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舉出仕(士) 第37節
甲一至甲八號考棚,為江淮省八府院試的案首。 黎池環視著這間他‘吃喝拉撒’都要在里面,足足要呆九天九夜的考棚。 考棚十分狹窄,長寬都可能才兩米。即使最近幾天都出著太陽,號房里都還有一股縈繞不散的霉味和濕氣。 考生私下稱考棚為‘號房’,也很貼切了。 號房里面的東西不多,一眼就可以看盡。上下兩塊木板,上面的木板白天被當做書寫答卷的桌子,下面的木板則當椅子,晚上睡覺時將上面的木板取下、兩塊木板并在一起,就成了一張床。 上面的木板即‘桌子’上,放著一盆炭火、三支蠟燭。下面的木板即‘椅子’下面,放著一只夜壺,之后九天九夜的拉撒就要在這只壺里解決了。地上靠墻的地方,放著一桶清水,吃喝和磨墨都用它了。 黎池放下考籃,拿出麻布帕子開始擦拭木板上的灰塵,擦干凈之后才把考籃里的陶罐、干糧、打火石等等雜物拿出來,擺放整齊。 至于筆墨硯臺這些考試要用的東西,黎池暫時沒拿出來,先讓它們放在考籃里。 黎池收拾完,又在‘椅子’上坐了一會兒,看外面天色漸暗,也到時候吃完飯了。 黎池將滿盆木炭倒在墻角,只撿了兩捧木炭放在炭火盆里。然后生火燒了一小半陶罐開水,然后就著三張餅皮吃起來,這就是鄉試考場里的第一頓飯了。 黎池剛吃完晚飯沒多久,就有士兵過來將號房的門從外面鎖上了。在之后九天的考試期間,‘吃喝拉撒’就都在號房里了,直到考試結束。 號房里頭上遮瓦,墻壁也沒有窗戶,門一旦鎖上后房內就陰暗下來不少。要不是門上還有一個安著木窗格的小窗,即使在白天,號房里恐怕都是伸手不見五指。 等天完全黑下來之后,黎池將兩塊木板并在一起拼成床,拿一件帶進來的外袍鋪在上面,然后脫下身上的外袍、躺下后蓋在身上。 放空腦海,漸漸進入睡眠。 第47章 第二天一早,黎池被士兵敲擊窗格的聲音驚醒,彼時號房內還光線昏暗著。 “甲三號考生,請來領取試題和答卷?!?/br> 黎池迷迷糊糊地,下床時腿一軟就一個踉蹌,不過立即就穩住了身形,半拖著鞋跨步過去接下試題和答卷。 分發試卷的士兵走開了,黎池坐回木板床上,感覺腦袋有些昏昏沉沉的。 既然已經在分發試題和答卷了,就說明已到辰時即早上七點多了。黎池身體中的生理鬧鐘是很準時的,一慣都是卯時中即早上六點就醒了,結果他竟然睡到了辰時開考才被驚醒…… 黎池用食指按壓著一跳一跳地漲疼的太陽xue,過了一會兒,仔細感受過自己的身體狀況后,他得出結論:他可能是著涼了。 農歷八月中旬已經是秋季了,加上號房內濕氣不散、晚上睡的又是不保暖的木板床,即使他特意多穿了一件厚實的外袍進來,也沒能防住。 連考九天的鄉試才剛開始,而他就已經有著涼的征兆,這情況實在太糟糕了。 然而事已至此,心急慌張也沒用了。 黎池把帶著替換的襪子也找出來穿在腳上,然后才穿上鞋子。也不知道是因為已經開始發燒了,還是因為在這秋天就穿了兩雙襪子,總之他感覺兩只腳熱烘烘的。 護住雙腳、防止腳底涼氣上涌后,黎池又穿好外袍,將自己收拾得整整齊齊的。雖然現在情況不太樂觀,但首先還是要護住自己的心氣兒,不能頹喪,否則心氣兒神一垮就真崩了。 在其他考棚里已經傳出‘嘩啦啦’的翻試題的聲音時,黎池依舊不緊不慢地生火,燒了半陶罐開水。 雖然嘴里沒味沒有食欲,黎池還是就著開水吃下了三張餅皮,并且將陶罐里剩下的開水也喝完了。 等黎池不緊不慢地做完這些,他腦袋也清醒很多了。同時也真切地感受到身體的癥狀,低燒、發冷、流清鼻涕,是著涼感冒了。 黎池雖然告訴自己不要慌張,但心里也是真的緊張的。雖然再等三年也不是等不起,可這會打亂他的人生計劃,也會帶累家里。 架起‘桌子’,擺好筆墨硯臺。黎池看著手里的三份試題,做了一個決定:要趕在感冒尚不嚴重、頭腦清醒的時候,把費腦子的事先做了。 因為科舉革新后,現在鄉試是連考三場、連考九日,且考生被鎖在考棚里減少了舞弊可能,所以三場的試題和答卷在一開始就全發給了考生。