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節
君瑤回答道:“其實很簡單,只需要讓人將月餅盒放在一起,趁人不注意時快速調換就可以了。而唯一有這樣機會的人,與徐坤一樣,都領了公主府的月餅,且與徐坤一同回了天香繡坊。他們在回繡坊的途中,都是各自拿各自的月餅盒子,只有在回坊后,聚會商議事宜時將盒子放在了一處,且之后都吃了月餅?!?/br> 就算君瑤不直接指出兇手是誰,在場的人也有了自己的結論。 但可容卻說道:“月餅是隨意派發出去的,盒子也一模一樣,你如何判定是誰換了徐管事的月餅?” 君瑤微微一笑,正愁沒人問這個問題。她說道:“因為兇手將自己調換后的rou桂月餅盒子留下來了,且正好被我發現。而他留下來的盒子里,還要一顆花生口味的月餅。想來那就是他從徐坤現場的月餅盒子里調換出來的?!彼σ庖饕鞯貙χ扇菡f道:“公主府做月餅向來考究,絕對不會做相同的口味。所以,每一個人領到的是獨一無二的月餅,對嗎?” 可容面色一僵,咬牙說道:“是?!?/br> 君瑤點頭:“如此,正好證明了我方才說的是事實?!彼D身看向瓊宇,輕聲問:“瓊宇公子,我說得可對?” 瓊宇漆黑靈靜的眼眸緩緩看向她,出人意料地說道:“是?!?/br> 君瑤有些驚訝,隋程按捺不住連忙問:“是誰調換了徐坤的月餅?” 這案子撲朔迷離,不少人如隋程一樣關心謎底。 君瑤說道:“與徐坤一同去公主府,一同回天香繡坊的人,實則都有調換月餅的機會。但能知曉徐坤不能吃花生,且與公主府的人來往密切的人,卻僅僅只有一個?!?/br> 她看向瓊宇,一字一字清晰地說道:“我從一個小乞兒手中,得到了一盒公主府的月餅,那盒里裝著一個花生月餅,但盒子里有rou桂皮。這個小乞兒想來瓊宇公子也認識,因為那盒月餅,就是你送給他的?!?/br> 瓊宇平靜的眼底微微一顫,說:“僅僅如此,就能證明我調換了徐坤的月餅盒?” 君瑤輕輕搖頭:“當然不僅僅如此?!彼贸鲆粡埥伝ㄐ殴{,當著瓊宇的面慢慢展開,說:“這張是從徐坤房中的月餅盒里發現的紙條,瓊宇公子應該知道,這紙條不是寫給徐坤的?!?/br> 瓊宇渾身瞬間一僵。 事關永寧公主的清譽,君瑤一時不知該如何措辭。她將紙條遞給皇帝的親近內侍,讓其轉交給皇帝,說道:“裝月餅的盒子是由公主府的人密封的,能將紙條藏入其中的人,只能是公主府的人。而整個公主府,能用這種紙張的人,只有永寧公主。何況,那筆記,也是……” 皇帝抬手打斷了她,冷眼看向瓊宇:“證據確鑿,你還有什么解釋?” 面對皇帝逼人壓迫的目光,換做其他人早就嚇得魂不附體了。而瓊宇卻是安靜地跪著,無聲地附身叩拜。 皇帝面無表情地將那張紙條遞還給內侍,沉聲問:“那徐坤身上的毒是怎么回事?” 君瑤緩緩說道:“其實蛇毒不是瓊宇下的,但也不能說與他完全無關。徐坤不是死于蛇毒,說明他中蛇毒后來不及毒發就已經死于花生月餅了。而他吃下月餅后,就回了房休息,沒有與其他人接觸過。直到他吃下花生發作,給他送飯的人發現他倒地抽搐,這才叫了許多人來搶救他。就在眾人涌入房搶救他的過程中,有人用帶有蛇毒的針刺了他的后頸?!?/br> 她的目光沉靜地從瓊宇和馮雪橋身上游弋而過。徐坤身上的蛇毒,與白清荷所中的蛇毒一模一樣,而當時沖入徐坤房間里的人中,就有馮雪橋。所以,在場的人與君瑤一樣盯著馮雪橋。 然而馮雪橋似乎已將自己封閉在絕望里,猶如只剩一個枯槁的軀殼,對外界毫無反應。 君瑤輕聲道:“馮雪橋雖有嫌疑,可她并沒有接觸過徐坤。當時將徐坤扶上榻進行搶救的人是兩個小廝,另外還有一個繡坊的下人。也這是個下人,在趁人不備時,對徐坤下了毒?!?/br> 然而在場的人中,并沒有君瑤所說的天香繡坊的下人。 