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舉出仕(士) 第45節
第55章 黎池被接到趙儉暫住的宅邸見過面之后的第二天,一大早上,黎池他們就與同樣是今早離開淮陰的鐘離書和明晟一行人道了別。 因為黎棋在前一天就已去將院子的租金結清了,所以黎池他們一行三人就直接包袱款款地,去到與車馬行約好的地點,乘車離開了淮陰城。 當然,趙儉沒有親自來給黎池送行,若不然就太打眼了。只是遣了他身邊隨行的一個書吏,過來給他們幫一把手,幫忙收拾行李、搬送包袱。 這個趙儉派來的書吏,在把黎池他們送到淮陰城外后,還給了黎池一個不小的木匣子。黎池以為還是像以往一樣,是趙儉贈給他的什么書籍,于是收下了。 驢車離開淮陰很遠一段距離后,黎池打開木匣子,準備看看趙儉給他送了什么書。 木匣子里確實裝有趙儉送給他的書。 《芒山先生集》,《石譚讀‘四書‘雜記》,等等諸如此類的書,共計十二本。根據著者的別稱名諱,發現都是前大燕開國時、以及當今朝中的儒學大佬所著。 這些大佬的學說思想,正是當下所盛行的。還有一部分大佬更是朝中翰林院和內閣的中流砥柱,是對會試和殿試所出題目有很大建議權的人。說不得之后會試和殿試的評卷官,就出自其中。 顯而易見,趙儉給黎池的這一匣子書,是多有用了。若是黎池讀透了這些書,就相當于至少揣摩到了四五分出卷人以及評卷官的心思,這在會試和殿試中是很占便宜的事。 而這匣子中除了裝有趙儉送給黎池的書,還有一張一千兩的銀票。 黎池一手拈著這張銀票,一手拿出放在匣子底部的一封信…… 黎棋這輩子只見過銅板和銀子,還沒見過銀票。黎湖也沒見過銀票、但聽說過,湊過頭看清黎池手上拿著的‘紙‘時,低聲驚呼: “這是銀票?!還是一千兩銀的!” “銀票?一千兩銀子的?”黎棋震驚問道。 此時黎池也看完了趙儉給他的信,“嗯是的,是一千兩的銀票?!?/br> 他們家以前每年田地產出折算后才二十五六兩銀,后來黎池中了秀才廩生免了田賦,每年也才三十一二兩銀的收入。田地的產出,不過剛剛夠一家人吃穿罷了。 加上家里有當初黎池他們琢磨出的造紙這門手藝,自家造的紙能供家里四個讀書人用,紙優惠賣給族學不但讓黎河和黎湖免了束脩,還能賺點錢。否則真的供不起家中這么多人讀書。 黎池趕考的費用,都是他自己一邊學習一邊抽空抄書賺的。這次鄉試的趕考費,有族里資助的,有這四年間以廩生秀才身份給考生作保獲得的報酬,當然還有他抄書賺來的。 這四年間攢的錢,當然不敢全部用在這次趕考鄉試,還要為明年開年后的進京趕考會試和殿試預留著。 黎棋他們一直在為開年后黎池的趕考費而擔心,那可是去京城趕考啊,或許要呆上個多月的時間,一百兩銀子萬一不夠用呢? 他們擔心一百兩銀子不夠用,現在竟然有了一千兩銀子! “一千兩銀子啊……家里種田一輩子,怕是都存不了這么多?!崩杵暹駠u感嘆。 黎池能體會到他爹話里的那種心酸,他前世也是出自貧農家庭,有些人隨便一個月的工資,就抵過他們一家人種田一年的收入。 “這一千兩銀子,是儉王殿下的恩賞?!崩璩貙托欧呕啬鞠蛔又?,“儉王殿下知道我們家中貧苦后,就賞賜了我一千兩銀子?!?/br> 黎棋聽了黎池的話,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一時間百感交集?!皟€王殿下……實在是個好人,我們要感謝儉王殿下?!?/br> 然后黎棋又看著黎池,欲言又止的樣子,最終只是說了一句:“小池子,爹知道你……唉,是爹沒用?!?/br> 黎湖也看著自家堂弟,不知道說什么好。 他這堂弟是端方自尊的君子,但奈何他們黎家貧困家薄,如今竟讓他受了這‘嗟來之食‘。雖然說是儉王殿下的恩賞,但到底是他人憐憫‘施舍‘的。 黎池觀了兩人的表現,大概明白了:他爹和三堂哥,是認為他受了黃白之物的侮辱? 黎池心里暗想,看來他的君子形象塑造的很成功啊。 身為一個男人,被他人施舍錢財,確實是一件有些傷自尊的事。黎池作為一個男人也不例外,若是有人拿錢砸他臉上,他當面或許只會笑嘻嘻地拒絕,但事后絕對會暗地里整殘那人! 