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節
可是……”男子垂下了眼瞼,撩起衣袍沖著鳴煙鏵跪下,“我今天,還是想求您,救我一命?!?/br> 鳴煙鏵沒有動作,她靜靜地看著跪在自己腳前的男人,“你從前和我說過,你并不貪生?!?/br> “我確實不貪生,”殷旬苦笑,“可有些事情,要比死更可怕?!?/br> “神君,您常于魔軍交戰,可知為何魔界的士兵大多比天軍要狂熱幾分么?!?/br> “因為戰前血祭濫殺?”魔軍所到之處,血流成河,將領不加管束,放任手下的士兵殺人取樂,為的就是將魔族的血性激發出來。 “不錯,還有一點您恐怕不知?!币笱ь^,揚起了那張精致到柔美的臉,他拉著鳴煙鏵的手撫上自己微揚的唇角,露出了鳴煙鏵不久前才贊賞的笑容,“神君瞧我這身皮囊,可還滿意?” 鳴煙鏵瞳孔劇縮,她猛地站起來,“你……” “當年那些沒有爭到魔君之位的孩子,除了笙簫江愁楓,不知道還有幾人活著。父君死前曾說,一群敗者,能為魔界做點貢獻也是他們的福氣了?!币笱嗳灰恍?,“哪怕我現在是魔君又如何,有朝一日被人發現了我不過是外強中干,一樣逃不過這個下場?!?/br> “至于自殺,那更是自尋死路,失去了萬年的修為淪為一抹殘魂,豈不是白白將自己送進他們手中?!?/br> 殷旬沖鳴煙鏵一拜叩首,額頭觸地,“所以我出此下策,說我厚顏無恥也好喪盡天良也罷,懇請神君能救我一命?!?/br> 鳴煙鏵扶著他起來,目光肅肅,“我既是認下了你這個朋友,自然不會放任不管。從前是我天真無知,竟然忘了你的處境,日后只要我在一日,就絕不會讓你受到欺凌?!?/br> 男子臉上終是展顏,他扯了扯嘴角,剛要說話,卻有血色從口中流出,下一瞬,殷旬軟倒在了鳴煙鏵懷里。 刺激魔力的藥效過去,副作用隨之涌來。 …… 殷旬這一昏,昏厥了數日。 鳴煙鏵雖然琴棋書畫樣樣和文人沾邊的東西都一竅不通,但久病成良醫,為了隨時給自己和衛黎治療,她粗略習得了一些醫術。 煙鏵神君向來是有一說一有二說二,絕不夸大或是自謙,所以這個粗略,確實是十分粗略。 殷旬的情況得瞞著,醫術拙劣的鳴煙鏵有模有樣地給他搭脈探舌……完全不知道該怎么辦。 從前給衛黎療傷,不管是多重的病,塞顆丹藥進去,過一夜衛黎自己就好了。 鳴煙鏵沒給殷旬治過病,她尋思著殷旬比衛黎那塊石頭要嬌弱些,大抵得多塞幾顆藥。 第一次上戰場時,師父給她的還魂丹鳴煙鏵至今沒有用過,有生死rourou白骨功效的神藥,鳴阡鶴給了煙鏵衛黎一人一顆,衛黎的那顆萬年前就被鳴煙鏵給他喂下去了。 她的那顆無論多重的傷,只要還有一口氣,就絕不碰它。從前是打算給衛黎留著的,不過現在…… 鳴煙鏵掰開殷旬的嘴,將藥塞了進去。 今天已是第五天了,一直昏迷這吐血。再這么下去,她就得去冥界找殷旬了。 殷旬這是個惡性循環。 小時候為了不死在魔宮,便用歪門邪道急功近利;長大后身體便虧損受傷,虧損的身子支撐不住強橫的魔力,導致他在面對囂張跋扈的魔族時得靠吃這些猛藥刺激身體保持魔力;吃了這些亂七八糟的藥后,身體就更差,差了就不得不吃更多的藥。 如此下去,不等那些魔族出手,他自己就能耗死自己。 鳴煙鏵皺眉,這人當真是不要命,就為了試探自己,他已經吃過兩回藥了。 