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節
太子只以為他不知道,并沒追問,繼續問起楊萱,“……短短三兩個月開了什么鋪子,在哪里開的?” 范直答道:“一家專門賣文房四寶的筆墨鋪子,就在皇史宬旁邊那個南池子大街,請了先前一個破了相的舉人,叫做羅進的,給她當掌柜,剛開兩個月。聽說還有家點心鋪子,在干面胡同,恐怕好沒有開張?!?/br> 太子連連點頭,“小小年紀能開鋪子,不容易,楊修文渾身一股酸朽氣倒是教養了個好閨女……點心鋪子倒罷了,那個筆墨鋪子……”回頭對內侍道:“告訴采買上的,得空去看看,要是里面東西能用,就幫襯一二,也給那些窮酸儒瞧瞧,別把閨女教得就會上吊抹脖子,要想死,剛生下來就該掐死,白費這么多年米面?!?/br> 內侍連聲答應。 范直眸光閃了閃。 太子殿下這話可不是白說的,既是吩咐下去了,內侍多多少少總會在醉墨齋采買點物品。 每年皇宮二十四衙門、各位大小主子,還有御書房所用筆墨紙硯少說也得花費七八千兩銀子。 他再從中周旋一二,拿出一兩千用在醉墨齋不成問題。 范直打定主意,翌日出宮時,告訴程峪多準備一些上好紙筆。 程峪立刻醒悟到賺錢的機會來了,也不假他人之手,騎著毛驢往周遭筆墨鋪子轉悠一圈,挑出最貴的幾樣買了一大袋子送到醉墨齋,與羅進商議半天,定下價格。 轉天,果然有內府衙門的太監去打聽。 羅進把東西一一擺出來,太監左挑右挑,定下十種大小粗細不一的毛筆各六百支,并四種紙箋各一百刀。 約定好交貨時間,先付了二百兩銀子定錢。 程峪粗略算一下,只這一筆生意就凈賺百二十兩銀子。 倘或一年定兩次,二百多兩銀子的利錢妥妥的。 更別提,他們還可以散出口風去,既然宮里貴人都認準醉墨齋的紙筆,肯定有跟風來的王孫貴人。 過上兩三年,即便宮里不再過來采買,醉墨齋的名頭也已經打出去了。 楊萱尚不知道短短幾天工夫,醉墨齋已經有了一筆很大的進益。 她腿還疼著,不便走遠路,只能在家里靜養。 周太醫給的膏脂極管用,抹在膝頭清涼怡人,還有股淡淡的茉莉花香,非常好聞。 楊萱沒舍得用孫仲義的四貼藥膏,將它們和藥粉一同卷在新做好的兔皮夾襖里,打算寄給蕭礪。 一道寄去的還有封厚厚的信。 楊萱覺得如果不提點一下,蕭礪恐怕永遠都是那六個字,所以在信里就寫了“……京都已經開始冷了,梧桐樹葉都掉光了,我們都換上夾襖了,大同冷不冷?中午我們做了干豆角燉粉條,你吃了什么?院子里太冷清了,我打算去豐臺買些花木回來種,你說好不好?快到冬天了,是在院子里栽兩棵臘梅,還是在家里養兩盆山茶?” 洋洋灑灑足足寫了三大頁,都是雞毛蒜皮的事兒。 假如這次蕭礪還是跟以前似的只寫六個字,那她就有樣學樣,把他的信另外換個封皮寄回去,免得浪費筆墨。 此時的蕭礪并不在大同,而是在宣府。 十天后,終于看到了楊萱那封啰里啰嗦的信。 透過工整端方的字跡,蕭礪仿佛看到楊萱瞪著那雙好看的杏仁眼無比幽怨地看著他,不由彎了唇角…… 第102章 蕭礪放下啃了兩口的干面餅, 研好一池墨,鋪開宣紙準備回信。 