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
大年三十那天,她還嚷嚷著要把以前開在院子外的雜貨店打開,而后自個兒鉆了進去,對著過路人眉開眼笑打招呼。 住老城區這一塊的人,大部分都知道這個開過小雜貨店的老太太腦子不大好,雖不至于退避三舍,但也幾乎沒有理會。 唯一的例外就是唐榕。 言朝晉清楚地記得,當時她穿了一件火紅的羽絨服,扶著一個和自己奶奶差不多年紀的老太太走在路上。 經過他奶奶的雜貨店時,她咦了一聲,而后踩著皮靴蹬蹬蹬穿過馬路,在雜貨店的小窗戶前跟他奶奶打了個招呼,語氣很驚喜:“陸奶奶,好久沒見過您出來啦?!?/br> 雜貨店的窗戶不大,言朝晉為了看住奶奶,搬了張矮板凳坐在邊上,恰好處在外面人的視覺死角里。 但他卻能把窗口處的人看得一清二楚。 一身火紅的少女瞇著眼睛,目光掃過店內已經空了多年的貨架,懷念道:“我以前每次來外婆家,都要偷偷來您這買椰子糖,不知道您還記不記得我?我姓唐?!?/br> 言朝晉本想起來提醒她,他奶奶已經記不住人很久了,結果就在他準備起身的瞬間,坐在高凳上看窗外的言家老太太忽然喊了一聲糖糖。 窗外的唐榕立刻笑了:“是,您以前就這么喊我?!?/br> 說完,她又從口袋里摸出一把花花綠綠的進口糖果,遞到言家老太太手上,道:“我外婆還在對面等我,我得先走了,這個給您,就當是新年禮物啦!” 給完糖果,她就轉身往馬路對面跑了回去。 跑到一半時,言朝晉的奶奶又喊了一句糖糖。 唐榕回頭看過來,朝雜貨店小窗口揮了揮手,脆聲補上了一句陸奶奶除夕快樂,記得吃糖。 言朝晉真正起身,探出一小截身軀往窗外看去的時候,唐榕已經扶著她外婆走出一段距離了。 老街上行人稀少,鮮見車輛,這一老一少的對話聲清晰可聞。 “陸奶奶現在還是一個人住在這嗎?” “好像是吧,她生了病之后,和鄰里們基本沒啥來往,我也不大清楚?!?/br> “她居然還記得我,我有點沒想到?!?/br> “然后你就把糖都給她了?你呀……那可是你mama特地給你帶回來的?!?/br> “她以前對我可好了,我每次去買椰子糖,她都會多給我,現在請她多吃幾顆嘛?!?/br> “那萬一人家不好多吃糖呢?” 再往后,言朝晉就沒有聽見了,因為這一老一少拐了彎,進了南邊的一條巷子,消失在了他的視線里。 他抿了抿唇,低頭掃過唐榕留在窗臺上的糖果,耐著性子重新開始哄自己奶奶。 出乎他意料的是,這一回老太太特別聽話,任他牽著自己回到了雜貨店后的院子里。 如果言朝晉和唐榕在校外的交集僅止于此的話,言朝晉大概也不會對她印象那么深刻,以至于越來越關注,最后直接變成了暗戀。 事實上,那個除夕,他把奶奶扶回屋里,再一個人去前邊關雜貨店的窗時,他發現窗臺上又多了一張被石頭壓著的字條,筆跡十分漂亮。 是唐榕寫的。 她寫:不好意思,剛剛路過這里時見到陸奶奶,給了她一些糖,但在家人提醒下,發覺有唐突之處。倘若陸奶奶不能吃糖的話,還請她的家人看到之后見諒,我沒有惡意。 寫至末尾,大約是為了證明自己真的沒有惡意,她還附了一個笑臉。 言朝晉拿在手里看了片刻,最后折了一下,扔進了大衣口袋里,也笑了。 第9章 唐榕大概花了一周來調整適應六點就需要起床的高中生作息。 這一周里,她秉承裝頹廢到底的原則,對各科作業一視同仁,隨便糊了兩筆就算完。 這種行為當然引起了各科老師的重視,所以每逢時間較長的課間,她就會被叫出去談話。 為免自己說多錯多,不論面對哪個老師,她的套路都是一樣的:先低頭乖乖認錯,再表示自己會盡快調整心情,爭取早日恢復原來的學習狀態,報答老師們的期望。 鑒于她原先成績優異,這回又有家中事影響,老師們在找她談話的時候,還是以勸慰為主。 只除了一個,同教他們班和六班的化學老師。 化學老師對她十分痛心疾首:“你化學成績本來就不好,現在連作業都不好好寫,你還想不想考重本了?” “你們郁老師跟我說了,你家里出了點事,小姑娘承受不住打擊,心情不好,這些我都可以理解,但你再怎么心情不好,也不能拿這種態度上學???尤其是你的化學,在班上只能算中游,再這么下去,我怕期中考試的時候,你就要倒數了?!?/br> 唐榕:“……” 她只好再誠誠懇懇認一遍錯。 無奈化學老師不吃這一套:“你要真知道自己錯了,那就先把之前欠的作業補了!” 唐榕再度:“……” “你們現在已經高二了,平時上課忙我知道?!被瘜W老師放完狠話,語氣才稍微緩和一點,“之前的作業我可以給你時間慢慢補,下周五之前補齊了交給我就行?!?/br> 唐榕只能硬著頭皮答應下來,準備這周末在學校自習的時候認真啃一啃她以前見了就頭痛的化學書。 