也即是說,只要做完這三張試題,這場鄉試也算是結束了。 因此,黎池決定趁他腦袋還清醒的時候,抓緊時間快速答完試題。 不過,在黎池瀏覽了一遍三張試題后,預估出沒有四天時間,他是做不完的。果然,鄉試不愧是鄉試,題目還是很有難度和深度的。 感冒這種病,有時來得快也去得快,但有時又拖拖拉拉能拖上十天半月的。四天時間,黎池不確定他能否頭腦清醒地撐住。 于是他決定改變計劃,先將第三場‘策問場’的三篇策問的答題思路和細綱寫出來,這樣即使他之后腦子混沌了,也能照著細綱寫出來。 黎池花了一上午的時間,在下發的草稿紙上將三篇策問的細綱列了出來。文章主旨、架構、各分論點以及論證分論點的論據等等,他都目錄詳細且用詞精簡地列了出來。 整個上午,黎池的腦袋都在高速運轉,中午一松懈下來之后就渾身疲憊。 他又燒了半陶罐開水,就著開水硬逼著自己吃了兩張餅皮,之后就在狹窄的號房里開始踱步,以提振精神。 到下午,黎池又將第二場‘經義場’的三十道經義題試題拿出來,開始將每道經義題的答題要點列出來。 因為經義算是黎池的優勢科目了,雖然此次鄉試的題目相比院試時的要有深度得多,不過通篇看下來,到底沒有能夠難住他或繞暈他的題。 三十道經義題的答題要點寫完時,透過門上的窗格可以看見外面天色還早。 至于第一場的‘雜宗場’,黎池起初在看過一遍試題后,就決定將其放在最后。 鄉試和會試中的‘雜宗場’,也是科舉革新中的一項——同時也是最大的一項。是在‘雜文場’——寫詔、判、表、誥等公文一道的基礎上,又增加了包括歷史、地理、政令、律法等方面的題目,以填空題(帖經)的形式出現。 黎池看過‘雜宗場’的試題,感覺都是送分題,不用特意提前做。 于是黎池又重新將三篇策問的細綱推敲一遍,在一些細節方面進行了增刪替改,以確保盡善盡美,做完這件事后天色已經開始暗下來了。 黎池停筆,將筆墨紙硯收回考籃里。然后生火燒開水,他這次燒了滿滿的一陶罐開水,先是強迫自己吃了四張餅皮,之后又將一陶罐開水全都灌進了肚子里! 不得不說,開水在很多時候確實是一劑良方。一罐子開水下肚,黎池感覺身體舒服了很多。 然而今天一整天,黎池也清楚地感覺到了,他的感冒雖然沒加重,卻也沒好轉。 考慮到夜里溫度會降低,而考場里又沒有厚棉被,就這樣在木板床上睡一晚上……一覺睡醒后,明天病情如何也無法預料。 事實上,黎池對自己的身體抵抗力不報期望,極有可能感冒會加劇。 可是現在已經沒辦法了,他又不敢點燃炭火放在床下,這樣肯定會很暖和很多,可是炭火只有一盆,若是都用來烤火取暖了,之后他連開水都會喝不到一口。 而且,墻邊放的那一桶水,如果不煮沸殺菌的話,他是不敢喝的。否則別到時候感冒還沒好,又鬧肚子,那就真是雪上加霜了。 黎池拿出床底的夜壺解手過后,就躺上床睡下了。 第二天起床時,黎池的感冒并沒有好轉。甚至剛醒來那一陣的癥狀,比昨天早上剛起時還更加難受,頭疼、鼻酸、喉嚨痛,還伴有時不時的咳嗽。幸好的是,他的腦子還是清醒著的。 黎池燒了小半陶罐開水喝下,又嚼了兩張餅皮咽肚子里。接著架上木板桌子,拿出筆墨硯臺、磨好墨,鋪上答題紙,開始作答第一篇策問文章。 不是黎池自傲,他是真的幾乎寫盡了所有可能出的策問文章。就如他前世備戰國考《申論》時,將政治、經濟、社會、文化和生態這幾大版塊,各個主題可能出的應用文寫作題目都寫了一遍一樣。 當然,當時市面上有各種國考教材對幾大版塊的主題進行歸納,相比科考策問,這個‘寫盡’的目標更容易達到。 黎池寫策問文章的熟練度高了,加之昨天又已列好了詳細的細綱,作答策問幾乎與‘照抄原文’也沒區別了。因此,哪怕黎池感冒了影響狀態,他也只花了一個時辰就寫好了第一篇策問文章。 寫完一篇策問文章的過程,正好讓黎池集中了精神,狀態也出來了。雖然因為感冒而渾身有些乏力,使得他作答時落筆不如平時果斷有力,但若是不去細品也看不出字的差別,沒大多影響。 于是趁熱打鐵,黎池立即開始作答第二篇。 