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
“哼?!眲⑼└╊珪缫帮L景的雅興一掃而光,拉長了臉,不悅道:“不聽勸誡的鬼祟小賊,有誰強逼他中/毒么?他分明自討苦吃?!?/br> “活該!”眾官差絲毫不同情。 劉桐嘆了口氣,跟隨姜玉姝下坡,無奈道:“罷了。走,本官得去瞧瞧,以免被鄉民背后指責不關心老百姓?!?/br> 下坡途中,翠梅亦嗓音沙啞,抱怨道:“唉,這幾天,我們一再地勸告鄉民,嗓子都啞了,沒想到卻被偷糧賊當成耳邊風?!?/br> 姜玉姝立即止步,隱隱擔憂,扭頭囑咐:“你個傻丫頭!今后別口無遮攔的,不準當眾嚷嚷‘誰偷誰賊’,人皆好面子,萬一激怒村民,我們勢單力薄,有理也難辯,只會白白吃虧?!?/br> “對?!迸藡邒吒胶偷溃骸叭思掖謇锏募覄帐聝?,不與咱們相干,少插嘴?!?/br> 翠梅一陣后怕,慌忙四顧,訕訕道:“我一時沒多想,往后會留心的?!?/br> 兩刻鐘后,一行人騎馬的騎馬,趕車的趕車,一窩蜂似的涌進中毒人家院子里。 堂屋門口,一家四口靠著墻,中年夫妻及一雙兒女。其中,兒子劉冬十九歲,女兒劉小秋十五歲。個個臉色蒼白,氣息奄奄,地上吐了大灘穢物,臭味刺鼻。 村里大事小事堆積成山,劉三平焦頭爛額,無奈問:“老柱叔,官府明明白白告訴有毒的東西,你一家就沒聽見嗎?悄悄地煮了吃,果然中毒了!現在知道后悔了吧?” 同為一姓,家家戶戶之間均沾親帶故,礙于情面,他舍“偷偷“而用“悄悄“,內心十分鄙夷。 劉老柱“哇“地嘔吐幾下,抬袖一抹嘴,眼皮上瞟對方,虛弱答:“喲,三平,自打你當上里正,真是越來越威風了,壓得老叔不敢吱聲?!?/br> “行啦,人現在是里正了,你算哪門子的‘老叔’?快閉嘴罷?!崩现迵е畠?,白了丈夫一眼,愁苦說:“三平,你以為我們樂意冒險嗎?還不是因為家里沒糧!眼看孩子要餓死了,逼不得已,才弄些糧食充饑?!?/br> 劉三平年輕輩分低,鎮不住局面,氣得干瞪眼,直白質問:“上次北犰賊放火燒莊稼,并未燒毀你家后山的兩畝苞米,前幾天我還見這院子里堆滿苞米,怎會缺糧?算起來,你家應該是全村最富足的?!?/br> “少胡說八道!”劉老柱惱羞成怒,老柱妻臉色慘白,懊悔哀嚎:“我們一家可倒霉,誰知土豆真的有毒呢?” 姜玉姝與縣丞前后腳邁進院內,尚未站穩,她便聽見對方最后一句,登時皺眉,困惑問:“難道你之前一直認為我們撒謊?” “咳咳,嘔?!眲⒗现滞铝藘煽?,哭喪著臉,喘吁吁答:“我曾幫鎮上的老爺種地,一天到晚累死累活,卻、卻只能吃個半飽。哼,東家不僅忒吝嗇,還瞎說糧種有毒,我不信,拿了些嘗嘗,根本沒毒。但這次——嘔……”他捂著肚子蜷縮,吐得眼前發黑,直不起腰。 姜玉姝定睛審視中毒之人的氣色,聽完哭笑不得,險些氣個倒仰,搖頭道:“事關重大,我怎么可能撒謊騙人?” “無知愚蠢的東西!”劉桐昂首,官袍袖一甩,嚴厲斥罵:“本官親自督辦的差事,你們一家不僅不用心勞作,甚至偷吃糧種?膽子夠大的,莫非是想上縣衙公堂轉轉?” 劉老柱夫婦立刻慌了,強撐著身體,趴在嘔吐穢物里磕頭求饒:“大人饒命!