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節
楊萱低聲道:“沒事,我能走?!?/br> 已經入了夜,街道上冷冷清清的,偶而能見到燈籠移動,很快也便消失了。 夜風微涼又清爽,帶著不知名的花香。 楊萱亦步亦趨地跟在蕭礪身后,就感覺鞋底像被磨破了似的,每走一步都硌得難受,只得苦苦忍著。 好在走不多遠,蕭礪便停下步子,指著巷角道:“就是那家,湯面份量足,味道也不錯?!?/br> 楊萱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看到屋頂竹竿上掛著的布幡迎風招展,卻是瞧不清上面的字樣,有燈光自門縫漏出來,在地面留下一條細細的光影。 蕭礪上前敲門,等了會兒,才有個三十左右歲的漢子過來將門打開一條縫,探出只腦袋來,見是蕭礪,臉上立刻顯出驚訝的笑,“有日子沒看見蕭爺了,這么晚了,還沒有吃飯?” 將門打開,請蕭礪跟楊萱坐下,轉頭朝里面吆喝一聲,“有客來了,兩位,是蕭爺?!?/br> 有個十二三歲的少女提著茶壺過來,很著意地打量楊萱兩眼,倒上茶,笑盈盈地招呼,“蕭爺,這位是?” 蕭礪淡淡道:“二姑娘?!?/br> 少女便問:“蕭爺還是爆鱔面?二姑娘呢?” “寬湯,不用青,”蕭礪補充,“再來一碟黃瓜條,一碟鹵牛rou,”抬頭看著對面的楊萱,聲音明顯柔和了許多,“有海鮮面、清湯面和rou絲面,你想吃什么?” 楊萱沒什么胃口,便道:“清湯面吧?!?/br> 少女重復一遍,笑著解釋道:“灶上已經熄了火,得現捅開生火,比平常要慢,蕭爺和二姑娘且擔待些?!鼻バ袀€禮,往后廚走去,撩開門簾那瞬間,又回頭瞧了楊萱兩眼。 楊萱心里存著事兒沒有注意,蕭礪卻察覺到,眉頭幾不可見地皺起來。 不多時,漢子將黃瓜條和鹵牛rou端上來,點頭哈腰地道:“面正在搟,很快就得?!毙赐肆讼氯?。 蕭礪將碟子往楊萱面前推了推,“先吃點小菜墊補墊補,黃瓜略有些辣,倒是極開胃?!?/br> 他的手粗大寬厚,指腹間布了層密密的薄繭,還有些許細小的傷痕。 看著就是很有力氣的樣子。 楊萱默了默,問道:“大人經常在這里吃面?” 蕭礪“嗯”一聲,“再走一條街還有家包子鋪,皮薄餡足,就是打烊早,每天不到戌時就關門了?!?/br> 想起蕭礪空蕩蕩的,幾乎沒有半點煙火氣的家,楊萱暗嘆口氣,開口問道:“大人幾時去的大同,是辦差嗎?” “去年秋天就去了,隔三差五能回來住幾天?!?/br> 楊萱心頭一顫,緊接著問:“大人這次回來住多久?” 蕭礪凝望著她略顯緊張的雙眸,思量會兒,答道:“不一定,先把你家里的事情辦妥再做打算?!?/br> 楊萱目光暗了暗,又要開口,見先前的少女已端了面過來,便不再言語。 少女將面分別擺到兩人面前,又給續滿了茶,笑一笑,“兩位慢用,有事盡管招呼我?!鞭D身離開。 面熱氣騰騰,上面灑一撮芫荽末,又滴了兩滴香油,暈出淡淡的油花。 香氣勾起楊萱的食欲,她迫不及待地挑起一筷子面,吹幾下,小口吃了。 面很勁道,湯像是雞湯煨成,非常鮮美。 楊萱胃口大開,竟是將一碗面盡數吃了。 蕭礪看在眼里,臉色頓時沉下來,楊萱那碗面的分量明顯要少很多,湯水也不寬余,只淺淺地澆了一層。 卻沒作聲,將銅錢留在桌上離開。 回到家里,蕭礪讓楊萱坐下歇著,自己抱了柴火往廚房走,楊萱跟上去問道:“這是要干什么?” 蕭礪道:“燒些熱水,待會兒你燙燙腳,解解勞乏……今天是不是累了?” 楊萱老老實實的“嗯”一聲,又道:“我來吧,我會生火?!?/br> 蕭礪搖頭,“不用你,這些粗活計,你別傷了手?!闭f話間,已經往鍋里加上水,又生了火。 火苗在灶膛里起勁地跳躍,映照著蕭礪的面容,少了幾分戾氣,卻平添了些許柔和。 楊萱站在旁邊看著,心里五味雜陳,竟是辨不清到底是什么滋味。 灶火生得旺,鍋里很快發出沸騰的響動。 蕭礪揭開鍋蓋,舀出一瓢水,又兌上一瓢涼水,將木盆端到楊萱跟前,“你先泡著,要是水涼了,就兌上些熱的。我出去一會兒?!?/br> 楊萱連忙問道:“你去哪里?” 蕭礪笑笑,“缸里的水太久了,不能吃,我另外擔些水,水井離得不遠,我很快就回來……你別怕,我總不會丟下你不管?!?/br> 說著,從墻角提了扁擔跟水桶出去,不久便聽到大門打開又關上的聲音。 