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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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第尋來時,便看到的是這樣的情形。 一襲紅衣似火的姑娘,輪廓柔和,垂頭坐在河岸,背后是靜靜流淌小河與起伏和緩的小丘,茂盛的野古草與糙隱子草隨風飄揚,卻遠不及她緋麗的裙擺耀眼。 若是沒有那兩個在她頭上作亂的小子,扯得她齜牙咧嘴。此情此景,說是能入畫也不為過。 見班第來,寶音圖笑嘻嘻的抬頭和他打招呼,“五叔你來看,我們給五嬸編的辮子漂亮嗎?” 先前容溫洗漱時,覺得自己水中的倒影略顯怪異。起初以為是衣裳顏色太艷,后來才想起是自己的小兩把燕尾發髻與這身騎裝不搭,便想著換個發式。 寶音圖瞧出了她的意思,自告奮勇,說他會編特別漂亮的小辮子。容溫瞧著他頭上卷卷曲曲,但不乏精致的小辮子,將信將疑的應了。 寶音圖確實會編小辮子,但是下手沒個輕重,容溫險些被他薅哭。小牛動作溫柔許多,但手藝不行,編出來的辮子松松垮垮,難看得緊。 班第來之前,容溫正在勸這兩孩子放過自己,也放過她??蛇@兩個孩子分外堅持。 見到班第,容溫是從未有過的激動,瞪著發紅的眼眶求助,很是可憐。 班第沉臉走近,趕走還想繼續禍害容溫頭發的兩個孩子。 一雙灰眸掃過容溫散亂不堪的腦袋,落在她那雙發紅的小鹿眼上。 容溫沒理他,自顧對著河水,打算把頭上編了一半的小辮子解了。 班第盯著她的動作,微不可察的輕哂一聲,挑眉問道,“你不會?” 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公主低下頭,無言以對。 她在班第眼中,大概是個徹徹底底的廢物。 走路不會,鋪床不會,編發也不會。 容溫不想理班第這個問題。 偏著腦袋繼續解小辮兒,邊上的草地突然陷下去一些。 下一刻,一雙大手捋起她的長發。 容溫脊背發僵,雙手動作不由停了下來。任由那雙大手取而代之,十指慢條斯理的在她發間穿梭。 沉默——起時是因尷尬。 后來,大概變成了默契。 直到容溫實在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抱怨中帶了不自覺的嬌憨,“嘶——你怎么比寶音圖還沒輕重?!?/br> 班第聞言,直接松開了編到一半的小辮子,起身欲走。 “噯……”容溫靈關一閃,想起昨夜他鋪氈毯的事,脫口而出一句,“但是你編得比他漂亮多了!” 班第窒了一剎,又面無表情的坐了回來。 第31章 容溫頂著一頭不算特別齊整的小辮子近水而照, 認真把因沒編好而翹起來的發絲按下去。 班第無聲瞧著她細致講究的做派,視線游移, 落在她清潤的側顏上——眼角彎彎,盡盛著滿意歡喜。 草原的小河岸邊, 雜草野花,翠青枯黃,肆意瘋長。唯她漂亮精致, 不同尋常。 一時間,班第倒分不清,顯眼的是她身上那襲紅裳,還是——她。 容溫花了快一盞茶的時間, 才打理好自己, 笑盈盈對班第道, “我好了,回去吧?!?/br> 兩人幾乎是一齊起身。 男人高大的身影籠下來,明艷的天光頓時被遮去大半。 容溫覺得一股壓力自身側傳來, 忍不住歪著腦袋抬頭望他。 班第察覺到她的視線, 默然回望。 方才坐著還未發覺, 她今日似乎格外矮。 少了精致高聳的發髻,沒穿一無是處的花盆底。 扎著頭俏麗小辮兒的姑娘,嬌嬌小小一個, 距他肩膀還差幾分。 班第余光不經意掃過容溫腳上那雙方便舒適的大紅翹頭氈靴。 半垂的灰眸底下, 隱約的, 竟有幾絲夾雜滿意的淺笑掠過。 “跟上?!?/br> “等等!”容溫叫住他, 問道,“你臉上的傷,可是沒上藥?” 昨晚四下昏暗,他面上的須發又蓄了起來,遮了半張臉,容溫只隱隱感覺橫亙在他臉上那道鞭傷還沒好全乎。 