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
鄭嫻兒走過去挨著她跪下,伸出手臂讓她扶著,自己抬起頭來向樓夫人勸道:“二哥二嫂縱然有錯,想必也罪不至死。請太太看在您那未出世的孫兒的份上,讓二嫂起來說話吧!” 樓夫人定了定神,忙答應了,讓鄭嫻兒扶朱金藍起來坐著。 朱金藍坐下的時候,重重地在鄭嫻兒的手上攥了一下。 鄭嫻兒微微一笑,向她遞過一個“安心”的眼神。 這時,俯伏在地上的陳景真又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 “說吧,怎么回事?”樓夫人的語氣緩了幾分,怒意未消。 樓闿抬起頭來,看著陳景真冷笑道:“不識抬舉的東西,倒是會告狀!也好,你自己來求太太做主,咱們也算是過了明路了,明兒我叫人補一份聘禮送到你家去就是了!” “混賬!”樓夫人重重地在桌上拍了一把。 樓闿微微低了低頭,卻沒有什么悔過之意:“太太息怒。兒子知道這事做得不妥當,太太要打要罵我都甘心受著,不敢有怨言!” 樓夫人見了他這副漫不經心的模樣,怒氣更盛:“你……混賬東西!咱們樓家老幾輩子的臉都被你丟光了!你現在就帶上聘禮給我滾到陳家磕頭請罪去,什么時候陳老爺子的氣消了,你再滾回來挨你爹的鞭子!” 樓闿聞言立時站了起來,一臉輕松:“那還不容易?陳老頭子把他女兒送到慎思園,不就是為了讓她爬到我的床上來?那天這小蹄子的茶里十有八九動了手腳,還當我不知道呢!如今我肯給她個名分,那老東西高興還來不及……” 鄭嫻兒心里暗道:你倒不傻,只是那茶里的心意,卻并不是為了你! 陳景真哀嚎一聲,張牙舞爪地向樓闿撲了過去,“你胡說!我心里喜歡的人一直是桐階,我怎么可能看得上你!前日分明是你恃強凌逼于我,我這輩子都被你給毀了……我要殺了你!” 樓闿一時不防,臉上被她狠狠地抓了兩把,立時多出了幾條滑稽的血道子。 他的性子可不是個肯服軟的,一時吃疼,立刻變了臉色,揮起拳頭便將陳景真砸倒在地。 陳景真跌在桌角上撞疼了肩膀,愈發大哭大鬧起來。 這時樓老爺子被家奴引著匆匆而來,一進門便氣得摔了拐杖:“混賬東西!給我打!” 小廝奉命拉住了暴怒的樓闿,卻不敢當真打他,只好意思意思扇兩巴掌了事。 一家之主暴怒如此,眾人齊齊震悚。 堂中靜了一瞬,只有陳景真嗚嗚咽咽的哭聲還在繼續。 樓老爺子走到主位上坐下,命人把樓闿踹翻在地,厲聲喝罵道:“樓家世代忠厚,從未出過這等丑事!今日就算陳老爺陳四姑娘肯饒你,我也斷斷容不得你了——孟龍孟虎,把這孽障給我拖到祠堂去,亂棍打死!” 他胡須亂顫,聲色俱厲,竟是動了真格的。 “老爺不可!”樓夫人和朱金藍同時站了起來,安姨娘更是兩眼一翻,“咕咚”一聲向后仰倒了下去。 寧萱堂中立時亂成一團。 朱金藍再也顧不上扮虛弱了,忙抱著六七個月的大肚子“咚”地一聲跪在了地上:“老爺您消消氣,看在太太和姨娘的份上,看在您未出世的孫兒的份上……二爺有錯,您罵他也好打他也好,好歹留著他的命吧!哪怕把他打殘了呢,只要他在,我們娘兒倆也就不算是無依無靠……他若沒了,我們孤兒寡母兩個可怎么過啊……” 安姨娘很快醒了過來,聽到此處也忙哭道:“老爺,如今您在氣頭上,怎么處置這孽障都不為過,可這人要是死了,他就再也活不過來了??!” 