眾人疑惑心頭疑惑。既然今日要揭曉謎底,君瑤不可能不將兇手帶到此處。 “給徐坤下毒的人,已經死了?!本幊脸恋卣f道。 正是因為這人已經死了,所以死無對證。她所查獲的許多線索與證據,都沒有人作證。 話音一落,眾人暗自心驚。最驚訝的人是明長霖,她驀地想到什么,詫然開口問道:“她是……” 君瑤接話道:“她正是天香繡坊的下人——小玉。之所以說瓊宇公子與徐坤之死不是完全無關,是因為小玉此人,是由他親自作保引入天香繡坊的?!?/br> 這更讓人滿腹疑惑。 明長霖問:“難道小玉是受瓊宇指使?” 君瑤搖頭:“若瓊宇要指使小玉,他就不必去調換徐坤的月餅了。徐坤會吃下被調換的月餅,之后又中毒,是因為瓊宇與小玉都想殺了他?!?/br> 如今殺人兇手已然知曉,但仍有許多疑惑未曾解開。 瓊宇與小玉的殺人動機,小玉為何會死亡?這一切又與公主的死有何關聯?這復雜交錯的疑團,勾起了眾人的興趣,他們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于君瑤一人身上,等待著她解開謎底。 君瑤看著瓊宇,說道:“小玉在入天香繡坊之前,曾在枯井巷的破廟里住過。你那時就認識她了吧?你之所以要為她作保讓她入天香繡坊,也是因為你知道她的真實身份,想要讓她為你所用?!?/br> 瓊宇有些意外的瞇了瞇眼,沒有否認。 被勾起好奇心的明長霖問:“小玉不是天香繡坊的下人嗎?” “小玉入天香繡坊的時間不長?!本幷f,“我搜查了小玉的房間,發現了她繡的東西,也發現了她為破廟了小乞兒繡補的衣裳。她用的針法十分獨特精巧,絕對不是普通下人能繡出來的。她還曾偷偷為小珂繡補過神女拜月繡,繡出的針腳連馮雪橋也無法辨認真假,試問有這樣的繡功,怎么會甘心在天香繡坊做一個卑微的下人?” “那她究竟是什么人?”明長霖問。 君瑤說:“她是裴氏針法的傳人,也是曾經名噪京城的裴氏繡坊的繡娘,裴家小妹,裴玉枝?!?/br> 在場的人哪里了解什么裴氏針法和裴氏繡坊?君瑤便將起淵源與和鸞牡丹繡大致講述一遍。 她說道:“裴氏針法從來不外傳,且針法獨特復雜,只需將小玉平日所繡的東西拿去比對,就知道她所用的針法都是裴氏針法。而如今的裴氏已經凋零落魄,能熟練并精湛掌握裴氏針法的人,只有裴玉枝一人而已。而且據裴氏繡坊的嫡傳裴榮所說,他的meimei裴玉枝在幾個月前帶著祖傳鎮店之寶和鸞牡丹繡離家出走,她出走的時間,正好與她入繡坊的時間基本吻合?!?/br> 可惜就算她拿出再多的證據,也不如直接面對小玉來得有力。好在在場的人多數是相信君瑤的,只是難免會有疑惑,明長霖蹙眉,謹慎地問:“那小玉的尸體……” 君瑤知道明長霖有了自己的猜測,畢竟這幾起案件的死者尸體都是由她親自檢查過的。 君瑤沒讓她有機會繼續說下去,她給明長霖遞了個眼神,說道:“小玉之所以要入天香繡坊,一是為了解恨,二是為了拿回屬于裴氏的鎮店之寶?!?/br> 她正欲解釋,沒想到太后凌厲且譏諷地打斷了她:“難道你以為和鸞牡丹繡在天香繡坊里?” 君瑤蹙眉,這其中的原因,實則關系到皇家的另一個不可言說的隱秘。君瑤若敢說出口,無疑是將皇家的其中一塊遮羞布揭開了來。太后對天香繡坊的事大約是知情的,所以出言暗示君瑤不可再說。 可惜想要破案,就不能少了其中任何一環。君瑤只是靜靜地想了想措辭,便說道:“徐坤為了幫公主得到天香繡坊,使了一些手段,讓裴氏的人不得不轉賣繡坊。百年傳承的老繡坊,就算再有名望,也不敢和公主作對。徐坤仗著公主的權勢,逼迫裴氏的人失去一切,怎能不讓裴氏的人痛恨?” 在太后吃人的注視下,她依舊沉靜從容,緩緩說道:“雖說裴氏繡坊流傳至今已經式微,可在裴玉枝看來不是。