可她是能理解殷旬的,別說是在這樣的環境里長大,就算是她、就算是任何一個活了幾萬年的東西,都不會那么容易相信別人。 殷旬看似對自己步步下套,一而再再而三的試探自己。其實依舊是非常冒險的。就算如今的鳴煙鏵愿意幫著他,可他們這些老怪物生命實在太過漫長,誰知道對方會不會哪一天就變心了。 但這也側面說明,殷旬已經到了無路可退不得不賭一把的地步了。 平心而論,如果今天在這的不是她而是衛黎,恐怕不久之后,整個魔界就都知道殷旬的情況從而引起內亂,在魔界內部消耗的差不多時,天界就會出兵,一下子將魔界清理干凈。 亦或是將此事作為把柄,要挾殷旬暗地聽命帝君。 鳴阡鶴說,煙鏵是將才,衛黎是帥才,不無其中道理。 包庇魔君,隱情不報,擅離職守,時間不長,鳴煙鏵犯下的死罪倒是不少。 為了一己私情,生生瞞下了讓整個天界可以稱霸三界的情報。更荒謬的是,對方只是認識了幾個月的魔族,換做任何一個天界的子民都知道該如何取舍。 鳴煙鏵的不堪大用,不堪在太過念情。她沒有一個帥才該有的大局觀念和時時刻刻理智的心。 就像她自己說的,除了打架,鳴煙鏵也沒什么別的擅長的了。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奶油味甜話梅的地雷?。?!謝謝老爺們的營養液?。?! ☆、第九十八章 殷旬睜開眼睛的時候, 第一眼看見了坐在旁邊椅子上入定的鳴煙鏵。 視線剛剛抵達女戰神身上的那一刻就被對方發現, 她起身走到床邊, 拿起杯子問道,“喝水嗎?” 喉嚨干澀的說不出話來, 剛一張嘴,就是濃重的血氣。殷旬朝她笑了笑,鳴煙鏵便扶他起來喂水給他喝。 清涼的水入喉,殷旬忍不住笑了,到底是個上神,給病患喂涼水這種事情也符合她的作風。 事實上,如果殷旬見過鳴煙鏵是怎么對待被炸掉半個身子的衛黎之后,就不會這么想了。 不說對別人, 鳴煙鏵就是對自己也一向來不拘小節。 緩了口氣,殷旬撐著鳴煙鏵起來,“煙鏵守了我一夜?” “是五夜?!?/br> “五天了……”殷旬喃喃, 隨后猛地掀開被子下床, “不好, 我還沒……”話還沒說完, 他腳底一軟,倒了下去。 鳴煙鏵去攙他,懷里的人還在亂動, 她索性把殷旬橫抱了起來,“你想做什么?” 殷旬屈指掩唇,咳嗽了兩聲, “我之前命丹以救主的名義攻打西南,一是為了從北境退兵,二是怕你不來。如今我昏迷了那么久,忘了給他下撤退的命令,西南那邊,恐怕……” 鳴煙鏵問,“那你現在是口諭給他,還是要親自前往西南?” “我現在是想煙鏵把我放下來?!?/br> “你不重?!?/br> “我不大習慣這樣的姿勢?!币笱人粤艘宦?,全身都有些僵硬,直到鳴煙鏵將他放到椅子上后才松了口氣。 女子的身體并不柔軟,和尋常姑娘身上暖暖甜甜的脂粉味不同,鳴煙鏵就連身上的味道都和那張臉上的神情一樣,寡淡清冷。拖著自己的雙臂雖然纖細,卻極有力量,殷旬毫不懷疑只要她動動手指就能把自己碾碎。 他捂著唇又咳嗽了一聲,緩和過來后,他才覺得喉中的味道有些奇怪。 “煙鏵給我吃了什么?” “還魂丹?!兵Q煙鏵抱著刀站在一旁,手指在空中劃拉兩下,現出塊金色的薄膜,“你這個樣子別說去西南,就連傳書都有些困難。你說我寫,印上章子他們會認識嗎?” “還魂丹……” “嗯?”正準備聽寫的鳴煙鏵沒反應過來,“什么?” 殷旬低著頭,兩側的頭發垂落,遮住了臉上的表情。