樓老爺子被這兩人哭得有些心軟,不由得又想起了前年三兒子病死的時候,那段傷心欲絕的日子。 良久之后,他狠狠地在自己的胸口上砸了兩拳,嘆了口氣:“論情論法,那孽障犯的都是重罪,死不足惜!我是不肯饒他的,你們想救他的命,還是求陳家姑娘開恩吧!” 他話音剛落,安姨娘立刻跪行到陳景真的面前:“陳四姑娘,我們老爺言出必行,如今只有你能救二爺了!二爺再怎么不好,如今也已經是你的夫君,你……” 陳景真發瘋一般地甩開她的手,扯著嗓子直吼:“誰是我的夫君?我答應嫁他了嗎?樓老爺肯為我出氣,我感激不盡,最好現在就打死他!你們指望我替他求情,那是做夢!” “真兒!”朱金藍又急又氣,“這會兒你又發的什么瘋!事已至此……我已經答應不跟你計較了,二爺也答應給你名分,你還想怎么樣?你以為二爺死了你就會好過嗎?你已經失了清白,以后還能嫁給旁人嗎?” 樓老爺子接過丫頭送上來的茶水喝了一口,冷冷地道:“你們不用威脅陳家姑娘!這件事是樓家欠她的,她嫁不出去,樓家就把她當女兒養著,養一輩子!今日只要她說一個‘殺’字,那孽子就必須死,你們誰求情都沒用!” “陳景真!你不要逼人太甚!”朱金藍尖叫著向陳景真撲了過去。 旁邊的丫鬟婆子們大驚失色,忙沖上去七手八腳地拉住她,生怕她又驚著了胎。 樓老爺子已經被鬧得煩了,黑著臉向孟家兄弟揮了揮手:“去祠堂吧!” 樓闿死命掙扎,朱金藍和安姨娘同時哭叫起來,立時又鬧了個雞飛狗跳。 鄭嫻兒往后面的角落里退了兩步,心里倒對這個嚴厲得不近人情的樓老爺子生出了幾分敬重來。 孟家兄弟似乎都是有功夫在身的,樓闿被他二人拎著,連半點兒反抗之力都沒有。 眼看人就要被拖出去了,陳景真忽然出人意料地抬起了頭:“等一下!” 鄭嫻兒心里暗道:“好戲來了?!?/br> 朱金藍忙沖過去抓住陳景真的肩膀,喜極而泣:“真兒,你答應饒過二爺了?” 樓闿絕處逢生,險些也掉了眼淚,面上卻硬是作出一副嚴肅的樣子來:“好了真兒,你這架子已經端得可以了,別再得寸進尺了!我答應今后好好待你就是!” 樓老爺子掄起拐杖照著樓闿的背上狠狠地砸了兩下,然后才轉向陳景真:“陳四姑娘,你要替這個孽障求情?” 陳景真慢慢地站了起來,挺起胸膛:“我,不給他作妾?!?/br> 朱金藍聞言立時火了:“你不做妾,難道是要我把正室的位置讓給你不成?我告訴你不要得寸進尺……” “我不嫁給他!”陳景真尖叫起來,“我一直喜歡桐階,你是知道的,你們都知道的!我沒有做錯任何事,為什么要莫名其妙地跟一個欺辱我的人綁在一起?樓老爺,我要嫁的是您家五公子,從前是,現在依然是!” 此話一出,滿堂皆驚。 鄭嫻兒深吸了一口氣,在心里暗暗地對自己說了幾十遍“淡定”。 樓老爺子先前生怕自己太兇嚇壞了陳景真,所以同她說話的時候刻意向前探著身子,作出和藹的模樣。但是此刻他臉上的那幾分和藹之色消失了,眼睛里漸漸地添了幾分戾氣:“你是說,你想嫁給闕兒?” 陳景真昂然道:“是!我要嫁給桐階,哪怕是做個側室!只要樓老爺答應,我就不計較樓闿欺辱我的事!” “荒唐!”樓夫人拍案而起,“你的身子已經給了闿兒,如何還能嫁給闕兒?作妾也不行!你當我的兒子是可以隨你挑的嗎?闕兒可不曾虧欠過你!” 陳景真見事情不如自己想象的順利,眼淚立時又掉了下來:“我的身子被誰糟蹋了就只能嫁給誰嗎?