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節
“白清荷在入宮之前,只去過兩處地方,一處是天香繡坊,一處是公主府?!本幝晕⑻岣吡寺暳?,“在公主府時,她只換了一件衣裳便隨公主入宮了,而在天香繡坊,她逗留了很久?!?/br> 她向馮雪橋走了幾步,低聲道:“馮繡娘,你可知白清荷去了何處?” 馮雪橋穩穩地跪坐著,聞言抬起頭來,對著君瑤搖頭:“我不知道?!?/br> 君瑤眉頭緊擰:“刑部的人查過過繡坊的所有人,白清荷遇害的上午,繡坊的所有人都有不在場證明,且大多都有人作證,唯有你的不在場證明,有破綻?!?/br> 第188章 一往情深 馮雪橋避開身側柳澤逸的注視,在君瑤的追問下,她的面色逐漸變得蒼白,但神色依舊鎮靜。 跪在馮雪橋身旁的小珂立即跪直身解釋道:“我能為師父作證!她照顧我喝藥,一整天都與我在一起,根本沒有見過白清荷!” 她用不可置信且失望的眼神看著君瑤,甚至十分悲憤,正欲說話,君瑤打斷了她。 “白清荷的房間有仆人打掃,那仆人能確定她曾離開房間一個時辰左右。而你當時因病,昏睡了半盞茶的時間?!?/br> 小珂立刻說道:“是,若白繡娘當真與師父見了一個時辰,我怎么會不知道?” 君瑤進一步質問她:“可惜問題就在于,你當真睡了半盞茶的時間嗎?” 小珂發誓:“是,我敢肯定!” 君瑤點了點頭:“白清荷遇害當天,是八月初六。你睡了半盞茶的光景,醒來時還看了太陽和日影的位置,是嗎?” 小珂遲疑地點頭,“是?!?/br> 君瑤輕聲一嘆,“可惜那一天是陰天,沒有太陽?!?/br> 小珂陡然蒙住,呆傻了般靜了一瞬,隨即紅了雙眼,倔強而固執地說:“你怎么確定沒有太陽,我分明看得真真的!” 君瑤憐惜地看著她:“你若不信,可讓曉報人翻看天氣記錄。而且朝中有崇天臺,也有當日的天氣記錄?!闭f罷,她將早已借來的氣象記錄冊翻開,朗聲念道:“八月初六,巳時,天色微陰,未見太陽,午時后,日乃出,天朗氣清,微風和暢。八月初六,辰時至巳時,日出東方,金烏灼目,乾坤朗朗,秋日炎熱……” 她的聲音擲地有聲,一字一句敲在小珂耳畔,讓她越發驚愕困惑。 君瑤將書合上,迎上她顫抖的眼睛,不由放緩了聲音說:“你并不是睡了半盞茶的時間,而是睡了一天一夜。你醒來后看到的太陽,并不是八月初六的,而是八月初七的。只因你入睡的時間,與醒來的時間只差半盞茶,所以被誤導了。而誤導你的人,也正是你的師父,馮雪橋。所以,你的證詞,不能證明你師父的清白?!?/br> 小珂驚怔住,好一瞬才驀然清醒:“即便如此,也不能證明我師父就是殺害白繡娘的兇手?!?/br> 師徒情深人之常情,小珂將馮雪橋看做親人,當做榜樣,在她的私心里,根本不會相信任何人對馮雪橋的指控。 可君瑤要做的事,便是將真相揭開給人看。她再一次拿出證據——一枚空心的細針。 “這是在白清荷被燙傷的手臂里找到的針,這枚針很是特殊,因為它是中空的?!彼檬纸佂现?,遞到小珂眼前,“這種針,是你師父馮雪橋獨創的拈花針法專用的,會用這種針,且有這種針的人,只有你們二人?!?/br> 小珂徹底失言??招尼槾汤C,的確是馮雪橋獨創的針法,至今為止,這種針法只傳授了她一人。 君瑤看向馮雪橋。哪怕鐵證如山,馮雪橋也不一定會承認,她淡淡地瞥了瞥君瑤手中的針,沉默不語。 跪在她身側的柳澤逸卻是陡然暴怒,悲痛地抓住她的手腕咬牙切齒地質問:“當真是你?你為什么要害小嬌?她曾與你情同姐妹!” 馮雪橋平靜的臉色瞬間扭曲痛苦,她忍痛死死地盯著柳澤逸,又豁然抬頭盯向君瑤:“一枚針又能說明什么?大人為何這樣冤枉我?” “一枚針的確不能說明什么,但白清荷腹中的食物呢?”