于是周六上午,音樂教室里其他寄宿生都在偷偷玩手機傳紙條的時候,她在戴著耳塞艱難地做化學題。 做到快中午的時候,她感覺自己身下的椅子忽然被踢了一下,應該是坐她后面的謝航宸干的。 她下意識捏緊手中的筆,皺了皺眉,沒有理會,埋頭繼續做。 這一做就做到了午休鈴聲響起。 值班老師宣布休息,一整個教室的寄宿生立刻合上書本,起身出去放飛自我。 唐榕不想和人擠來擠去,干脆在座位上等了兩三分鐘沒有動。 而等她摘了耳塞,準備起身的時候,同樣沒走的謝航宸沉聲叫了她的名字。 此時的音樂教室內只有他們兩個,空蕩極了,他一開口,聲音便迅速傳遍各個角落,引起好一陣回音。 唐榕動作一頓,沒有回頭,只隨口道:“有事嗎?” 問完,她也沒等謝航宸回答就繼續道:“沒事的話我該去吃飯了?!?/br> 因為沒有轉身,她看不到謝航宸的表情,但她多少可以想象,這個人此刻必定皺著眉頭,仿佛她做了千千萬萬件對不住他的事。 而事實上,唐榕自問從未對不起他。 一定要說她做錯了什么事的話,那大概就是長久以來她都太把他當回事,太習慣于在他面前輕賤自己了。 她在這個人身上吃夠了苦楚,如今重生回一切尚有挽回之地的時候,她當然不能再重蹈覆轍。 只是人的慣性太過可怕,真的看著他的時候,她依舊無法完整地克制自己的情緒。 所以她選擇不回頭。 她合上面前的化學書,蓋上筆帽,一邊起身一邊重復了一遍:“我去吃飯了?!?/br> 身后的人應該沒有動,至少她沒有聽到什么動靜。 不過就算是這樣,跑出音樂教室的時候,她還是不自覺加快了腳步。 周末的學校里只有零零散散的寄宿生,唐榕本來想去食堂隨便解決一下自己的午餐,但想到謝航宸大概率也會去食堂,就打消了這個念頭,朝校外方向去了。 九月初的正午,陽光還曬得很,唐榕一個人走在去西校門的小道上,想著從池塘長廊那繞一下路應該能少曬一點,就拐了個彎。 令她沒想到的是,長廊里居然有人,還正好是她認識的人。 言朝晉和范星源。 他倆一人提了一袋嶄新的籃球,正從長廊另一頭往唐榕站的入口處走。 范星源看見唐榕,當即“咦”了一聲,問:“唐大美女,你怎么在這?” 畢竟是同班同學,唐榕想了想還是回答了。 “午休,打算去學校外面吃個飯?!彼f,“你們呢?周末來訓練嗎?” 范星源說是啊,明天就是比賽了,所以周末也在緊急加練呢。 這么你一句我一句地說著,雙方距離也越來越近。 唐榕發現這兩人身上的確全是汗,尤其是范星源,連頭發根都濕透了,活像是剛從水里爬出來。 范星源說,他們倆也正準備去吃飯呢,不過因為明天就要比賽了,體育部那邊為比賽采購的新籃球到了,需要先拿到倉庫里放好。 唐榕噢了一聲:“原來是這樣啊?!?/br> 說罷,她立刻側身讓開了路,方便他們兩個通過。 好在倉庫就在長廊中段右側,他們只要越過唐榕后轉個身就能開門了。 唐榕本想打個招呼先走,但還沒來得及開口,就又被自己班上話多的體育委員搶了先。 范星源:“對了,唐大美女是寄宿生吧,應該知道校門口哪些店最好吃一點,推薦一下唄,我和言哥一會兒去吃?!?/br> 唐榕思索片刻,說有個煲仔飯還可以,就是需要等,因為都是去到店里再現做的。 “等沒事兒,我們午休也有兩小時呢,好吃就行!”范星源說,“不過我不知道是哪家誒,唐大美女指個路吧?!?/br> “西門斜對面的巷子里?!碧崎呕卮?。 “我認識?!迸c此同時,言朝晉也出了聲。 唐榕一愣,但立刻反應過來:“認識就好,那我先走了?” 她話音未落時,言朝晉已經拿出倉庫鑰匙開了門,兩袋籃球被迅速放進去,門咔嚓一聲重新鎖上,兩個高大的少年轉過了身。 去路被堵,遮天蔽日的樹蔭里,香樟葉的味道清晰可聞,令悶熱的夏風都不再那么惱人,唐榕聽到言朝晉問自己:“不如一起?” “是啊,不如一起!”范星源附和道,“反正唐大美女你也是一個人,多個人熱鬧點?!?/br> 唐榕側首掃過這兩人淌著汗的臉龐,猶豫了一瞬,還是點了頭:“好,正好我也準備去那吃?!?/br> 范星源聽她答應,十分受寵若驚,興奮之下,還在長廊上手舞足蹈了起來。 反觀真正開口邀請她的言朝晉,始終波瀾不驚,甚至也沒有多看她幾眼。 三人并肩行到長廊盡頭,再走過一段石子小路,西校門就到了。 路上范星源一直在給唐榕講明天的比賽對象,講到后面還盛情邀請她到時候來體育館看。 唐榕:“就在咱們學校的體育館嗎?” 范星源點頭:“對啊,一般省級以下的比賽,都會在我們學校辦,因為我們的體育館是全市最標準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