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節
江婺心里沉沉的,特別難受。 承曦卻深吸了一口氣,擺擺手,勉強露出個笑容來,逐客了:“謝謝你來看我,我已是十分高興了,江婺,你回去吧?!?/br> 江婺站起身,左右看她房間里空空蕩蕩,冷冷清清,一如當年無殃被囚的情景,不由得又頓住了腳步。 她借著衣袖隨手摸了一本書出來,一看,竟然是本介紹草藥的,不禁皺眉。然而既然拿出來也不好塞回去,只好遞給了承曦。 “你一個人要是悶了,不如看看書,打發時間?!?/br> “《醫藥百草》?” 承曦看她拿出一本厚厚的書就有些驚訝,看到這書名更意外,然而還是伸手接過來,畢竟她在這里什么事情都不能做,在無盡的空虛里,時間是很難熬的。 她翻開看了看,里邊講解詳細,圖文并茂,她倒是起了幾分興趣,難得露出了真心的笑容,“謝謝你,江婺?!?/br> 江婺搖搖頭,“你喜歡就好?!?/br> 當年無殃總是受傷,她也曾想研究中醫,然后教一些藥理知識給他,所以買了書,不過自己根本沒啃下去,后來就丟在空間了。如今有人看,也算是物盡其用。 江婺看再待下去也沒話可說,于是告辭,“有機會,我再來看看你?!?/br> 承曦點頭,扶著門框,目送著她轉身離開,視線隨著她素白的裙擺移動著,看著她出了房門,走過小院,到了院口,馬上就要不見了,就要走向外面自由、寬廣、繁華的天地了,這個沉寂的小院,將又是死氣沉沉的了。她心口突然涌起一股十分難受的情緒,幾乎壓抑不住,想要大哭一場。 正這時,那素白的裙擺停住了,江婺轉身,遠遠地朝她露出一個溫柔的笑容,繼而抬手揮了揮。 她心頭一震,瞬間竟然有種落淚的沖動,但她忍住了,抬手用力地朝她揮動。 直到真的看不見了,她才慢慢放下手臂,心里一陣巨大的空落,跌坐在椅子上,緊緊抱著那本書半晌,突然撲在桌上嗚嗚哭了起來。 *** 江婺心情郁結,拉著無殃去了郊外,蕩舟游湖玩到了傍晚,心情才好些了。 回過神來看著豐神俊朗、氣度非凡的少年,她心里再次琢磨,無殃年紀也不小了,在古代來說,十九歲早該娶妻生子了。而且他早前給了自己許多金銀財寶,她說了要給他攢老婆本的。 江婺托腮想著這個,想著想著說了出來。 沒想到無殃一聽她說起這些,原本溫和的俊臉、閃著亮光似的眼睛,都一下子暗沉下來了。 “江婺想讓我娶妻?” “當然啊,你也老大不小了,男大當婚?!苯睦硭斎坏卣f。 他抿著唇沉默了片刻,突然問:“說起來女子遠比男子要早成婚。江婺這個年紀了,難道……” 江婺一愣,然后拍了他一把,“jiejie關心你,你反倒問起我來,沒大沒小的!” 他看她一眼,臉色卻是越加難看了,被自己心中的念頭嚇住了,執意要問出一個結果來:“江婺你,你到底有沒有許配人家,或是心中可有……” “沒有,你不要亂猜?!苯陌姿谎?,其實私下里想做一個單身狗。 他心下一松,又覺得十分好奇,“江婺到了這個年紀……為何?” 江婺想了想,還是說了,“因為我不想嫁人?!?/br> 她明白入鄉隨俗的道理,故而小心翼翼適應古代的生活,她空間里有那么多現代的東西,也沒想過拿出來發家致富或者博人眼球。 但有些方面使適應不了的,比如早早嫁人生孩子,忍著丈夫的三妻四妾,跟好幾個女人爭寵,還要撫養教育丈夫與別人生下的孩子……想想就可怕。她不可能適應到這種地步,她從小接受著自由平等的教育,骨子里也是驕傲獨立的一個人,怎么可能適應到“以夫為天”、各種宅斗爭寵? 所以江婺決定,不嫁人。 反正她也不缺錢,以后要是無殃把他的財寶要回去,她隨便做個什么營生,難道還能餓死自己嗎?何況,她不相信自己一手教養大的弟弟是個白眼狼……她可是從他小到大,殷殷叮囑過好多次“茍富貴,勿忘姐”的,眼看他現在已經很富貴了,應該不會做出拋棄“糟糠之姐”的事情來吧。 想到這里,她不禁又問了一句:“無殃,茍富貴,勿忘姐,還記得嗎?jiejie就是不嫁人,你也不能就討厭jiejie了?!?