在她的認知里,徐坤是奪走裴家一切的人,也是讓裴氏繡坊徹底落寞的罪魁禍首。她作為裴氏針法的傳人,自然是無比憎恨徐坤的?!?/br> 她無權與公主與皇室的人抗衡,只能殺了為公主鞍前馬后的人解恨。 君瑤說完,坐在上方的皇帝面色沉沉,太后眼神如刀,恨不得將君瑤碎尸萬段。而柔太妃紅唇輕抿,似笑非笑地端起茶盞輕輕抿了一口。 其實用權勢辦事并不少見。但大多數辦事的人,并不是有權勢的本人,而是那些手底下的人??墒值紫碌娜藳]有上頭的默許和縱容,又如何會這樣肆無忌憚。 以前曾有一位親王,利用自身權勢,大肆強行占有坊間中人的鋪子為自己所有。也有皇帝身邊的內侍借著為皇帝開辦皇店為由大肆盤剝欺壓,鬧得怨聲載道,甚至逼得百姓告了御狀,弄得腥風血雨。 從那之后,朝廷下了嚴格的命令,對皇家宗親開鋪子有了限制。但上有政策,下有對策,辦法總是多于規矩的,明的不行就來暗的。類似以權壓人謀奪私利的現象無法完全杜絕。 而今永寧公主手下的人占了裴氏繡坊一事,在此時此刻不能解決。但今后如何處理,還得看皇帝的態度。 君瑤膽敢這樣明說,不得不讓人佩服。隋程愕然睜大眼睛看著她,有些擔憂,又有些暗服。 短暫而壓抑的沉默過后,明長昱率先將話題引開,溫和地問:“既然小玉是因此而殺害的徐坤,又為何說她受瓊宇利用?” 皇帝等人因此回過神來,將注意力轉回案情上。 君瑤快速與明長昱對視一眼,說:“因為瓊宇需要小玉為他辦另一件事。這幾起案件,包括徐坤死亡案,瓊宇都沒有在現場,甚至幾乎查不出破綻或證據。他精心籌謀,借他人之手辦事,好讓自己徹底不涉身案情之中?!?/br> 迄今為止,所有人都懷疑小玉殺害徐坤,除了因怨恨之外,就是受了瓊宇脅迫,可事實并非如此。君瑤整理思緒,決定先說明瓊宇脅迫小玉的手段。 她沉吟道:“這件事,還需從裴氏繡坊的鎮店之寶說起?!彼蚧实酃笆?,說道:“請皇上允許我帶兩個人進來,此二人是破解謎團的關鍵?!?/br> 皇帝自然應允了。不過片刻,侍衛就帶進來一男一女。這對男女平民裝扮,形色惶恐不安,一入內,連頭也不敢抬就跪地磕頭。 這兩個人正是裴氏繡坊的坊主,裴榮夫妻。 君瑤上前,低聲與他們二人交代幾句,便緩緩開了口。 第190章 真相大白 裴榮夫妻二人,雖在京城生活多年,卻鮮有機會接觸達官貴人。自裴氏繡坊逐漸落魄,他們在京城的日子也艱難起來。若非萬不得已,其實裴榮也不想做那個變賣祖宗家業的人??伤媾R的是一個無法快速解決的問題。繡坊不再有興旺的生意,數十口人等著他養活,才幾歲的稚子也是嗷嗷待哺。何況要買繡坊的人是公主府的內侍,在他看來實在位高權大。哪怕他明知道對方以權壓人,讓他完全與裴氏脫離關系,甚至賤賣家業,賤賣裴氏祖傳的針法絕技,他也無可奈何。 如他這樣卑微膽小的人,一下子見了這么多當官的,心頭定然怵然難安。他身旁的妻子吳氏比他更甚,身體僵直著,話也說不出來。 君瑤需要吳氏說實話,她沉聲問:“吳氏,你當初說小玉偷走和鸞牡丹繡之事,可屬實?” 吳氏渾身一顫,連忙磕頭。 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吳氏的品行與日常的所作所為,一打聽查問就會知道。此人貪圖小利錢財,自私為己,與小玉之間的姑嫂關系并不好。 所以她先前在她面前所說的話,君瑤基本不信。 她能斷定吳氏說謊的原因,是因為真假和鸞牡丹繡。她從富商手上拿到的和鸞牡丹繡是假的,但這幅假繡是出自何人之手呢?不會是吳氏,也不是裴氏繡坊的其他人,因為他們都沒有這樣的刺繡水準。所以,吳氏賣給徐坤的,是一副真的繡品。想來徐坤要將繡品獻給公主,也不敢用假的,或許也是找人鑒別過的。因此,假的繡品,極有可能出自瓊宇之手。 一則,瓊宇與小玉相識,在小玉落難時收留她,幫她入天香繡坊。