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節
不過,掖州非一日之亂,她為何不早些離開?是否可以由此推斷,她也是初到掖州、驚嚇之余,才倉促離開? 他想起那每月十五她來去的神秘,有一絲恍然,莫非……她到掖州也是迫不得已? 只是,到底是什么力量令她迫不得已,以及她到底家在何方……真的是鬼神之力,來去無蹤么…… 心中的疑團越來越大,他垂眸看著手中金子思索良久,仍是不得其解。 半晌,他眸子微動,抬眼問:“你上次景山之行,可有收獲?” 莊常一愣,卻不得不據實以答:“景山寺住持崇陽大師,潛心鉆研佛法已有一甲子,德高望重?!?/br> 他頷首,道:“你即刻去請來吧?!?/br> 雖早有預料,莊常還是驚了一驚,急勸道:“皇上,鬼神之力不足信,萬萬不可……” 卻見他神色冷然,不容置疑:“朕意已決,你不必多說?!?/br> 莊常沒辦法,只好聽命行事。 皇上拜神信佛,迎景山寺德高望重的崇陽大師入宮的消息,很快傳了出來。 百姓為此議論紛紛。 據說這位崇陽法師法力深厚,可觀人面相,知曉前世今生,深受皇帝敬重。 又據說崇陽法師入宮后,年紀輕輕的皇帝就整日里跟崇陽法師研討佛法,連國事都不管了,一心想羽化登仙,衛家天下危矣。 又據說年少華美的皇帝之所以不近女色,至今未婚,就是因為看不上凡間庸脂,志在仙姝…… 江婺閑來無事,帶了石桃游街,走累了去茶館喝茶。茶館不愧市井消息集散地的稱號,她剛坐下喝了口涼茶就聽到這些傳言,詫異之余,暗暗心驚。 “石桃,我們回去吧?!?/br> 江婺哪里還有心情閑逛,聽了個差不多就結賬,叫了石桃走人。石桃緊緊跟上。 她是想找無殃的,然而一拍腦袋,發覺直到現在她還不知道無殃在干什么、家住哪里,神秘地不得了。 想想上次,自己好像睡著了?醒來已經回到古家了,應該是無殃送她回去的。 江婺嘆了口氣,找不著弟弟只好找古安。 結果古安是找到了,不知道為什么看著有點垂頭喪氣的,當然她也懶得管,她有急事。 可就在她這么急的情況下,問起無殃的影蹤,古安還是支支吾吾的,一問三搖頭,就是不告訴他。 “我真的有事情要找他!”她嚴肅地強調。 “這個這個,我真的不知道啊?!惫虐沧郊钡負项^。 江婺氣得想把他打一頓,然而又不能真的打,只能怒道:“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他怎么會讓我住在你這里!你不知道,上次他來了你怎么就喊我出去了?你分明跟他有聯系嘛!古大人,我是真的有急事跟他商量!” 古安被她說得連連賠罪,臉上一派惶恐,不敢反駁,心里卻叫苦不迭。 皇上有命,他真的不敢多嘴耶! 他還指望著皇上大發善心賜個婚呢,哪敢違反命令惹惱皇上??! 不過,這位江姑娘……恐怕是將來的皇后娘娘,他當然也不能得罪了,連忙點頭哈腰道:“您有什么事兒,要不先跟我說,我見著了立馬給您轉告,您看可行?” 江婺翻了個白眼,卻又無可奈何,“也罷。說起來也不是特別急,只是我上街一趟,驚聞咱們皇上奉了法師入宮,故而憂心?!?/br> 古安一懵,差點以為她知道了,嚇得說話都結巴了:“皇、皇上奉法師入宮怎么了,江小姐您、您憂心什么?” 江婺深吸了一口氣,勉強保持冷靜語氣,道:“前些年戰亂剛過,如今眼看著各方漸漸安穩下來,正是百廢待興之時,當今皇上不思如何治理國家、振興農商,使百姓安居樂業,反倒迷戀佛法,因佛廢政。要知道,自古沉迷佛法、道法、煉丹以期成仙的帝王,最后成不了仙,反倒都斷送了江山!” 古安沒成想會聽到這番言論,聽完已經是目瞪口呆! 