草民知錯了,求您開恩饒恕一回,下次再不敢了?!?/br> 慮及是因土豆而毒倒一家四口,姜玉姝想了想,小聲勸說:“大人息怒,別和糊涂人一般見識,畢竟四條人命,可別出什么事故?!?/br> “唉,對著這等無賴小人,本官實在頭疼,無計可施。你若有辦法便試試?!眲⑼﹩问址隽朔鰹跫喢?,煩惱地別開臉。 姜玉姝點點頭,對里正說:“土豆是朝廷賜下的,沒給配解/藥。你快設法催他們吐干凈,并沏一壺濃茶來,多灌他們喝濃茶。另外,再熬些甘草綠豆湯,等他們緩過來了慢慢兒喝?!?/br> “濃茶和甘草綠豆湯?這個不難,我立刻叫人弄!”劉三平熱汗淋漓,轉身安排老柱親戚幫忙救人,并挽起袖子,叫上幾個幫手,捏著鼻子,七手八腳地動手催中毒之人嘔吐。 惡臭難聞,看熱鬧的人群捂著鼻子,紛紛后退。 “爹、娘,你倆怎么又干這種事???”十五歲的女孩兒羞臊窘迫,滿腹怨氣。劉小秋吃得少,中毒淺,雙手捂著臉,埋怨道:“我和哥問起的時候,你們拍著胸口說是撿官府扔下的……丟人,太丟人了?!?/br> 眾目睽睽之下,置身冷嘲熱諷之中,十九歲的小伙子十分難堪。劉冬一抬頭,見姜玉姝蹙眉打量自己一家,瞬間羞慚至極,倉惶低下頭,恨不能當場鉆地縫躲藏! 其實,姜玉姝初踏進村察看耕地時,劉冬第一眼便看呆了,不由自主地跟隨,目光癡癡,驚奇暗忖:天吶,世上居然有這么標致的女人? 那眉眼、那鼻子、那唇齒,舉手投足間,身姿端莊嫻雅……劉冬無法自控,一見傾心,緊張跟蹤,直到被父母叫回家干農活。 擁擠中,人群索性退到圍墻外。 姜玉姝始終被家人和劉桐的官差圍護,她佯作未察覺四周種種眼神,鎮定從容。 救治一通后,所幸吃得不多的四人逐漸好轉,神智清醒。 隔著圍墻,劉桐威嚴問:“他們一共偷了多少糧種?又分別吃了多少?” 幾個與劉老柱有仇的好事村民殷勤答:“大人稍等,草民去探探?!闭f完,他們便跑進灶房翻找,迅速端著一小半筐土豆,湊近邀功似的說:“大人請看,這些已經蒸熟了,至于還有沒有生的,草民不敢搜?!?/br> 劉桐稍一思索,對姜玉姝說:“官府有言在先,都怪村民不聽勸誡。忙碌多日,你回去歇會兒吧,養精蓄銳,從明日起,最好每天去地里看一看?!?/br> “您放心,我會密切盯著莊稼的?!苯矜I硪愿鎰e,帶領家人離去。 隨后,劉桐黑著臉,厲聲喝道:“豈有此理!竟有人敢從本官眼皮底下偷糧種,顯見根本沒把官府放在眼里!恐怕他們也敢去地里偷挖,這還了得?來人,給我搜,把他偷的全搜出來!” “是!”官差領命,帶刀進劉老柱家搜查。 姜玉姝尚未走遠,了然道:“劉大人在殺雞儆猴?!薄按_實該整治一番,以儆效尤?!惫苁轮苎佑行鷳n,“否則,今天西家偷、明天南家偷,咱們這些屯田的人沒法交差?!?/br> 同伴紛紛頷首贊同。 夜間。臥房 “嘶~“姜玉姝疼得吸氣。 在旁做針線的小桃扭身問:“很疼嗎?” “我看結痂了,試著一撕,結果傷口沒愈合,有點疼?!苯矜瓕χ°~鏡,審視額頭傷口。 翠梅勸阻道:“既然傷口沒愈合,您快別碰它了,仔細撕裂落下疤——咳,小心些?!?