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胡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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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蘅邁出門坎,第一句話是買支鋼筆。 盡管不舍得分別,嬢嬢待客的緊張樣子讓她清楚意識到,現在,必須找個正當由頭接近嬢嬢。 學寫字就是不錯的借口。 她急需看些手生的字,照著寫,越生疏越好。 這樣,嬢嬢才有教頭。 太陽快落山了,整條胡同是金色的,一輛稀罕物——永久自行車停在胡同中段的修理部門前,車身掛著圈紅色橡皮輪胎。 水門汀路面有不少人走動。 老人帶著小孫子在家門口擺飯桌,胡同口有人下圍棋,鄰里買菜回來,彼此見面會問上一兩句好。 和白天判若兩樣。 有股子白天沒有的煙火氣,終于敢冒頭過日子的人們在用實際行動慶祝。這里的人每天都有一份僥幸可以慶祝。 買鋼筆、買墨水、乘汽車、回招待所,一路沒有異樣。 房門關上,臉上卻出現莫名刺痛。 來的路上擔心自己哭不出來,多慮了。眼睛不聲不響,沒個商量,突然下起急雨。 杜蘅一臉錯愕。 不知道自己怎么哭了,更不知道這么多的眼淚到底是從哪里流出來的,一顆顆往下滾珠。 她一哭,哭小不少。 把心里不被親人相認的小女孩哭了出來。 坐在椅子上,是安靜的哭法。沒聲沒息,沒有抽噎,更沒有紅糟糟的鼻頭。陳順買飯回來看見,整個人霎時像被一管大炮轟碎。 轟得連渣也不剩。 她就是他心上唯一長嫩rou的地方,但凡挨一下銼,流一滴淚,他要痛死。 陳順放下飯盒,洗過手才坐回床沿,把人帶進懷里來。她柔軟,像一團白面一樣軟,輕輕一帶,就能嵌進他的胸懷。 安撫她單薄的背脊,帶著小臉貼在他心口。 沒多久,冷冷的濕意洇進皮膚。她連哭都是靜的,陳順睜幾下眼,散去眼眶酸氣,啄吻她的發頂。 那么幾秒,他已經做好一套全乎打算。 給嬢嬢找醫生,安頓家里,安頓馬場,想辦法帶她常住北京。 這時的陳順并不知道,同年十月,《人民日報》將發布頭版頭條,高等學校招生進行重大改革,全面恢復高考。這一政策,即將改變無數知識青年的人生軌跡,其中也包括杜蘅。 歡呼雀躍,奔走相告的場面,距今天還有五個月。 比起十數年的等待,五個月簡直短得可愛。 窗外夕陽投射在地上,拉出一片昏黃長影,將綠樹的婆娑一并投了進來。 杜蘅坐在陳順大腿上,微微的汗氣是他獨有的體嗅。她把他的胸口哭濕了,也把柔軟胸肌哭到堅硬,他長長地出氣,在她頭頂說。 “小蘅,別哭?!?/br> “有我呢?!?/br> 他的聲音很能安定人心,字字真誠,帶點剖出心肝的血腥鐵氣。 原來,他的心也是酸的。 每每說這叁個字,總是能讓杜蘅聽見更深層的意思——世上千難萬難的事,還有他可以結伴。 如果她在這時候說出自己的理解,陳順會把腦子剛過的想法告訴她。 那是一大串粗疏、真摯、guntang,無論修飾與否,都像宇宙所有星辰同時打閃的話。他可以隨時隨地,為她犧牲,除了字面的犧牲,還包括形而上。 她想去哪,他跟到哪。 她沒說,所以他想的是,他的舌頭怎么能這么笨,頭回見她哭,舌頭笨得不懂說點好聽的。 眼淚是涼的。 唇瓣也涼了。 陳順用自己的嘴唇給她捂熱,慢慢捂熱。 每吻幾下,就要哄一句。 “不哭了?!?/br> 杜蘅聽出他話里的酸澀,那些寄生在她情緒上的情緒,正承受著風吹雨打,還是盡力給出不酸不澀的好口氣。 “不是要看手生的字嗎,看我的,我的字不比你好看?!?/br> 說完,陳順吻吻她的鼻尖。 用手腕稍微柔軟一點的地方給她壓眼淚。 那雙凝結淚珠的美目對著他眨了眨,告訴他,他的字不夠生,已經找好學習對象了。 她的學習對象是招待所登記窗口老大爺的孫女。 杜蘅止住這場自行其是的淚。 身在北京的每一天都很寶貴,不能花費在這樣的無功用上。她要親近嬢嬢,就算從零開始也沒關系。 等待是她最擅長的事。 * “老爺子在世那會兒總說你爸比我有出息,結果呢?落個抄家勞造真是大出息?!?/br> 中年男人捧一碗熱騰騰的稀粥,蹲在招牌下,嘶呼嘶呼地溜著邊喝。 “永久,好車。高粱啊,你小子下手仔細點,別到時候我還倒賠人一筆錢。叁叔不得省錢給你修殘腳呢?!?/br> 高粱沒說話,坐在地上給自行車補輪胎,手邊放著拐杖。 中年男人嘬口戳過咸鴨蛋的筷子頭,樂呵呵的。 “你那書借我看看唄?是黃書吧?” “不是?!?/br> “嘖!寫著yindao呢,我都看見了?!?/br> 高粱沉默。 “你那些《春雷》、《戰斗的青春》、《烈火金剛》不如這本沒皮的書好看吧?也借叁叔看看,我看看就還你?!?/br> 高粱還是不聲響。 書上寫的明明是:亞里士多德在林yindao上給他的學生們上課。 哪是什么黃書。 這要是黃書,天下全是黃書。 他不想解釋,不管對方說什么,開始裝聾作啞,沉默到底。幾句話下來沒得趣,進入挨罵環節,他很經罵,隨便罵去。 中年男人的結尾總是:“難怪你那姓薛的小女朋友看不上你?!?/br> 太陽漸漸升起。 天亮透了,熱度上升,大人能憋小孩不能。不管什么環境,學習班辦不辦,誰家又出現嚴重問題,不耽誤孩子歡叫玩鬧。 一溜溜從高粱面前跑過去,又跑回來,跑到胡同腸子直打顫。 “顏良來了!” “噓!都別說話!” 幾個孩子在墻根排排站,朝胡同口張望。 張望方法很老道,有股渾然天成的賊相。一個說哦呵,來抓你爸爸了。另一個馬上說抓的是你爸,你姥爺也別想躲。 顏良是孩子間流行的暗號。 萬一被揪住,孩子頭會說:“什么顏良,什么封資修叁國,我們沒聽說過,剛才說的明明是鹽巴和糧食?!?/br> 丑的叫張飛。 恰好孩子隊伍里有人叫張飛,更好抵賴。 多的是張飛,顏良少之又少,日子再枯索,半大孩子有的是滑頭滑腦的樂子。 這幾天,陳順時常在胡同里走動,榮獲“顏良”稱號。 沒人告訴他,這是孩子們對他恰到好處的魁梧,行動間軍人氣質的一種另類贊揚,至少不是“張飛”,沒說你丑,很不錯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