江婺回頭看著驚呆的古安,皺眉問:“此乃亡國之兆啊,古大人,您與我弟弟同朝為官,難道就不擔憂一下?” “這……這個這個我有點兒急事需要出門,江小姐您先回房吧?!?/br> 古安匆匆告辭,立刻入宮面圣,冒著冷汗、戰戰兢兢地把江婺的一番話,原原本本地告訴了皇上。 說完許久,沒聽到皇上說話,他悄悄抬頭看去,只見皇上一張俊臉陰沉沉的,握筆的手骨節發白,筆桿都快被捏斷了,黑眸里惱怒之色極盛,偏又生生壓住了怒火,壓抑中臉色更是可怕極了。 嚇得古安一縮脖子,心道這話可不是我說的,您可不要遷怒??! 第77章 血味 “亡國之兆?!” 在她面前一向四平八穩、溫和從容的少年難得變臉, 玉白的臉龐都漲紅了,黑漆漆的眼眸帶著幾分惱怒、幾分羞急地看著她,一看見她就來了這么一句, 頗有點咬牙切齒的意味, 整個人要跳腳似的,看得江婺一愣一愣的。 她愣愣地說了一句, “我說的是皇上, 又不是說你,無殃你這么急干嘛啊?!?/br> 少年一聽,才驚覺自己反應過度,勉強恢復了一點臉色, 不過到底心里悶堵悶堵的, 全部話又給她這一句堵住了, 頓時有種自作自受、有苦說不出之感。 因為, 他便是皇上, 這事兒就是他做的, 偏偏…… 原本就怕她對他的身份心存偏見不滿,故而遲遲不敢吐露, 如今因這事她對“皇帝”印象更差,他哪里還敢說,恨不得一輩子都不要告訴她好了! 可是心中情意, 若是不能坦白, 何時才能將她八抬大轎, 迎娶進宮? 他心里十分郁悶, 惱得把袖子一拂,偏開頭去,不想與她說話了。 江婺看著他連續變換臉色,心里嘖嘖稱奇。 看來古安古大人雖然看著不太靠譜,辦事效率還是很高的嘛。 她昨兒個下午才跟他說了,他說轉告就轉告,今兒個一早,無殃就來接她出府。 就是……無殃這臉色怎么不太對勁兒啊。 江婺看著十分驚奇,這孩子從小就不太表露情緒,長大后更是八風不動的,她還以為他天性冷淡莫得感情呢。 她懵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看他不說話,她就道:“古大人把我昨日說的話告訴你了?我說得不對嗎,就算不對,你也不至于……這么驚訝嘛?!?/br> 他臉色還是不太好看,還是有些惱怒的樣子,抿了抿唇,終是忍不住辯解似的說:“民間百姓信神拜佛,廣建寺廟,逢初一十五必上山進香,家家寺廟香火鼎盛,佛事在本國本朝是極尋常的事兒……天子與崇陽大師交談,弘揚佛法罷了,怎么就、就說得上亡國之兆呢!” “嗯?”江婺聽他語氣那么沖,更加懵了,“可是,坊間傳聞這位皇上為了跟大師討論佛法,朝事都不顧了呢?!?/br> 他眉頭一擰,忍不住提高了聲音道:“坊間傳言多是以訛傳訛,江婺怎么可以相信那些!” 江婺搖搖頭,“無風不起浪。要不是這位皇上做得出格了一些,這么會有這么多話傳出來?” 他薄唇一抿,眉頭皺得死緊,道:“便是再……那也不到亡國的地步?!庇旨钡溃骸扒靶┠陜葢n外患,亂是亂了些,卻也趁機革除弊病,肅清風氣,如今天下初安,會慢慢好起來的,怎么會亡國呢!” 說來說去,語氣還是有些著惱,而惱意的由頭,似乎就是她說的“亡國之兆”四個字。 江婺不由得暗暗納悶,斜眼看著他,問了一句:“怎么,聽你的語氣,你們皇上好像是個好皇上,而你忠心耿耿,所以聽不得別人說他不好?” 他臉色一僵,又有些不好意思似的,低聲說:“那也不是這么說……” 江婺看著他怪怪的臉色,哦了一句,語氣十分懷疑。 他一聽,又忙道,“不過他確實勤政愛民!他雖然年輕,卻極力地去做一個賢明的君王,就像、就像江婺曾說過的,‘以百姓心為心’、‘以民心為君心’。