君瑤反問,“白清荷的腹中,有你從蘇州帶來的定勝糕,你如何解釋?糕點中還有令人昏睡的藥物,你又如何解釋?你將白清荷約到院中,裝作不經意燙傷她的手臂,而后你裝作好心給她吃藥,令她昏睡之時,趁機在她的手臂燙傷處下了毒針。待她醒來時,你或許會解釋服下治療燙傷的藥會有些嗜睡。而白清荷因手臂疼痛紅腫,也感覺不到手臂中有帶毒的細針。下毒針后,會隔一段時間才會毒發。白清荷醒后,因急著去公主府便匆忙離開,所以她不會死在你的院中。她從公主府到太后宮中這段時間內,都沒有發作。直到入了柔太妃宮中,才毒發而亡?!?/br> 君瑤話音落下,周圍一片寂靜。所有人目不轉睛地看著馮雪橋,甚至不敢相信她這樣一個柔弱優雅的女人,會有如此歹毒的心腸。 然而君瑤此時的心卻忐忑地跳動著。她內心并不清楚自己能有多大的勝算,若是關鍵的證人還在,她豈會如此冒險?她不由自主地看向明長昱,迎上他泰然自若的目光,短暫的不安稍稍緩解。 她的指證,其實就像從山巔滾落的巨石,將馮雪橋擊得措手不及。她要面對的,不僅僅是君瑤,還有小珂與柳澤逸。 小珂已徹底不做聲了,只是用滿含悲傷與絕望的眼神看著她。 而柳澤逸卻是對她恨之入骨,在他眼里,她只是一個歹毒兇殘的女人。面對他冷漠刺心的質問,馮雪橋狠狠地閉上眼,用盡全力將他推開。 事到如今,若還有什么能給馮雪橋致命一擊,那便是讓她面對過往的現實。這也是她殺人的動機。 君瑤亮出一枚玉佩,這玉佩正是白清荷與柳澤逸的定情信物。她問道:“柳先生,這玉佩可是白清荷贈與你的定情信物?” 面對愛妻遺留給自己的愛物,柳澤逸痛心疾首,哀痛難抑。他艱澀地點點頭,回答:“是?!?/br> 君瑤問:“她可曾多次送給你禮物表達情意,其中就有這枚玉?” “是,”柳澤逸用情至深,清晰地回答:“她給我繡過手絹香囊,還寫過詩信。我從未見過像她這般大膽熱情的人,一直想找機會向她表明心跡,可惜我與她相見的機會少,即使見了面,也少有時機說話。直到她將這枚家傳的玉佩送給我,我們才算明白彼此。我這個人其實枯燥無趣,若非她熱忱主動,我恐怕就會錯過她了?!?/br> 果然是白清荷更主動。君瑤敏銳地抓到這一線索,她看向兀自搖頭地馮雪橋,驀地生出些惻隱。 她在所有人的注視中,稍稍揚聲說道:“柳澤逸,你當真認為,那枚定情的傳家玉佩是白清荷的嗎?” 在柳澤逸困惑疑怔的凝視下,君瑤再繼續追問:“那些手絹香囊,還有表明心跡的情詩書信,當真出自白清荷之手嗎?” 柳澤逸被問住,卻明顯沒有明白君瑤的深意,他說道:“即便那書信不是小嬌寫的,手絹香囊也不是她繡的,那又如何呢?我只需要知道她心悅于我就可以了!” 此話一出,馮雪橋渾身一震,她癱軟無力地跪在地上,用古怪且嘲諷地眼神看著柳澤逸,嗤笑道:“柳澤逸,你從頭到尾都被白清荷騙了。你當真以為她真的心悅于你?若真的如此,她憑什么拿著我的東西來騙你呢?” 君瑤等的就是這一刻,她立刻接話道:“不錯,我比對過白清荷送給柳澤逸的定情書信和繡品,其實都出自馮雪橋之手。這說明,定情的書信是馮雪橋寫的,那些表明心跡的繡品也是馮雪橋一針一線繡的?!?/br> 她頓了頓,輕垂著眼看著馮雪橋,說道:“真正想送情詩與信物表白的人,其實是馮雪橋!” 三言兩語,足以讓所有人陷入短暫的驚疑,這起案件關乎三個人的真情,這些男女之間的風花雪月,也的確夠人津津樂道好奇不已。 可惜柳澤逸似乎一直看不透,他跪直身說道:“即使書信和繡品都不是出自小嬌之手又怎樣?我心儀的是她這個人,又怎么會在乎東西是誰做的?” 君瑤愣住,她方才說得如此直白了,難道柳澤逸還未明白?也難怪當初他會愛上白清荷。