/br> 說完了一抬頭,卻見少年盯著她,眉頭緊擰,下巴緊繃,臉色……怪陰沉的,一副十分糾結的樣子。 江婺一懵,嘆氣,“又怎么了啊,難道,你真的嫌棄jiejie了嗎?” 他看著她許久,才搖搖頭。 江婺放心了,繼續之前的話題: “你到這個年紀還不娶妻,想必家里沒人給你cao心,那么jiejie來幫你物色人選吧,你喜歡什么樣的女子只管跟jiejie說。最近古夫人拉著我到處參加宴會,我見了不少樣貌好、性格也好的女子……” 他突然眉一皺,打斷她:“古夫人經常叫你參加宴會?” 江婺點頭,也挺納悶的,“可能古夫人太寂寞了吧,沒有女兒,古大人又尚未娶妻……” 少年的臉色卻更黑沉了,“你可是碰見過一些年輕男子?” “唔……似乎有幾個?!苯南肫饋硪娏怂湍樇t支吾的幾名公子。 少年好看的臉龐越發陰沉了,看著她的眸子,更是帶著一絲火氣似的。 江婺看看他的臉色,再轉念一想,總算跟他想到一塊兒去了,頓時覺得不太妙,“不會吧,難道……古夫人是拉我去相親嗎?” 一想到這個,江婺就覺得渾身都不對勁兒了。 “江婺,你……”他緊皺著眉,忍著心里的忐忑,“你可曾看上了誰?” “沒有?!苯内s緊搖頭,“我壓根兒沒有嫁人的想法,之前還覺得他們莫名其妙的,怎么可能看得上啊?!?/br> 他聽了,固然松了一口氣,只是再次聽到她不想嫁人,心里又是一堵。 江婺繼續道,“而且吧,那些漂亮的年輕公子都才十幾歲,少不更事,在我眼里就跟個小孩一般,稚氣得很,怎么怎么可能看得上啊?!彼唤麌@了一口氣。 作為十幾歲小孩之一的少年,他不由有些意難平,不贊同地喚她一聲:“江婺?!?/br> “再說了,他們再好看能比得上你嗎?”江婺笑嘻嘻地湊過來,捏捏他繃著的俊臉,“還是我家弟弟最好看啊,不要繃著臉了,笑一笑嘛,難得出來玩?!?/br> 少年怎么笑得出來,抓住她手握在手里,皺眉道:“別鬧?!?/br> 江婺也有點累了,順勢就朝他靠進了一點,挨在他的肩膀,跟他咬耳朵地說話,“無殃,說了這么多,你還沒告訴jiejie,你喜歡什么樣的女子呢,jiejie幫你物色啊?!?/br> 他因她的親近而微微僵了身體,不管她的問話,只輕問:“累了?要不回去吧?!?/br> 江婺看看日落霞光鋪滿天地,湖面微波粼粼,美不勝收,她閉眼感受湖面拂來的涼風,唇角愉悅地彎起來,“再待一會兒吧,難得出來?!?/br> 他舉目看看遠處暖黃日落,又垂眸看她,輕聲道:“好?!?/br> 近來無所事事,江婺養成了午睡的習慣,今天沒睡,現在一放松下來就很困。于是本來想靠著無殃看看落日的,看著看著眼睛就不由自主地闔上,睡著了。 呼吸聲淺淺,微溫的氣息灑在他脖子旁,他默然看了她半晌,才反駁似的,低低道了一句,“你才不是我jiejie……” 夕陽西下,他們緊緊挨在一起,少年小心翼翼地,屏住了呼吸低了頭看她,神色溫柔極了。 她輕靠在他的肩頭,閉了眼睛睡得沉,一頭青絲鋪在背后,直到纖盈腰際,在夕陽底下烏黑、潤澤、干凈,像塊上好的黑緞絨般,令人心癢癢的,少年不由得伸出了手,溫柔地摸了摸她背后的發絲。 他看著她在日落光輝下,被霞光映得溫暖而越發柔美的臉龐,受了蠱惑般,不由得低了頭…… “無需別人,我只心悅你……” 他半闔著眼瞼,長長的睫毛微微顫抖著,伏在她唇邊說,聲音輕得幾乎無法聽見。 第76章 鬼神 時入六月, 天氣逐漸熱了起來,御書房里已經擺上了冰盆。少年帝王正伏案批閱奏折, 冰盆里透出絲絲涼意,內殿靜得鴉雀無聲。 須臾,有黃門躬身進來稟報:“皇上, 莊將軍求見?!?/br> 皇上繼續寫朱批, 頭也不抬說了一字:“宣?!?/br> 黃門應聲退下,片刻后,平穩的腳步聲伴著一陣沉重甲胄聲靠近, 莊常高大的身影走進來,單膝跪下行禮后, 沉聲道:“前段時日皇上交代臣追查的二件事,臣今日特來稟報?!?/br> 皇上聽了, 筆下一頓, 抬起一雙黑漆漆的眼眸來,“說?!?