他攥上女子的袖子,良久輕笑了一聲,“沒什么?!?/br> 計劃太過順利,突然就索然無味了起來。 殷旬想,鳴煙鏵這類人,他以后再也不想招惹了。 腦子跟石頭一樣的蠢貨,三界之中,蠢得屈指可數。 …… 接連兩次不間斷地刺激魔力,隨之涌來的副作用把殷旬折騰的差點成了廢人。西南亂得一塌糊涂,鳴煙鏵本來打算回去的行程也耽擱下來。 她不得不再給自己的頂頭上司請假,衛黎批準了,也扣了她十年月俸。好在鳴煙鏵最近除了要養一只小鳥,也沒什么別的開銷。 鳴煙鏵近乎寸步不離地守著殷旬,兩人雖然不久前還差點鬧翻,但話一說開后,關系反倒比之前要好上許多。 畢竟之前只是殷旬刻意的討好,如今坦言,就像戳開了漂亮卻朦朧的窗紙,相處起來多了許多真切。 但落實到具體表現上,也沒什么太大的不同。 “你在干什么?!兵Q煙鏵從屋里走出,第一眼就看見了蹲在地上的殷旬。 “看?!币笱掷锬弥洏渲l點了點面前的土地。 地上是排著隊搬家的螞蟻。 兩人離開了魔宮,又回到了第二次見面時的小院子里。聽說院中的那口溫泉可以療傷,殷旬每天都要下去泡一泡。 鳴煙鏵跟著蹲到他身邊,一起低頭看排著隊的螞蟻。 “煙鏵見過螞蟻窩里面的樣子嗎?”殷旬忽然開口。 “沒有?!?/br> “我見過?!彼Φ?,“換算成我們的屋子的話,不比魔宮小。里面的房間各有其責,安排的非常明確。排水、通風都做得很好,不過就算是被水淹了,螞蟻們也能在水里活半個月?!?/br> 鳴煙鏵側目,“你去過?”說得跟真的似的。 “嗯?!币笱弥l尖尖碰了碰咬著白色碎屑的一只螞蟻,“從前無聊的時候,我幻成螞蟻混在螞蟻隊伍里溜進去過?!?/br> 他轉頭對著鳴煙鏵露出了開心的笑容,“女王很中意我,差一點就要侍寢了?!币膊恢浪陂_心個什么。 鳴煙鏵不知道該怎么接話,只好道,“你確實長得漂亮?!?/br> “皮囊罷了?!币笱當[手。戳破了這層外皮,里面是個什么東西連他自己都不知道。 “說起來,我都沒有見過你招人侍寢?!兵Q煙鏵學著殷旬的樣子拿枝條去戳螞蟻,還沒戳到螞蟻就爬得遠遠的了。 連小蟲子都討厭自己…… “侍寢……”殷旬咀嚼了遍這兩個字,像是第一次聽說,臉上露出些玩味和陌生,“你不提我倒還真沒想過這個問題。帝君經常招人侍寢嗎?” 鳴煙鏵搖頭,“大家私下里說,不是帝后給帝君侍寢,而是帝君每天侍帝后的寢。帝君的后宮里,只有帝后一個,連兩位少君都被他趕了出去?!?/br> “伉儷情深啊?!币笱袊@。 “渣男賤女啊?!兵Q煙鏵面無表情地感嘆。對上旁邊男子的視線后慢吞吞地補充,“容前輩說的?!?/br> 殷旬噗嗤笑了出來,“你也這么想?” “我沒什么想法?!兵Q煙鏵把枝條插在地上,“妄議帝君,天條規定是不允許的?!?/br> “可你們還是在背后議了?!?/br> “衛黎說,有時候該閉只眼就閉只眼,法不責眾,天界的百官幾乎人人都談過帝君,總不能一起都殺了?!?/br> “是啊?!币笱创?,撒了幾顆米在螞蟻路過的途中,看它們奔走相告,合力將米粒抬起來。 “悠悠眾口,殺死一個兩個又有什么用?!?/br> “也不能完全這樣講?!兵Q煙鏵跟著殷旬一起撒米,果然看見螞蟻繞著她撒的米走,直奔殷旬的米粒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