不過,趙儉送這張一千兩銀票,并不會讓黎池覺得有被施舍、被用錢砸臉的感覺。一是趙儉為怕傷他顏面,沒有將銀票當面給他。二是匣子里那封趙儉親筆書寫的信,措辭實在是妥帖真誠,能讓人感受到他十二分的幫助摯友的真情實感。 黎池不是自尊心過甚的那類人,他現在確實銀錢困頓,趙儉也是真心想要幫助他,那他為何不高興地收下這一千兩銀子呢? “爹,儉王殿下是何等尊貴的人,是圣上的三皇子、是龍子。能得儉王殿下的賞賜,那就是光耀門楣的事,我們只該感謝和高興?!崩璩厣袂橛鋹傊杏謽s幸非常,讓人能感覺到他的高興,感覺完全沒有一絲難堪的情緒。 黎池對于他爹和三堂哥,第一時間想到的是怕傷他自尊,而不是為得了儉王的賞賜而感恩戴德,他感覺很暖心。 黎棋看兒子不像是感覺不高興的樣子,也放心了?!班培?,和周你說的對!” …… 很幸運地,黎池他們到臨淮府的府城臨濠城后,當天下午就又找好了到浯陽縣的驢車。 一行三人在臨濠城的客棧里住了一晚上后,第二天一早就又乘車往浯陽縣趕回去。 八月份除黎池去省城參加鄉試外,還有不黎湖在府城參加院試,院試與鄉試的開考時間就在一前一后相隔三天時間而已。 不過據說這次院試的第二場覆試只考了‘一文‘即一篇策問,算上正試和覆試之間的空閑時間,院試就只考了六天時間。 黎河考完院試后,黎池還在鄉試考場上。因此,黎池他們到臨濠城時,黎湖他們早就回去了。兩伙人,自然也就沒能一起回浯陽。 黎池他們到達浯陽縣那天,時間已經是漫天煙霞的傍晚時候,當天是肯定不能在天黑前趕回黎水村了的。 于是黎池他們決定在縣城歇一晚上,第二天再回黎水村去。 黎池他們一路上已經與車馬行趕車的車夫混得很熟,進了浯陽縣城后,車夫再決定多送他們一程,將他們送到袁家客棧。 在去往袁家客棧的路上,驢車要經過南門大街——即錢鐵匠鋪所在的那條街。 在行到那段街道時,黎池看向錢鐵匠鋪。 頭發已花白的老錢鐵匠,正在爐火前舉著打鐵錘‘叮叮當當‘地敲打著,聽那敲擊的聲音,就讓人有一種像此刻天邊夕陽的遲暮感…… 都已經過去近四年時間,黎池雖記性太好是不可能忘記那事的,但當時的情緒早就消散,再回憶起那件事時,就感覺像是發生在別人身上一樣。 但顯然別人不那么認為,“黎老爺,您……我應該繞一條路走的,走這條路真是平添晦氣!” 車夫口中的黎老爺,并不是稱呼的黎棋,而是黎池。黎池現在身上已有舉人功名,一般人當面稱呼他就要稱‘舉人老爺‘、‘黎舉人老爺‘或‘黎老爺‘了。 車夫說的這話,黎池心念一轉就明白為何了?!盁o礙,事已過、不留痕,黎某早已不在那些事了?!?/br> “黎老爺到底和我們不一樣,心胸開闊!”車夫夸贊道。 對于車夫的夸贊,黎池沒有多說,問道:“沒記錯的話,老錢鐵匠已是花甲之年?他不是幾年前就已頤養天年,可怎么剛還看到他在打鐵?” 黎池不過是隨口一問而已,可車夫卻似是知道內情,回答得很詳盡且聲情并茂。 “嗨,這事,還真是一言兩語很難說清…… 老錢鐵匠家祖輩自前朝起就是匠戶,有一門打鐵的手藝,等大燕開國后,他家自然也依舊是匠戶。老錢鐵匠只有一個兒子,也就是那個…后來的錢鐵匠,但因為只有一個獨子,老錢鐵匠難免溺愛一兩分,將錢鐵匠養出了幾分不安分的牛脾氣。 然后在錢鐵匠長到十四歲成丁,要接過他老錢鐵匠的擔子,去省兵器局登記后再定期去服役前夕,錢鐵匠跑出了家,據說是留信要去保家衛國…… 再然后,就是四年前,已經二十出頭的錢鐵匠才回家。 我們外人也不知道錢鐵匠這些年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只知道他回來后就接過了老錢鐵匠的打鐵鋪子,并在之后……咳咳,買了一座兩進的院子,將嚴家姑娘八抬大轎迎進了門?!?/br> 對于車夫有些啰嗦的‘講古‘行為,黎池只微笑地聽著,等待車夫講到他提問的內容。 “嚴家把嚴姑娘嫁出去后,就與她斷絕了來往,就連她三朝回門都沒讓夫妻兩進門。連著發生了兩件那樣的丑事,嚴家在縣城的雜貨鋪也開不下去了,于是嚴家就關了鋪子搬回縣郊的老家去了。這四年來,嚴家都沒怎么到縣城來過,也就當沒嚴姑娘這個女兒一樣。 不過這也是活該!