/br> 新帝雖然貴為九五,卻不喜眾人圍繞伺候, 故而殿內并無旁人,莊常的聲音便在安靜中清晰地響起:“西宮焦尸的來源, 臣經過多日仔細排查, 已確定是當年賢妃派來的二名宮女之一?!?/br> 他頓了頓,展開來仔細說:“當年賢妃派來二名美貌宮女, 原是一番好意, 令她們伺候陛下。只是賢妃當時病重, 一時不查,被衛晉鴻鉆了空隙,安插了這名眼線。后來……西宮失火,此女去向不知,原以為是怕事情敗露,已設法潛走。如今想來,怕是被衛晉鴻滅口于內院,經大火燒焦。此女與……江婺年紀相當,又同為女子,那日剛好十五,她又未曾再出現,故而當年臣和陛下才以為是……” 說到這里,當年驚駭淆亂、靈臺崩塌之感仍猶在心,他話音頓住,再也說不下去。 新帝臉色一冷,眸色一片暗沉。當年目睹焦尸之時,他心死絕望的恐慌,恐怕這輩子都不能忘。 好在,那只是一個假象,她還活得好好的。 至于死了旁人,他并不在乎,何況那人死有余辜。 他閉眼輕出了一口氣,睜眼時神色已是恢復,口中淡漠道:“既然如此,西宮的棺木便扔了吧?!?/br> 莊常應了,而后濃眉緊皺,神色稍遲疑,道:“另外,陛下命臣北上追查江婺身份一事……”他遲疑著。 “如何?” “江婺身份,無法查明?!?/br> 皇上神色一僵,看著他靜默半晌,方道:“這是何意?!?/br> 莊常跪在地上,臉色凝重,“臣順著她入京的路途查回去,詢問路上行人,確實有行跡,然而越往北,越沒有了消息。她曾與婉順姑姑說過,她是北部曾為酋國所占十一城之一掖州人士,然而臣派人徹查過當地戶籍,結果……查無此人?!?/br> 皇上聽著,眉頭緊緊皺了起來,心里的疑團越來越大。 莊常神色也是十分困惑,他接著道:“不過在掖州下屬一個鎮上,倒是有她出現過的痕跡?!?/br> 他從懷里取出一只拇指大小的金元寶,呈上御案,道:“這是在該鎮車馬行尋到的。直至今年初,當地猶貧亂交加,少足金,故而他們記得清楚,元月初是一名強壯粗黑的女子用這金子買了一輛馬車——此人應是如今江婺身邊的石桃?!?/br> 皇上點點頭,拿過金子,向著光亮處瞧了瞧,底下確實有內務府的暗印。他眸光不由得一軟,這是他小時候給她的。 莊常繼續道:“這個貧亂小鎮是臣能查到有關江婺最初出現的地方了,此前她從何而來,已無人得知?!?/br> 皇上的眉頭越發擰緊了,忽想到什么,問他:“她身旁那名婢女的來由,可曾查過?” 莊常頷首,“此人倒是真的掖州人士。北地荒涼,掖州尤甚,土地貧瘠干旱,多風沙走石,故而掖州人士多黝黑粗糙,吃穿匱乏。當年陛下收復北部十一城池,未及管理又匆匆返京,當地亂象迭起,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胡亂鬧了二年,掖州越發貧困,其下村落都鬧了饑荒,更兼土匪作祟,乞兒餓殍遍地……” 說到這里,莊常也面露不忍,嘆息一聲,復道:“石桃便是出身農戶人家,后來村民不是餓死便是被亂兵屠戮,她能活著,也許就是遇上了江婺?!?/br> 皇上聽了,若有所思,“如此說來……” 莊常臉色一愧,低頭道:“石桃并沒有賣身,卻對江婺忠心維護,是以臣不敢貿然盤問,以免……” 皇上皺了一下眉,緩緩點頭,“你做得對,免得江婺不高興?!?/br> 莊常道了一聲是。在這一點上,他們兩人的想法是一樣的。他接著道:“臣猜測,她們便是從該鎮乘馬車出發,一路輾轉月余,才到了京城?!?/br> 皇上垂眸看著那顆小小金子,他握在掌心,拇指輕輕摩挲著,道:“掖州離京城有千里之遙,路途艱險,又天寒地凍,想必她……吃了很多苦?!?/br> 莊常一怔,垂首道:“也許是冥冥之中,她知道您在京城,故而急來團聚?!?/br> 他卻搖了搖頭,不語。 只心道,江婺博學廣識,以掖州當時亂象,她自然知道當地不是久留之地,故而倉促出發,一路馬不停蹄,來到京城……幸而她來了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