二則,瓊宇完全可以讓小玉繡一幅假的,然后專賣給富商。 所以,當初吳氏說小玉偷走和鸞牡丹繡賣給徐坤的說法,是撒謊。 在這樣的場合,吳氏早就嚇得魂不守舍,哪里還敢隱瞞,立刻改了口說道:“不是小玉偷走的……是,是我偷偷將繡品賣給了徐……徐管事?!?/br> 她涕泗橫流,卻不敢失態,拼命地克制住,顫聲說道:“徐管事說,要是我不賣,他會讓人將我們一家老小全部關進大牢……我也沒有辦法?!?/br> 君瑤不太關心徐坤是如何威脅她的,她得到吳氏的回答后,立即看向瓊宇。 瓊宇與君瑤看到的所有兇嫌都不相同。其余人或多或少,都會或悲或怒,難以掩飾不安與驚駭。而他卻很平靜,靜得好似在等待君瑤揭開所有的真相。 君瑤對瓊宇說道:“你讓小玉繡了假的和鸞牡丹繡,而真的你自己留下了吧?” 瓊宇漠不關心她如何說辭,只是淡淡看她一眼。 君瑤繼續道:“你從徐坤處得到真的和鸞牡丹繡,以此為要挾,讓小玉為你做事。小玉自詡裴氏傳人,又如何甘心自己珍愛的東西被他人所有,所以老老實實地照你的要求做事?!?/br> 她微微定了定,緩緩一笑:“其實你這樣做,或許是多此一舉?!?/br> 瓊宇聞言,卻是哂笑著輕輕搖頭,“在這京城,還有誰值得相信?” 若瓊宇不用和鸞牡丹繡作為要挾,君瑤就算懷疑他,也難找到確切的證據。他孤身一人,周旋籌謀,為確保萬無一失,卻終究算漏了這一點。 眾人心底雖疑慮重重,卻耐心地等待著君瑤層層解謎。從來不曾開口的柔太妃突然輕聲問:“他到底威脅小玉做了什么?” 君瑤微微一愣,疑惑地看向柔太妃,卻見對方只是隨口一問而已,而離她不遠的太后卻陡然陰沉了臉。 君瑤說道:“血符咒?!?/br> 皇帝以及明長昱等人,都不會相信什么鬼神,然而血符咒之事,確實猶如陰影一樣籠罩在人心頭,好一陣子鬧得人心不安。這樣怪力亂神之事,稍不加以制止,就會引得人心動亂。所以皇帝對血符咒這樣類似的事深惡痛絕。 君瑤從裝有物證的箱子里拿出一個瓷瓶,說道:“這是從小玉房中搜到的瓶子,里頭裝的是牽?;ɑㄖ??!?/br> 她將花汁倒入一白瓷盞中,再拿出一壺白醋,在眾人的注視下,將白醋倒入白瓷盞中。茶盞中原本是淡紫色透明的花汁,匯入白醋之后,以rou眼可見的速度迅速變紅,濃烈似血,殷紅刺眼。 這樣玄幻奇特的一幕,的確讓人心驚,可這里的人都是見過世面的,哪怕沒見過,也是處變不驚的。君瑤演示完畢之后,緩聲道:“坊間有不少雜耍藝人,會用這樣的辦法博人眼球或故弄玄虛。其出現實想要讓血跡憑空出現很是簡單。瓊花花汁與堿水相融會變紅,牽?;ɑㄖc白醋相融,也會變紅。小玉正是用這樣的辦法,讓血符咒憑空出現在她想讓其出現的地方?!?/br> 太后冷哼一聲:“白清荷的衣服上出現血符咒時,小玉根本不在現場。神女拜月繡上出現血符咒時,她也不在,你作何解釋?” 君瑤說道:“其實很簡單,血符咒不是由小玉一個人完成,而是有人合作。她只需用牽?;ㄖ诎浊搴傻囊路嫌∠禄蚶L上符咒,再由他人在上頭浸入白醋就可以了?!?/br> 說到此處,她不由蹙眉,稍稍思索片刻,看了眼已經失神地馮雪橋。 “白清荷被害當天,曾見過馮雪橋,但她有可能還見過另一個人,或者與另一個人碰過面?!本幷f。 明長霖試探著問:“她見過小玉?” “是,”君瑤頷首,“因為小玉殺害徐坤所用的毒,與馮雪橋毒害白清荷的一模一樣。這種蛇毒很是罕見,不可能隨便一個人都能有,所以馮雪橋與小玉之間,也暗藏著某種合作聯系?!彼呓T雪橋,目不轉睛的研判地注視著她,“小玉的蛇毒,是從你這里拿的,對嗎?” 馮雪橋呆呆地抬頭看她一眼,低聲反問:“你有何證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