我自己喜歡誰就一點都不重要嗎?樓闿他就是個色鬼,他糟蹋過的女人那么多,難道個個都要嫁給他嗎?” 樓夫人正要還口,陳景真忽然轉過身來,指向了鄭嫻兒:“他還糟蹋過鄭氏那個賤人呢,結果怎樣?那賤人還不是繼續裝模作樣地當著她的三少奶奶!” 鄭嫻兒眉頭微皺,眼角悄悄地向樓闕那邊捎了一下,見他臉上沒有異色,這才放下了心。 樓老爺子卻立時臉色大變,“呼”地一下子站了起來:“你說什么?!” 陳景真瑟縮了一下,隨后又高高地昂起了頭:“原來樓老爺還不知道?——倒也是,老爺子秉性忠直,若是知道這件事,當初怕也沒臉建什么貞節牌坊了!” “孽障,可有此事?”樓老爺子用拐杖敲著樓闿的額頭,氣得險些昏死過去。 樓闿當然否認,急得說話都結巴了。 樓老爺子又看向鄭嫻兒:“你跟我說實話,那孽障可曾欺辱過你?” 朱金藍在旁嚇得臉色灰白,拼命向鄭嫻兒使眼色。 鄭嫻兒先是茫然地搖了搖頭,然后又露出一絲無奈的苦笑來:“老爺別生氣,陳四姑娘大概是受了刺激,腦子有點兒糊涂了?!?/br> 樓老爺子看了看兩個“當事人”的臉色,暗暗地松了一口氣,轉頭向陳景真冷聲道:“你不想嫁給孽障也罷了,今后你就是樓家的大小姐。至于那些沒影的事,你以后不許再信口亂說了!” 陳景真不甘心,又向前跨出一步,冷笑道:“樓老爺分明已經信了我,為什么不讓說了?是害怕事情傳出去惹來大禍嗎?我可以向您保證,只要您答應讓我嫁給桐階,你們家的丑事就不會從我這兒傳到外人耳中去!” “莫名其妙!”鄭嫻兒嗤笑。 陳景真忽然轉向她,眼睛里是只有自己才懂的怨毒:“你們兩個的事,慎思園的奴才無人不知,虧你倒有臉裝無辜!你說樓闿不曾欺辱過你,莫非你跟他一直是兩廂情愿?又或者,是你主動勾引的他?別以為我不知道前日是你叫人把他騙到書房去欺辱我的!你自己討好不了他,就想法子幫他干傷天害理的事,你會遭報應的!” 鄭嫻兒察覺到周圍眾人看她的目光有些不善,不禁皺眉:“我是徹底聽糊涂了!陳四小姐一會兒說二公子欺辱我,一會兒又說我討好二公子……這到底是怎么回事?陳四小姐,您是不是不知道造謠中傷也是要入刑的?” 陳景真看著她,冷笑:“還在裝模作樣!你敢指天發誓嗎?如果你守貞是假、犯yin是真,馬上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怎么樣?” 此話一出,鄭嫻兒還沒怎么樣,一直置身事外的樓闕先沉下了臉。 但還沒等他開口,樓闿已經先慌了:“弟妹,你可千萬別亂說話,我……我雖然對你動過不好的心思,但到底沒能把你怎么樣,你可不能害我??!” 鄭嫻兒忍不住“嗤”地一笑:“放心吧二公子,您這樣的,我還看不上!” 樓闿一時不知道該生氣還是該高興。 鄭嫻兒發現樓老夫婦的臉色都不怎么好看,這才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忙又板起面孔裝出一臉正經模樣:“守貞之事,我問心無愧??v有滿天神靈在此,我也沒什么好怕的?!?/br> 樓老爺子的臉色終于緩和了幾分。 他哪里知道,鄭嫻兒從來不敬神靈,無論做什么都只肯順著自己的心意,當然“問心無愧”! 鬧到這會兒,大家都有些厭倦了,樓夫人便向陳景真道:“你也可以回去歇著了。