/br> “那天他說,“回憶驀地涌上心頭,姜玉姝放下銅鏡,挽袖磨墨,“假如我落下疤痕,索性露著額頭嚇唬人取樂,解解悶?!?/br> “二公子說的?”小桃抬頭,眼神柔柔。 翠梅安慰道:“放心,肯定不會落下疤痕的!姑爺想必是在說笑?!?/br> “嗯?!苯矜炭〔唤?,笑著笑著,卻慢慢停下磨墨的動作,神色凝重,喃喃說:“他們走了七八天,在軍中也不知過得怎么樣?!?/br> 小桃愁腸百結,憂切問:“公子走之時傷勢未愈,帶傷奔波,艱難可想而知?;蛟S,他正在上陣殺敵?” 姜玉姝不懂行軍打仗,搖了搖頭,遲疑答:“晚上黑漆漆的,北犰有可能偷襲,但大陣仗應該在白天。否則,擁擠混亂中估計會誤傷自己人?!鳖D了頓,她不安地說:“至于他們的傷勢,我特地求得潘大人答應關照,如無意外,應該已經痊愈了?!?/br> “聽三嫂說,赫欽衛駐在離劉家村不遠的蒼江邊上,近歸近,但軍紀嚴明,兵丁未經允許不能外出的?!贝涿返?。 姜玉姝先是點頭,而后詫異問:“三嫂是誰?” “里正的妻子?!贝涿芬慌氖?,前仰后合,樂道:“他們家取名可隨便了。譬如,里正三兄弟,分別叫大平、二平、三平。而里正的兩個兒子,分別叫大牛和小牛!哈哈哈?!?/br> 姜玉姝繼續磨墨,溫和道:“劉家村民只求日子太平富足,大多目不識丁,取名簡單樸實。你呀,別動不動就笑話人家?!?/br> “奴婢——” “嗯?”姜玉姝抬眸一瞥。 翠梅按按嘴,改而說:“姑娘誤會了,我只是覺得有趣,并無嘲諷的意思?!?/br> “我明白,只是提醒提醒你而已?!苯矜峁P蘸墨,伏案寫家書,疲憊道:“忙碌半個月,該往都中報平安了?!?/br> “那您快點兒寫,別讓大人著急?!贝涿沸老驳溃骸按笕艘恢庇洅熘?。那天離開府城之前,龔大人給了一疊信,全是大人托他轉交的。真好!” 憶起姜父信中的慈愛教導之言,暫撇開過往嫌隙,姜玉姝笑了笑,欣然說:“我在北上途中苦悶,隔三岔五就給父親寫信,他老人家或許煩了?!?/br> “哪里?”翠梅堅定道:“大人心疼女兒還來不及呢,絕不會嫌煩的?!?/br> …… 小桃微笑傾聽,不時插句話。彼此雖和睦,但她心知自己比不上陪嫁丫鬟,不敢與翠梅爭寵信。聽著聽著,她暗忖:靖陽侯府雖已被抄,但憑親友幫扶與公子本領,郭家未必不能東山再起。 到那時,公子身為家主……老夫人一早準了的,我甘愿伺候公子和夫人一輩子!她滿懷期待地想。 數日后·清晨 剛澆了水的坡地濕潤,姜玉姝蹲在壟前,抓了把土壤揉搓,汗濕鬢發。 “幼苗何時才能長出來?”劉桐扶了扶烏紗帽,頻頻掏帕子擦汗。 姜玉姝起身拍拍手,略一盤算,謹慎答:“具體得看當地氣候。據說,一般要二十天左右,拭目以待吧?!保罒o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二十天?那本官可看不見了?!眲⑼╊H感惋惜,轉身往田間道上走,“昨日縣衙派人送來口信,催我回城處理公務,無法再待在劉家村。明早啟程?!?/br> “???”雖是意料之中,但姜玉姝仍一怔,忙跟隨,懇切道:“足足六十七畝地,單靠我家幾個人,無論如何忙不過來的,還請您離開之前安排安排?!?