君瑤無聲一嘆,朗聲道:“就算馮雪橋愿意幫白清荷寫信繡東西,可她怎么會愿意將傳家之玉送給白清荷做定情信物?” 一直沉默忍氣的小珂終于按捺不住,她高聲道:“那玉佩分明是我師父的傳家之玉!這玉是一對兒,若你們不信,大可拿出另一半來比對!” 君瑤也順勢將備好的物證玉佩拿出來,這樣的玉佩,識貨的都知道價值不菲,且難以假造出一模一樣的。 柳澤逸驚愕地瞪著君瑤手中的玉,雙手一伸欲將玉拿走,卻在中途硬生生停住。 君瑤看了一眼放在一旁繡著“小嬌”字跡的手絹,冷靜地告訴柳澤逸另一個事實:“除了這些信物不是白清荷本人的以外,連‘小嬌’這個小名,都不是她的?!?/br> 她審視著馮雪橋,問道:“風繡娘,小嬌其實是你的閨名,對嗎?” 馮雪橋木木地說:“是?!彼従彽靥ы?,漆黑的眼睛直直地望著柳澤逸,輕聲說道:“其實……其實那時是我心悅于你,想要寫信送你表明心跡。我擔心被拒絕沒面子,又很羞澀不敢當面相送,便讓清荷幫我轉交給你?!?/br> 柳澤逸搖頭:“既然如此,小嬌為什么說她也……” “她是騙你的!”馮雪橋厲聲說道,“她拿著我送給你的東西,謊稱是她自己心悅于你才送的。她騙了你,也騙了我!” 事到如今,任何的羞澀禮節,任何的教化與淑善對于馮雪橋而言都只是虛妄了!她的雙眼分明空洞木訥,卻嗪著眼淚。 面對這樣一個她曾經愛慕心儀的男人,面對這樣一個遲鈍且對她毫無眷戀的男人,她心如死灰。她甚至不知自己所做的一切,還有什么意義。她本想解釋,本想在錯過這么些年以后,至少讓柳澤逸明白自己,可惜…… 可惜都是徒勞的。 當時年少,她初入公主府,遇見了與駙馬溫云鶴一同入府的柳澤逸。僅僅是遙遙一望,她便有些傾心。那些貴門子弟她無法高攀,舉止言談不雅的人,也無法入她的眼。唯有柳澤逸,似乎是她可傾心且能追求的對象。 她暗暗觀察著他,甚至在數次詩酒會上與他相談甚歡?;蛟S是懷情的欣悅,讓她誤以為柳澤逸也是有些心儀自己的。 在她無數個日夜里寫下書信,繡了手絹、香囊,卻遲遲不敢當面相送。無法傾訴的感情,輾轉碾磨著,讓她忐忑難安。 豆蔻少女的情懷,總是瞞不住親密的姐妹。不久后,與她最親近要好的白清荷便知道了她的心思。白清荷主動提出要幫她轉送信物,并轉達情誼。馮雪橋喜出望外。 數次相送,暗通情意,每一次于馮雪橋而言,都是驚心動魄的暗示與鼓勵。 可惜每一次,都沒有回應。 直至半月后,她下定決心要堅定情誼,讓柳澤逸知曉自己情深似海,非他不可。于是在白清荷提議之下,她送出了家傳玉佩。 只可惜,神女有夢,襄王無心。最終她得到的是柳澤逸要與人成親的消息。 不管柳澤逸的婚期是在多久之后,得到消息的馮雪橋心灰意冷,不再有任何希望了。 她此前事事順利,唯有感情一事受挫傷懷。萬般情商重擊下,她選擇了離開。 如今她重回京城,與白清荷、柳澤逸重逢。當她再見那位那讓魂牽夢縈的男子時,竟發現他喊白清荷為小嬌,甚至看見他腰間的玉帶上,懸著她的傳家之玉! 馮雪橋冷聲笑著,兩眼通紅,卻再也流不出眼淚:“那日我威脅白清荷來見我,否則我便將所有真相都告訴柳澤逸!她竟然絲毫不知悔改,甚至沒有辦法歉疚。她說什么柳澤逸與她是兩情相悅——兩情相悅,如果當初她沒有騙我,如今與柳澤逸兩情相悅的人是我??!” 此時的她,已然歇斯底里,嘶啞憤怒的語言令人唏噓。 君瑤卻緩緩地問:“是嗎?若當初你主動一些,柳澤逸就會心悅于你嗎?” “不會!”柳澤逸立刻憤然回答,“從始至終,我從未特別在意過你。即使當初向我表白的人是你,我大約也是不會心動的。清荷……清荷死得好冤!就算她有錯,你又何必非要取她性命?” 這番話無疑是擊潰馮雪橋最后的利箭!她凄厲的哀嚎一聲,猛然撲向柳澤逸。 