楊萱尋到板凳坐下,慢慢褪了鞋襪,腳底板上果然明晃晃三個大泡,里面鼓鼓囊囊一泡水,浸在熱水里,疼得要命。 前后兩世,她都不曾走過這么遠的路,更不曾磨出水泡來。 楊萱心頭涌起無限委屈,思及楊修文與辛氏,又多了濃重的擔心與牽掛,淚水便滴滴答答地滾落下來。 可又想起是在蕭礪家中,不好總是哭哭啼啼,趕緊擦干眼淚,泡完腳,順手將襪子洗了,搭在院子里的竹竿上。 這會兒蕭礪擔了水回來,先將水缸清洗兩遍,才又把水倒進去,目光觸及楊萱纖細白凈的腳踝,問道:“是不是磨破了?” 楊萱點點頭,“有點兒?!?/br> 蕭礪蹲下,“我看看?!?/br> 姑娘家的腳怎可能隨意讓別人看? 可瞧見蕭礪不容置否的神情,楊萱又不敢不聽,尷尬無比地抬起腳,放在椅子上。 蕭礪掃一眼,從懷里掏出短匕湊在燈前烤了烤,燈光卷著刀刃,更覺寒光逼人。 楊萱嚇了一跳,忙縮回腳,“大人……” “挑破了好得快,”蕭礪簡短的解釋,“家里沒有針線,用刀也一樣?!?/br> 這怎么能一樣? 楊萱看著薄薄的刀刃,又想想自己繡花所用的如牛毛般的細針。 針扎一下沒什么,可刀不小心扎歪了,是要出血的,豈不比水泡更疼? 楊萱正遲疑,蕭礪已手起刀落,利落地將水泡扎破了,又掏出只瓷瓶放在旁邊,站起身叮囑道:“把里面的膿水擠出來,上上藥,明天就好了……我還得出去會兒,東屋有被褥,你先歇下,不用怕,這是我的住處,不會有人進來……我盡量早點趕回來,嗯?” 楊萱仰頭,迎上他的視線,無聲地點點頭。 聽到蕭礪牽了馬離開,楊萱忍著疼將腳上的水泡擠了,撒了點藥粉上面,稍等片刻,端著油燈往東屋去。 東次間跟廳堂一樣的空曠清冷,桌子上落了層薄薄的塵土。 床上被褥倒是疊得整整齊齊,用一塊布頭嚴嚴實實地蒙住了。 因久不住人,屋子里有股淡淡的霉味兒。 楊萱打開窗子,尋到笤帚掃了掃床,將被褥鋪好,呆呆坐了片刻。盡管身體已經累到極致,仿佛一躺下就會馬上睡著,可頭腦卻清醒得很。 蕭礪定然是去打聽門路了。 前世,她遇見他時,他已經是官居三品的錦衣衛指揮使,現在的他才是個籍籍無名的小頭目,也不知有沒有能力解救她以及爹娘兄長。 可若是不依靠他,她真的再沒別人能夠指望得上了。 就連世代相交的范家也都早早脫開了干系,其他泛泛之交誰會愿意往渾水里趟? 實在不行就到秦家試試,秦銘改弦易轍投奔了太子,或許看在往日的交情上,能夠指點一條明路。 楊萱越想越覺得希望渺茫,索性不再想,起身尋到塊抹布,蘸了水將東次間和廳堂的家具挨個擦了擦。 蕭礪家中簡單,都擦洗完也不過盞茶工夫。 擦完,又端著油燈推開西次間的門。 西次間更是空曠,除了一張光禿禿的木板床之外,什么都沒有,一眼就能把屋子看個遍。 楊萱忙退出去,仍舊坐在廳堂的椅子上,她想等蕭礪回來,打聽下情況。 蕭礪奔波了一晚上,及至回來已近三更,早就過了宵禁的時候。 他先把馬牽到東跨院,喂上草料,這才往正院來。 剛進門,不由呆住了。 楊萱歪在椅子上已經睡得沉了,旁邊油燈仍是亮著,昏黃的燈光照在她臉上,嫻靜而溫柔。 桌椅板凳都擦拭得干干凈凈,茶壺也清洗過,里面灌了水。 這便是他夢寐以求的生活。 有一盞燈為他亮著,有一個女人在等他回來。 蕭礪心中柔情滿溢,盯著楊萱默默看了片刻,俯身抱起她往東次間走。 楊萱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嘟噥著喚一聲“娘?!?/br> 蕭礪柔聲道:“是我?!?/br> 楊萱猛地醒來,對牢蕭礪看了看,“大人,你回來了?” “嗯,”蕭礪應著,“你去床上睡,睡得舒服些?!?/br> 楊萱“唔”一聲,想說什么,卻抵不住濃重的困意,爬上床躺下了。 月亮已經升得高了,透過洞開的窗欞照射進來,在地上灑下一片銀白。 楊萱側躺在床上,烏漆漆的秀發鋪了滿枕,呼吸輕柔且悠長,像是最動聽的樂曲,瞬間拂去了蕭礪一天奔波的勞累。 蕭礪凝神聽了片刻,輕手輕腳地掩上窗子,又將門關好,退了出去。 對著昏暗的燈光,他長長嘆口氣。 楊家的事情著實棘手,看來只能明天去找義父了…… 第79章 日上三竿, 明亮的陽光給糊窗紙蒙上層耀目的金色,楊萱迷迷瞪瞪地睜開眼, 瞧見光禿禿的墻面,愣了會兒才反應出來這是蕭礪的家,連忙坐起身。 身上衣衫好端端的, 只是因穿了睡覺,滾得皺皺巴巴,看起來很狼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