方才兩人對視時,容溫才真切感受到,哪是沒好全乎,根本連痂都未結,暗紅一片。 距離他被多羅郡王鞭笞已七八天了,若是認真上藥,早該結痂了。 班第抬抬眼,沒吭聲。 他嫌麻煩,容溫給的傷藥,壓根沒用過,全靠皮糙rou厚硬抗了下來。 容溫看他的反應,便知自己猜對了,蹙眉不贊同道,“你這樣不行的?!?/br> 有什么不行,女人就是麻煩。 怕傷怕疼算什么男人,班第渾然不在意的姿態,朝容溫挑挑下顎,“走?!?/br> 容溫堅持道,“你該上藥?!?/br> 班第沒理會,兀自加快腳步往來路走,任由容溫慢吞吞綴在他身后幾十步遠的位置。 每年,班第到蘇木山來,大半時間是在山頂長兄達來墓前靜坐。 若寶音圖一家剛好游牧到此處,他便會帶著寶音圖一同去山上祭拜。 因小圓臉夫妻代為收養寶音圖,卻拒不接受他的金銀。所以得閑的時候,他也會領著寶音圖一道,去草原打獵,以獵物相贈小圓臉夫妻。 其實蘇木山上獵物遠比草原上更豐富,只是長兄臨終前渾身鮮血染遍,奄奄一息,沒一處好皮rou的模樣讓他印象太深。 他不愿在長兄墓前殺生,臟了長兄的眼。 適才他從山上下來,本是準備帶兩個孩子去草原上打獵的。 ——最后卻莫名其妙去給女人編辮子了。 班第瞥了眼自己黝黑粗糙的雙手,臉僵得跟塊木頭似的,耳根子卻愈發guntang。 沒理又拉著容溫笑鬧起來的兩個孩子,悶不吭聲進帳篷取弓箭和縛繩。 等他出來時,卻發現容溫與兩個孩子都不見了。 蘇木山偏僻,地處草原深處,草甸稀疏,不適合放牧,常年無人來往。 方才他也并未聽見任何異動——所以,他們遇見危險的可能性近乎沒有,八成是自己跑去哪里玩鬧了。 竟連聲招呼都不打的撇下他! 班第濃眉緊擰,四下眺望片刻,仍舊不見幾人蹤影。 大手猛地攥過弓箭,一臉煞氣,翻身上馬,揚鞭離去。 草原崇武,班第會走路便會騎馬,庫布大刀,火銃彎弓,無一不精。當年孤身一人救出皇帝時,他便用的火銃。 往西幾里處有片低矮的灌木林,往常班第帶著寶音圖時,一般都是去林子里獵野兔、黃羊、狐貍等。 今日班第卻是瞧都不瞧那些小獵物,自顧循著地上的痕跡,往灌木林深處去。 ——尋到一處低山坳,順手摸了個狼窩。 狼能聞到五七里內的氣味,最愛夜間侵襲牛羊群,是牧民的死對頭。 為了對付狼,草原牧民專門研制出了一種叫‘布魯’的狩獵工具。 ‘布魯’是一根長約三十來公分,前段彎曲的木棍。在彎頭前端用皮條拴著一個四五公分大小的銅錐。 獵人騎馬逐狼時,揮起‘布魯’,‘布魯’上的銅錐能擊碎狼的頭骨。 班第來摸狼窩實屬臨時起意,隨身并未攜帶‘布魯’,就靠著一把弓與一柄彎刀。 鮮血與廝殺,最原始野性的發泄。 等班第挑挑選選,拖了幾頭皮毛品相上好的狼尸‘得勝而出’時,整個人像從血池里撈出來的,狼狽不堪。 一滴血水順著額角淌下來,滴到眼瞼處,班第粗魯的抹了把臉,去了不遠處的小河下游處理獵物。 牧民不吃狼rou,但狼rou曬干后泡水,用來清洗被狼咬傷的牲畜的傷口,愈合效果極好。 且狼的鼻頭與膽囊可入蒙藥,皮毛能互易保暖。 班第利索地收拾好幾頭獵物,又胡亂洗了洗身上的血污。 上馬返回之前,腳下突地一頓。冷峻悍氣的臉上,遲疑一閃而過。 而后,再次邁到小河邊,對著清澈見底河水。 自懷里掏出容溫給的傷藥掂了掂。 沉了一瞬,才掏出一把玄木短铓,開始笨拙的修面。 他這些年過得糙,修面這種事做起來極不順手。一不留神,便被寒光凜冽的短铓拉了道口子。 班第低‘嘶’一聲,莫名覺得憋氣。一張俊臉烏云密布,猛地站直身,打馬離去。 碧青草甸,蔥郁矮山,白頂帳篷,四下都是靜的。 那一大兩小竟還未回來。 班第面無表情的牽著坐騎去東邊草甸吃草。 遠遠的,孩子清脆的笑聲傳來。 “五叔!”寶音圖蹦到一處小丘上對班第遙遙招手,“我們在這兒?!?/br> 班第聞聲望去,灰眸自然而然越過蹦蹦跳跳的寶音圖,目不轉睛盯著朝他跑來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