有皇帝在場,守衛自然十分森嚴。馮雪橋才剛起身就被控制住。她被死死地扣在地上,被人捂住嘴,只能發出悲痛沙啞的嗚咽聲。 第189章 真相漸白 白清荷死亡一案,水落石出。但是案情還沒有結束。 對于馮雪橋、白清荷、柳澤逸三人之間的感情糾葛,在座之人雖難免唏噓,但是也沒有人真正將他們放在心上。馮雪橋等人也沒被押下去,因為在她身上還有謎團。 太后厭惡地盯著被押住的馮雪橋,厲聲問道:“白清荷衣裳和神女拜月繡上的血符咒是不是她搗的鬼?” 的確,馮雪橋是殺害白清荷的兇手,那么死者白清荷衣裳上的血符咒,也應該與她有關。 然而事實真相卻不似表面上那般簡單。 君瑤說道:“血符咒不僅僅出現在白清荷的衣服上與繡品上,徐坤的死亡現場也有。這其中的關聯更加復雜,需得現將徐坤的案子破解后才好講?!?/br> 太后沉沉地看了她一眼,默然不語。 君瑤知道,徐坤只不過是地位低賤的內侍,若非他是公主的人,誰會管他的死活?可惜徐坤的案子,也是這諸多案情中重要的一環,君瑤必須揭開它的真相。 她說道:“徐坤的尸體上,有兩種可致死的特征。其一是他咽喉腫脹,導致窒息而死。其二,便是他后頸處,有一塊銅錢大小的深紅色瘢痕,是被刺入蛇毒所致。而這蛇毒,已讓懂得藥理毒性的御醫驗看過,與白清荷所中的毒是同一種。只是徐坤中毒很淺,還未毒發就已經因窒息而亡了?!?/br> 果真是沒人關心徐坤的死活,君瑤說完一段,幾乎沒人在意。倒是明長霖接了她的話:“既然中了毒,為何沒有發作?” 君瑤微不可見地彎了彎唇,說道:“因為他是在死前被下毒,毒性來不及發作。我在此之前,特意查問了以前同徐坤交好的人,發現一件不算太隱秘的事情。那就是徐坤從小就不能吃花生,一旦吃下,哪怕只是很少的量,也會全身抽搐、口吐白沫,咽喉腫脹。徐坤平時為人謹慎,不太會將這樣的弱點大肆宣揚,連他的義子也不清楚??墒枪鞲娜伺c徐坤有多年的交情,且與徐坤一同伺候公主多年,對徐坤相當了解。尤其是廚房的人,因要為徐坤做吃食,定然了解徐坤的飲食習慣。想來兇手也是從公主府廚房的人那里得知這個事情的?!?/br> 徐坤死時,隋程也前去調查過,也大致知曉一些案情。他立即問道:“難道是公主賞賜給他的月餅有問題?” 一直默不做聲如隱形人般的可容忽然開口,向皇帝叩拜行禮,說道:“皇上,公主府賞賜的月餅都是一一檢查過的,且廚房的人知道徐管事不能吃花生,定然不會犯這樣低級的錯誤?!?/br> “不錯,”君瑤頷首,“那些月餅沒有問題,且在做好之后都用盒子封好。但就是因為每一盒月餅的盒子一模一樣,才使兇手有可乘之機。我在徐坤的休息房中,發現了一盒月餅,盒中僅剩一個月餅,這個月餅是rou桂口味??墒瞧婀值氖?,盒底有月餅皮的碎屑,這碎屑卻是帶有花生口味的月餅掉下來的?!?/br> 這樣口頭講述,讓人聽得云里霧里。君瑤事先備好了兩個月餅盒,盒中分別裝有兩種口味的月餅。 她解釋道:“為何裝著rou桂口味的月餅盒子里,會有花生口味的月餅皮碎屑?其實兇手想要讓徐坤吃下帶有花生的月餅很簡單,只需要將他的月餅盒調換就是了?!?/br> 她將兩個盒子的位置交換了。又說道:“可惜徐坤當著眾人的面,只吃下一個花生口味的月餅,盒子里還剩一個,兇手也不知道他會不會吃。所以他在徐坤死后去過徐坤的房間。果然,兇手發現盒子里還剩一個月餅,于是他便將盒中的花生口味的月餅,換成了rou桂月餅。這樣一來,所有人都會以為,這月餅本就是rou桂月餅,不會懷疑有其他問題?!?/br> 隋程暗暗心驚:“那兇手是如何調換月餅盒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