剛提筆寫下“萱萱”兩字,便覺心中激蕩, 滿懷的柔情像是兜滿了風的船帆, 脹鼓鼓的,幾欲噴涌而出。 他真的想她了。 想她噙著淚珠可憐兮兮望著他時候的楚楚動人;想她掃地收拾桌子時候輕盈靈動的身形;想她清甜軟糯的聲音, 也想念深夜里, 留在廳堂的那一盞昏黃卻溫馨的油燈。 蕭礪長長嘆口氣,撂下筆, 從懷里取出楊萱的信從頭到尾再看一遍,掃一眼旁邊已經冷掉的面餅。 他不能寫自打到大同以來幾乎沒有正經吃過飯, 每天不是吃包子就是啃面餅, 也不能寫他怕弄臟她做的衣裳,仍是將就著穿以前舊衣,更不能寫他奔波在邊陲重鎮尋找大同守將通敵的證據, 好幾次遭到暗算。 半晌, 在紙上又寫下“萱萱”兩字。 正欲按照楊萱信上所問細細寫一封信, 只聽外面有人笑罵:“……逍遙個屁,未正時分要出發, 不到一刻鐘, 褲腰帶沒解開就得提上。娘的,等辦完這趟差, 爺樂呵三天三夜?!?/br> 又有人道:“上次沒到盞茶工夫就被紅繡姑娘踹下床, 還三天三夜, 吹吧!” 旁邊一片嬉笑聲。 蕭礪看眼更漏,抓起面餅咬兩口,寫道:“一切都好,勿念!” 落款一個“礪”字。 趁著等待墨干的工夫,將面餅咽下去,咕咚咚喝兩口水溜溜嗓子,把紙疊好,仔細地封好信皮,抓一把銅板,出門交給卒子,“趕緊送出去?!?/br> 卒子一五一十數了數,見運費足夠且富余三文錢,樂顛顛地跑去驛站。 信寄到京都已是十月中旬,京都撲簌簌落了第一場雪。 雖然雪落地即化,可到底比往常冷一些。 楊萱披著厚棉斗篷,頂著滿頭雪粒子回到椿樹胡同,春桃忙拿雞毛撣子輕輕將她肩頭和發梢雪粒彈掉,又捧上一盞熱茶,“姑娘快暖暖身子?!?/br> 九月底,干面胡同的沁香園終于開張營業。 手藝好的白案不容易找,主要是開小食鋪子簡單,銀子多租賃間大屋,銀子少就支個攤子,買點雞蛋、白面、白糖等,就是一攤買賣。 不喜歡拘束的就自己經營個食鋪,不喜歡cao心的,有大把酒樓客棧需要人。 楊萱跟松枝訪聽了半個月終于尋到個好的白案。 此人姓張,先前在揚州會館干的就是白案,既能做揚州點心,又能做京式點心,只可惜年紀大了,手腳不靈便,便辭了揚州會館的差事。 不是沒人找過他,一來他要價不低,二來他需要人跟著打下手。 相當于找了他,還得另外找個人,要出兩份工錢。 別人一聽就打了退堂鼓。 楊萱費心費力收拾出店鋪來,不想白空著,松枝也說,有本事的人難免有些怪癖,張師傅能開出這樣的價錢,肯定有他的獨到之處。 要不怎么會有恃才傲物一說? 楊萱覺得有理,便用每月四兩的工錢請了張師傅來,另外讓文竹到鋪子里給他幫忙。 文竹沉穩勤快,除了學著和面配料之外,還時不時給張師傅沏茶捶背。 張師傅非常滿意,偶爾也會把自己的看家本領透出一兩句。 楊萱便跟文竹商量,等過些時候,如果張師傅有意,不如你拜個師傅學門手藝,藝多不壓身,總會有用得到的地方。 文竹笑著道好。 相比醉墨齋,楊萱對沁香園更上心。 醉墨齋應該算是程峪張羅起來的,他跟羅進兩人都占著紅利,不可能不經心,再有個嘴皮子利落腦子活泛的錢多在,基本用不著楊萱。 