/br> “這是自然?!眲⑼庵讲?,帶刀官差從不離其左右,“放心吧,本官會交代村民的。橫豎眼下缺其它糧種,村民閑著也閑著,不如幫忙侍弄新糧種。倘若收成好,即是老百姓的福氣,日后便多一樣糧食?!?/br> 姜玉姝愉快道:“大人所言極是!官府一片仁慈關愛之心,實乃百姓之幸?!?/br> “哈哈哈?!眲⑼┍豢涞妹奸_眼笑,順勢告知:“栽種新糧,屬赫欽民生大事,按例需詳記并編入縣志,故本官將委派一名主簿,從頭到尾地盯著?!闭Z畢,他偏頭說:“莊松,你留下,務必詳實記載,知縣要過目的?!?/br> “是?!泵星f松的主簿未及而立之年,面白無須,文質彬彬。 劉桐又道:“同時,本官會留下兩名衙役,協從助你?!?/br> “多謝大人!”莊松得到護衛,悄悄松了口氣。 于是,次日一早,糧馬縣丞便打道回城。 姜玉姝福身道:“回城路遠,大人一路保重?!?/br> “你們要安分在此屯田。按律,流犯絕不能擅自離開西蒼,違者將以逃犯論處!”劉桐壓著嗓子,嚴肅告誡。 姜玉姝頷首,“您放心,郭家人全在西蒼,哪兒也不會去!” “這就好?!?/br> 劉桐登上馬車,掀開窗簾對里正說:“本官回縣衙處理些急務,不日仍來此巡察新糧作物。你們若想過上飽足的日子,必須用心侍弄莊稼?!?/br> 劉三平畢恭畢敬,點頭哈腰,“是?!?/br> 劉桐承諾道:“待有了收成,官府一定先分給連年歉收的月湖鎮。尤其你們村,頻頻遭災,官府正在琢磨賑濟之法?!?/br> “謝謝大人!”劉三平十分動容,撲通下跪,磕頭感激道:“草民一定帶領鄉親們照您的吩咐辦,拼力掙收成!” 一行人目送片刻,待縣丞車馬遠去后,慣例下地忙活。 念及救命之恩,劉桐把一輛破舊小馬車送給了郭家。 此車無門無窗亦無簾,吱吱嘎嘎,但總比走路強多了。 七月流火,可晌午依然炎熱。 姜玉姝頭戴一頂遮陽帷帽,沿著水渠北行,納悶問:“奇怪,這渠里的水怎么越來越淺?” @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對,幾乎眼看著變淺了!”小廝鄒貴蹲在渠旁,撩水洗手,擔憂道:“萬一干涸,我們上哪兒弄水澆地?” 劉三平撓撓頭,無奈告知:“前陣子連降大雨,水渠上游八成有地方被沖垮了,堵塞不通,所以渠水才越來越淺?!?/br> “這怎么行?”主簿莊松皺著眉,不解地問:“你們一直沒去上游瞧瞧嗎?” 劉三平嘆了口氣,面露恐懼之色,忌憚答:“假如在以往,家家戶戶需要水澆地,早就扛著鋤頭上去挖通了。但今年三月底,春雨沖垮了渠岸,八個鄉親結伴修渠時,倒霉遭遇北犰人,有的被刀砍,有的身中亂箭,甚至慘無全尸!從那以后,誰也不敢去上游了?!?/br> 姜玉姝憐憫嘆氣,忐忑問:“此渠源頭是在哪兒?非??勘眴??” “牧河?!眲⑷礁嬷骸斑@條灌溉水渠用了上百年,祖祖輩輩不斷地整理,算上其中兩道山溪,總長近三十里?!?/br> 翠梅驚嘆道:“三十里?夠厲害的!”@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