作答第二篇策問文章時,黎池寫到后來精神集中度就開始下降,最后寫完時比第一篇多花了兩刻鐘的時間。這篇文章的字數與第一篇一樣,都在一萬字左右。 黎池實在沒胃口、也沒感覺餓,于是中午就只喝了半罐開水,然后就又開始作答第三篇策問文章。 作答這一篇策問時,也許是感冒開始加重了,黎池的腦子時不時就會懵一下,集中注意力變得越來越難。 為了防止出錯,黎池每落筆寫下一句話前,都會在嘴邊默念三回,確認沒錯后才下筆。 直到天色開始變暗,黎池才終于寫完了這篇文章。 雖然作答時黎池身體狀態不好,可等答完了檢查時,卻并沒有偏離早前寫好的細綱,也沒有明顯錯漏的地方。 一天的時間,寫了三篇策問,總字數約有四萬左右。 黎池本就因為感冒而渾身乏力,一旦松懈精神放下筆,甚至都不想收拾桌面,就只想立刻躺下就睡! 然而黎池已經有些混沌的腦子里理智尚存,他還是小心地將筆墨硯臺和答卷都放回考籃里。然后將白天用作‘桌子’的木板拆下,與用作‘椅子’的木板并在一起,拼成了一張木板床。 強忍住立即躺上去的欲望,黎池不顧形象地蹲到地上,在炭火盆里生起火,然后將裝了半罐水的陶罐放上去等它燒開…… 等水開的間隙,黎池拿出三張餅皮搭在陶罐上,等它被烤熱。等著等著,他就將雙手伸到了燒著水的炭火旁,以此取暖、驅散身上的寒氣。 終于水燒開了,黎池強迫自己和著熱水,將三張餅皮嚼碎了吞咽下去,然后又將剩下的熱水一滴不剩地喝光。 黎池又烤了一會兒火,等火盆里的炭火熄滅之后,他才躺上木板床準備入睡。 考場上其他號房里傳出的窸窣聲響漸漸遠去,以前還縈繞在鼻間的霉味和夜香味,也早已因為感冒鼻塞,而聞不到了…… 黎池漸漸沉睡過去,在睡過去前混混沌沌的時候,他想著: 反正才過去兩天時間,何況三篇策問也作答完畢,明天就不用早起了,那就休息一天好了…… 第48章 也許是黎池昨晚在進入深度睡眠之前,混混沌沌中給自己的身體下了指令:不用早起、休息一天。 又也許是他的身體實在撐不住了,自動關閉了體內的生理鬧鐘。他這一覺,一直昏睡到正午時候才醒。 休息睡眠,是自我治愈感冒的一個常用方法。如果是平時,在暖和的被褥里大大地睡上一覺,說不定一覺醒來感冒就好了。 但現在不是平常,他在這四四方方的一間狹窄號房里,只有被鎖住的門上有一個小窗格內外通風,房里透不進風而且見不了一絲陽光,里面的濕氣被鎖住、不能消散。睡的又是沒有暖和被褥的木板床,這樣的環境里靠睡眠自我治愈感冒…… 不但不可能,甚至還會加重感冒。 黎池睜開眼,看著上方青黑的號房屋頂,聽著隔壁的、更遠一些的其他號房里的窸窣聲響,腦袋混沌得似一團漿糊……思緒斷斷續續的,總不能順暢地連接起來。 黎池感冒病癥加重,腦袋雖然不疼了,可卻像在腦仁兒上蒙了成百上千層的紗一樣,感覺腦海里的思緒朦朦朧朧的看不清、抓不住…… “咳咳!咳咳!啊嘁!”黎池咳嗽幾聲后,狠狠地打了一個噴嚏,然后清鼻涕和眼淚水瞬間齊下,儀態什么的也全都沒有了。 雖然感覺全身暖呼呼的甚至有點燙,可黎池并沒貪戀這點溫暖,而是強迫自己撐起軟綿綿的身體爬起來。因為那暖呼呼的感覺,不過是感冒發燒帶來的幻覺罷了。 黎池拖著軟綿無力的四肢,爬起來生火燒了開水,吃了兩張餅皮、喝了一壺開水后,就又爬到木板床上坐著了。 以他現在這種身體狀況,是肯定不能拿筆寫字了的,因為寫出來的字肯定是軟趴趴的。 黎池就這樣在床上坐了一個下午,期間鄉試的正副主考官巡查考場時,見他這樣坐在床上,還在窗格外面多停留了一會兒。 只是逆著光,黎池沒有看清考官們的臉。 說起來,黎池只知道此次鄉試的正副主考官是朝廷派遣的,主考官是翰林院梅翰林、副主考官是內閣學士林學士。除此之外還另外派了一個監察學官,負責監督鄉試公正順利地舉行。 黎池這一坐,就昏昏沉沉地坐過去了一整個下午的時間。 到傍晚,他又燒了半罐開水灌下肚子后,就直接睡下了。 鄉試正式開考的第四天早上,黎池竟然醒的很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