如今世道剛剛穩了,他竭力減輕百姓負擔,派人監察貪官污吏,賑災救民……” “皇帝這么好嗎?”江婺眨了眨眼,“真的有你說得這么好啊?!?/br> 她眼神驚奇地看著他,眼里還有幾分興味打趣似的。這眼神看得他臉色更黑了,好像更惱羞成怒了。 江婺卻是開心地瞇了眼,又興致勃勃地跟他說:“這樣的話,就當皇上因佛事荒廢政事這件事是假的吧??墒欠婚g還有傳聞,說咱們這位天子跟崇陽大師多番討論極樂仙境中的仙女,想必是想娶一位仙女,這是真的嗎?” 他道:“亦真亦假?!?/br> 江婺又懵了,“這什么意思?” 他抬眸看著她,眼神深深,道:“便如江婺說的,你是仙女,有諸多神秘神通,卻又有諸多破綻,使我時信時不信,真真假假分不清?!?/br> 江婺沒留神他會扯到自己身上來,一愣一下,低聲嘀咕了一句:“都小時候的話了,還記得啊?!?/br> 她聲音雖低,他卻聽得分明,抿了薄唇,低聲道:“江婺說的話,我未曾忘卻半句?!?/br> 江婺抬眼瞅他一眼,索性問他:“那你現在認為,我到底是不是仙女?” “我不知道?!彼従彄u頭,又深深地看著她,“我已不是孩童了,希望江婺告訴我實話?!?/br> 江婺看著他清明的黑眸、認真的神色,皺眉愣了半晌,嘆了一口氣,道:“實話嘛,實話就是……” “叩叩” 突然想起的敲門聲,打斷了江婺的話。 她松了口氣,卻看著無殃眉頭一皺,揚聲問了一句:“何事?!?/br> 門外傳來廣常沉沉的聲音:“稟主子,寧國府事態有變?!?/br> 江婺不知道寧國府是什么府,也不知道是什么事情有變,不過估計挺嚴重的,因為無殃的臉色瞬間都變了,立刻站了起來,渾身的氣勢更是一凝,帶上了一種凌厲的殺氣似的,冰冷陰沉,令人膽寒。 此刻站在她眼前的,仿佛變了一個人一般,剛剛的那種糾結中帶著幾分羞澀的稚嫩少年氣息,已經蕩然無存。 從來沒有見過他這個樣子,江婺一下子有些被嚇到,“怎么了,無殃?” 他才察覺到她在旁邊似的,身上氣勢一斂,轉身看她,臉色稍緩:“沒事,江婺?!?/br> 江婺拍拍胸口,輕輕呼出了一口氣,“你要是有急事,就去忙吧,不用陪我了?!?/br> 他看了她一會兒,無言點頭,讓人將她送回古府,自己則與莊常匆匆往另一個方向去了。 “皇上竟然跟她在一起?!” 他們走之后,茶樓上一個靠窗的房間出現了酈棠玉的臉,臉色十分難看。 “這個江婺到底是什么來歷!不僅得永安縣主青眼有加,又突然成了古夫人的遠房侄女兒,如今更是、更是與皇上在一塊兒!” 她既驚訝又疑惑又嫉妒。畢竟連自己都不曾跟皇上共進過一頓膳食呢,她卻得皇上微服出宮陪她喝茶! 剛剛皇上送她上馬車的眼神,她是絕對不會看錯的,那樣的柔和情意,全無平日里的淡漠疏離,絕對不單純! 她心里驚疑不定地猜測著,怪不得皇上遲遲不選秀成婚,原來……竟然是被這個江婺迷惑么! 這個江婺來歷不明,出身絕非高門,長得雖有幾分顏色,又非絕世之姿,有什么好的? 她看著江婺遠去的車馬,嫉妒地臉色都扭曲起來,幾乎要立刻下去將她攔下來整治一頓。 身邊的丫鬟看出主子的想法,獻計道:“今日午后長寧街李將軍府有宴,近日來聽說古夫人怪喜歡帶著這位不明不白的侄小姐赴宴的,想必今日也不落下,小姐不如……” 酈棠玉聽了,陰冷一笑,計上心來。 江婺不知道被人家惦記上了,她回到古家想要午睡一覺的,沒想到剛好碰上一臉怒氣的古夫人,被她拉住了一頓訴苦。 古夫人性格樂觀、開朗、健談,雖然不年輕了,但還是很活潑,江婺大部分時間覺得她十分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