緊了就好…… 樓闕領會了鄭嫻兒的意思,微微點頭示意她放心,然后坦然地抬起頭來,向樓夫人淡淡一笑:“真的?!?/br> 第47章 咱們分開吧! 靜得嚇人的寧萱堂中,鄭嫻兒獨自面對著臉色陰沉的樓夫人,心中驚疑不定。 她想不通,明明可以遮掩過去,至少可以死不認賬,樓闕為什么那么容易就認了? 她更想不通,認賬的明明是樓闕,樓夫人為什么會把樓闕攆了出去,獨留下她在這里? 莫非……是想讓她一個人承擔罪責?那么樓闕呢?他放心把她一個人留在這兒,是不是表示他已經放棄了她? 這個念頭一閃而過,饒是鄭嫻兒向來天不怕地不怕的,此時竟也覺得心里十分惶恐。 這才隔了幾天啊,難道又要進一次棺材嗎? 門口的簾子沒有放下來,從這個角度可以看到樓闕正在廊下徘徊著,十分悠閑的樣子。 鄭嫻兒遠遠地看著他,心里一時百感交集。 本來,她很愧疚自己連累了他,此時卻又有些惱怒——他的心還真大,當真不怕樓夫人一怒之下打死了她嗎! “你跪下?!睒欠蛉顺谅曢_了口。 鄭嫻兒沒有遲疑,“咚”地一聲跪在了地上,立時疼得額頭冒汗。 樓夫人皺了皺眉,抬腳把桌子底下的一個軟墊子踢了過去。 鄭嫻兒沒有理,依舊低頭跪在硬邦邦的地上。 等了好一會兒,樓夫人都沒有再說話。 鄭嫻兒不耐煩,自己抬起了頭,昂然道:“既然太太已經知道了,我也沒什么不能承認的。那口棺材還在祠堂里放著呢,如果您還要像上次那樣把我拉去裝棺活埋,那……” 樓夫人忽然神色一厲,接過了她的話頭:“不是‘如果’,是‘一定’!你應該知道你自己的身份,更應該知道闕兒的身份——我的兒子,絕對不能毀在你的手上!” 這幾句話說得聲色俱厲,顯然并不是開玩笑。 鄭嫻兒的心里緊繃著,面上卻帶著一絲笑容,裝作不在意的樣子:“確實,我很知道我自己的身份。我是你們家六十兩銀子買進來的,一分錢一分貨,我是什么貨色太太心里想必也有數,犯不著為我生氣。您要是覺得我糟踐了您的兒子,那……我承認,事實就是這樣!” “你倒有自知之明!”樓夫人的手上仍然捻著那顆佛珠,眸色暗沉,似乎正醞釀著風暴。 鄭嫻兒很不喜歡這種慢吞吞的談話方式。 她能感覺到樓夫人刻意釋放出的威壓,卻還不至于被嚇壞。在她看來,樓夫人留她在這兒枯坐著,完全就是浪費時間。 所以,堂中再次沉默下來的時候,鄭嫻兒又自己悠悠然地開了口:“那棺材,我已經進去過一次了,再進一次也無妨。不知太太打算什么時候送我上路?” 樓夫人的目光落在鄭嫻兒的身上,嚴厲的鋒芒如有實質:“這次不怕死了?” 鄭嫻兒輕笑:“這次沒有冤屈,算是死得其所?!?/br> 樓夫人手上一緊,臉色忽然變得陰晴不定:“這么說,你上次果真有冤情?那么這一次——你是因為心懷怨憤,所以故意施展狐媚手段把我的兒子引到邪路上去?樓家一向待你不薄,闕兒更是從沒有對不住你的事,你怎么可以……” 鄭嫻兒笑著搖了搖頭:“原來太太覺得這是‘邪路’?可是在我看來,男歡女愛再尋常不過,根本算不得什么大錯。我承認是我先向五公子開的這個口,但……我那么喜歡他,為什么要害他呢?” “荒唐!”樓夫人終于忍不住拍了桌子,“喜歡?普天之下男婚女嫁,皆出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好人家的兒女會把‘喜歡’這樣無恥的言語掛在嘴上!更何況——你有什么資格‘喜歡’?你是閎兒的寡婦,身上還有一座剛剛建起來的貞節牌坊!你現在說你‘喜歡’闕兒,你把閎兒置于何地?你可知道貞婦失節是什么樣的罪名,你可知道樓家要為你的任性胡鬧承受千夫所指!你們這樁事若是傳出去,且不說闕兒的前程要斷送在你的手上,就連樓家……怕也沒法子繼續在桑榆縣立足!” 