而沁香園是楊萱一手cao持起來的,她不指望跟醉墨齋似的,開張兩三個月就能有幾百兩銀子的進益,只要把本錢賺出來,夠發張師傅跟松枝文竹的工錢就成。 可是開業半個月以來,生意一直沒有起色。 楊萱嘗過張師傅做的點心,從外形和口味來說,都是極好的,卻不知為什么光顧的人總是寥寥無幾,遠不如旁邊的知味居紅火。 松枝急得心火直竄,臉上起了好幾個紅痘痘,楊萱也是納罕不已,這些日子每天都會去干面胡同看看。 喝過熱乎乎的茶,楊萱將楊桂跟薛大勇叫來,先檢查過他們的描紅,提出幾點不足之處,將從店里帶回來的點心分給兩人吃了。 這才回到東次間,打算換上家常衣裳之后和面包餃子。 進門就看到床頭案幾上躺著只棕色的牛皮紙信皮。 除去蕭礪之外,再不會有其他人給她寫信。 楊萱心中一喜,急步上前抓起信皮,隨即拉下臉,又扔回原處。 信皮很輕,摸起來薄薄的,最多也就一頁紙,興許還不到一頁。 楊萱脫了長褙子,換上碧色棉襖,盯著信皮上遒勁有力的字跡看兩眼,拿起來,用剪刀剪開封口。 果不其然,只有半頁紙,而且半頁都沒寫滿。 楊萱匆匆掃一眼,發現除了先前的六個字之外,只多加了個稱呼和落款。一賭氣,將信紙團成一團便要扔掉,卻又舍不得,攤在案幾上一點一點拂平了。 再仔細看,發現開頭竟然寫著兩個“萱萱”。 萱萱……萱萱…… 想象著蕭礪一聲聲喚她的樣子,楊萱沮喪的心慢慢雀躍起來,將信紙折好,與先前三封信一道放進匣子里。 夜里起了風,將地上僅存的丁點雪粒吹得無影無蹤,而天氣越發冷了。 楊桂與薛大勇都穿上了厚棉襖。 因兩人睡相都不好,夜里睡一張床不是這個扯掉那個的被子,就是那個踹到這個的肚皮,每天夜里楊萱都得起來給他們蓋被子。 索性又多買了張木板床,把兩人安置在東廂房。 一個睡北屋,一個睡南屋,中間有個小小的廳堂擺上書桌,供兩人描紅看書使用。 這幾天春桃將東廂房的床鋪被褥都收拾好了,只等夜里讓兩人到廂房睡。 楊萱打一碗糨子,裁出來一大張桑皮紙,帶楊桂他們糊窗子。 先前楊萱嫌棄用紙糊窗擋光,一直都沒有將綃紗換下來,昨夜楊萱聽著寒風呼呼從窗縫往里鉆,真正感覺出冷來。 桑皮紙浸過桐油,非常結實,而且能透過光,雖不若綃紗亮堂,可并不礙著看書寫字。 楊萱警告兩人,“不許拿指頭戳,若是戳破了,等著夜里把你們兩人凍成冰?!?/br> 薛大勇忙道:“我不戳?!?/br> 楊桂跟著說,“我也不戳?!?/br> 楊萱笑笑,“你們兩人聽話,把字練一練,明年開春天氣暖了,就給你們請個先生來家。要是字寫得太丑,先生一生氣,說不定要打手心?!?/br> 明年是正科,各地學子會來京都參加會試,能高中者自然歡喜,可大把的人考不中,其中定然不少學子想留在京都不愿回鄉。 楊桂是犯官之子,三代之內不得為官。 楊家世代以詩禮傳家,即便不做官也必須要讀書,不過不必科考,對先生的要求也無需太高,一個舉人完全能夠勝任。 楊萱之所以將兩人挪到東廂房,也有這層考慮,蕭礪這院子沒有倒座房,屆時請來先生總不能大喇喇往正房去。 還是在廂房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