嚴琳瑯那樣的女子,她嚴家的父母和兄長要付很大責任!” 黎池心里暗暗挑眉,看車夫這陡然憤慨的神情,或許重點還在后面?車上的黎棋和黎湖,也聽得是津津有味的,等著車夫接著講后續。 “不說她之前與黎老爺……唉,您也是可憐受了無妄之災。只說她與錢鐵匠成親之后,身為有夫之婦卻依舊不知收斂,經常都有人撞見她與別的成家的、沒成家的男子說笑打鬧!甚至還被撞見過走路時,走著走著就裝進了別的男子懷中,走著走著就崴腳倒在了別的男子面前……嘖嘖~ 更別說侍奉家中老人、相夫教子了,兩人成親四年,與錢鐵匠同樣年紀的人都在給自家兒女相看親事了,她肚子里卻依舊沒有任何動靜。聽她自己說,她也很著急傷心,可我們倒是沒看到她有傷心過,明明就跟以前一樣地過日子?!?/br> 黎池看看兩邊駛過的景物,心里估算著到袁家客棧剩下的路程,思考著這車夫能否在到達之前講完。 “唉,說起這老錢鐵匠啊……” 很好,終于講到他提問的內容了。 “這老錢鐵匠啊也是個苦命人……也算是老來得子,可獨子錢鐵匠八歲時,老錢鐵匠的媳婦兒就因病去了。之后獨子又不安分、留信跑了,終于獨子回來了、且應該還帶回來不少銀錢,然后卻又給他娶回來那么一個兒媳。 不說孫子無望,就連兒子也被兒媳給攏住了!枕頭風一吹,錢鐵匠就覺得自家老父親是一個刻薄的公公,對他媳婦兒有偏見,見不得他們兩夫妻好。甚至……我聽說啊,甚至錢鐵匠還懷疑……老錢鐵匠對他媳婦兒有……咳咳,那話怎么說的,有非分之想?!?/br> 黎池:…… 這真是好大一出狗血劇啊。 “要我們外人來說,老錢鐵匠都多大年紀了,又是自己的親兒媳,他再怎么也不會有什么非分之想??! 可錢鐵匠不這么認為啊,他在家時還好,到底礙于父子孝道,讓老錢鐵匠住在院子的倒座房里??傻人總€月去省城兵器局服役的那十多天時間里,他就讓老錢鐵匠住在鐵匠鋪里。 可據那嚴琳瑯理直氣壯地說:他為老不尊,難不成我還依舊要供著他、養著他?! 于是老錢鐵匠雖然這么大年紀了,也只能在鐵匠鋪里打鐵賺點飯食錢……” 終于在到達袁家客棧前,講完了前因后果,車夫還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唉……這世間的事啊,這世間的人啊,真是多稀奇的都有啊……” 黎棋和黎湖聽了,也是一時間竟然不知道從哪開始說起,最后也只能跟著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唉……” “唉……幸好啊,和周與她斷了那門婚約,否則我們家怕也是會家無寧日了……” “黎老太爺說的是啊,那樣的女子……嘖嘖,哪里配得上我們黎老爺這樣的男子啊,她當初還對黎老爺挑挑撿撿的,怕是沒想到黎老爺能中解元!更何況黎老爺的前程,還不止眼前這一段呢!” 車夫又與黎棋聊了起來,兩人那真是同仇敵愾,共同討伐嚴琳瑯和錢鐵匠,并為老錢鐵匠同情唏噓…… 黎池:…… 真是好久沒有這種……不知從何說起的感覺了啊。 車夫所講,有幾分真幾分假,不容易分辨。畢竟緋聞流傳開去后總會有幾分失真,但在這個沒有互聯網的時代,只靠口耳相傳,可信度還是相對要高一些的——畢竟能夠相對容易地追溯到造謠者。 所以,嚴琳瑯的相關傳言,應該還是有幾分真實的。 也就是這幾分真實,讓黎池無話可說。 他當初還是低估嚴琳瑯了,他只以為她是活潑灑脫過頭了,卻不想她竟是一朵遺世的奇葩…… 第56章 黎池三人在縣城的袁家客棧歇了一夜。 鄉試的結果比黎池他們更早到達浯陽,因此黎池中了鄉試解元成為舉人的消息,也早就在浯陽傳開了。 像袁家客棧這類人來人往的地方,消息也更加靈通,袁家客棧的掌柜自然也早就知道了。 現在黎解元入住他家客棧,袁掌柜親自接待,并跟著忙前忙后地安排好他們的房間,洗浴的熱水、晚飯吃食等,都安排得妥妥帖帖的。 袁掌柜更是不肯收黎池他們住店的錢,只說是為了恭賀黎池考中解元的小小心意。 幾番推辭未果之后,黎池最終接受了袁掌柜的恭賀。一晚上的食宿費而已,也不是什么大額的銀錢,袁掌柜或許是想要與他結個善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