鄭嫻兒攤了攤手,無奈道:“不是說家丑不可外揚嘛,好端端的為什么要說出去?你們只裝作不知道就好了??!” “幸好你還知道這是‘家丑’!”樓夫人氣得手抖,茶碗的蓋子都掉到地上砸碎了。 鄭嫻兒扯了扯嘴角:“我當然知道,先前不是都好好地瞞著的嘛!我真沒打算害您的兒子,更不打算害樓家,只是我一個人扛著那座牌坊實在太沉了,所以……” “行了!”樓夫人厲聲喝止,截住了她的話頭。 鄭嫻兒順從地住了口,老老實實地跪了一會兒,心里最初的緊張感漸漸地消失不見了。 抬頭看看樓夫人的臉色,她突發奇想,試探道:“太太其實不想殺我了,是不是?先前老爺太太那么著急殺我,無非是怕我守不住,做出讓樓家蒙羞的事情來。如今事情已經做出來了,您殺我也來不及啦!” “確實來不及了,但至少還可以遮丑!”樓夫人陰沉沉地道。 鄭嫻兒深表贊同:“那倒也是,就只不知道五公子會不會難過。我們也算是好了一場,我死之后他總該為我掉兩滴眼淚才說得過去吧?” 樓夫人瞪著眼睛看了她好一會子,最后竟然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你糊涂,闕兒竟也跟著糊涂了!你們兩個……唉,造孽??!” 鄭嫻兒笑了:“我實在看不出有什么‘造孽’的。樓家娶我進門,不就是為了名正言順地給三爺過繼個兒子嘛,如今兒子已經有了,我這個‘三少奶奶’最大的使命已經完成了。余下的日子,我只需要好好地住在落桐居當一個擺設就行了,您管我這個‘擺設’怎么過日子呢?” 樓夫人抬頭向廊下看了一眼。 鄭嫻兒見狀便又繼續笑道:“至于五公子,您更用不著cao心,他一直很清楚他自己想要什么!我知道他的抱負不在桑榆縣,我也從來不敢妄想捆住他一輩子——您到底在擔心什么呢?說句不客氣的話,哪個世家大族里沒有幾件見不得人的事?太太莫非真的相信五公子會因為我這點事損了陰德、誤了前程?” 樓夫人盯著滴水檐下的銀鈴看了好一會兒,終于嘆道:“娶你進門,是我和老爺作過的罪愚蠢的一個決定?!?/br> 樓闕不知何時已走了回來,站在門口笑道:“不,這恰恰是二老作過的最明智的一個決定?!?/br> 樓夫人皺了皺眉,向鄭嫻兒道:“你出去吧?!?/br> “太太真的不打算活埋我了?”鄭嫻兒有些驚異,連劫后余生的喜悅都被沖淡了。 樓夫人不肯答她的話,樓闕便向她淡然一笑,指了指長廊下的一叢墨菊:“到那里去等我一會兒,我還有話跟你說?!?/br> 鄭嫻兒有些不情愿,樓闕卻徑自放下門口的竹簾,擋住了她的視線。 廊下遠一些的地方還有小丫鬟站著,鄭嫻兒不愿落個“聽墻腳”的名聲,只得依言走到園子里,百無聊賴地看著各色的菊花。 今日的事,鬧得她有些措手不及,更有些莫名其妙。 原以為那件事被揭穿之后就只有死路一條的,如今看來竟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可是事情為什么會發展成如今這樣,她又實在想不明白。 她只知道,樓闕似乎有點兒故意戲弄她的意思。 想到這一層,鄭嫻兒的心里便生出了幾分怒氣,原先的那一團亂麻反倒都顯得不那么重要了。 樓闕開門走出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鄭嫻兒坐在花池上,咬牙切齒地糟?;ú莸膱鼍?。 “這是母親最愛的‘如意金鉤’,你給糟蹋成這個樣子,小心母親生你的氣!”樓闕含笑走過來,當著小丫鬟的面坦坦蕩蕩地向鄭嫻兒伸出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