嫁不嫁闿兒可以商量,那些不該有的念頭就盡數收起來吧!” 鄭嫻兒嘆了口氣,緩步走到陳景真的身邊,“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事情總會過去的,你也別太難過了。今日你說了好些無憑無據污蔑我的話,但我看在你乍逢大變的份上,不會跟你計較的。我希望下次見到你的時候,你還是那個頭腦清醒的陳四小姐?!?/br> 樓夫人向陳景真橫了一眼,臉色不善:“造謠生事全憑一張嘴,這心性怕也不是什么好姑娘!闿兒有錯是不假,但一個巴掌拍不響……” 剩下的話結束在樓老爺子的一個怒視之中。但在場的眾人都明白,陳景真即使能嫁過來,想討得樓夫人歡心也已經不可能了。 陳景真自己顯然也意識到了這一點。 她原本便是打定了孤注一擲的主意,想利用眾人的愧疚和樓老爺子愛惜羽毛的心理,為自己爭取到想要的東西。 沒想到,事情遠遠沒有她想象的那么順利。 情急之下,她想到了用“威脅”的方式來增加自己的籌碼,把鄭嫻兒拉出來踩在腳下,也沒有成功。 因為,她無憑無據! 陳景真十分不甘心。她知道,錯過了今天,她就永遠不會再有下一次機會! 眼看樓老爺子已經要作最后的決定了,陳景真將心一橫,突然撲過去抱住了樓闕的腿:“桐階,桐階!你真的不肯為我說一句話嗎?這件事不是我的錯啊,你怎么可以這么狠心……” 樓闕起身避讓兩步,甩開了她的手:“陳四小姐,請自重?!?/br> “哈,自重!”陳景真的眼淚立時流了滿臉:“你讓我自重?如今我‘自重’還有什么用?我已經沒有路可以走了!你明明也喜歡我,你明明也對我動過心的不是嗎?現在你急于跟我撇清,是因為嫌棄我的身子不干凈了是嗎?那天你明明可以救我的,我遭遇這樣的事,你是有責任的!” 樓闕下意識地抬頭向鄭嫻兒看了一眼,然后才沉聲說道:“陳四小姐今日信口開河的話實在太多了些!你若是受了刺激神志不清,樓家可以幫你請個好點的大夫,你確實該回去歇著了!” “你敢發誓說你沒有喜歡過我?”陳景真一臉倔強。 樓闕勾了勾唇角:“抱歉,陳四小姐,你這樣的,我還看不上?!?/br> 鄭嫻兒險些笑出聲,察覺到樓夫人異樣的目光才忙調整了表情。 陳景真忽然發狂似的大笑起來:“你不喜歡我?那昨天在你的臥房里,你為什么要那樣對我!” “真兒,不許胡說!”搶先開口的是朱金藍。她雖是斥責,語氣之中卻有著藏不住的興奮。 樓闕面不改色,仍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陳四小姐請不要亂說話,惡意造謠中傷,也是可以入刑的?!?/br> “闕兒,這又是怎么回事?”樓老爺子看向樓闕,神情和語氣都很平淡,跟剛才質問樓闿的時候判若兩人。 樓闕的神色就更平淡了:“無事。想必陳四小姐神志不清的毛病,從昨日就已經開始了?!?/br> 樓老爺子點了點頭:“既如此,親事暫且擱置,陳四小姐暫居慎思園治病休養吧!孟龍孟虎,先把你家二爺拉出去打一百鞭子,然后送到陳家去交給陳老爺處置!” “老爺,一百鞭子會死人的!”朱金藍急得又跪下了。 這會兒樓老爺子卻沒理她,只叫丫頭扶她起來,然后便要揮手叫眾人都退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