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
北胤長長嘆了一口氣,瞥見了她微微泛著紅暈的臉頰,搖了搖頭笑了起來。 若他是像矢嶼那般有歹心的人,她這般毫無防備豈不是羊入虎口。 他單膝跪在床沿,探過身去要替她拉好被子,忽然傳來了一聲沙啞的鳴叫聲,她腰間的乾坤袋自己動了起來,掙了兩下頂開了松松系著的結,探出了一個大腦袋。 “鏘鏘!鏘鏘!”翳珀兩只眼睛緊緊盯著他,身子還未從乾坤袋里鉆出來,張著一張嘴朝他嘶叫。 生生忍住的笑意攀上了嘴角,他從袖子里變戲法似的又掏出了一顆青梅,遞到了尖長的鳥喙前,翳珀愣了愣歪了腦袋看他,頂上的翎毛也跟著一抖一抖的,須臾,一口叼住了梅子,縮回了乾坤袋里。 北胤終于“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難怪她總喊翳珀做呆鳥,看來這只鳥這輩子最聰明的一次大概就是他們落崖的時候選擇了救它選擇的主人。 又一顆青梅從袖中滾了出來,他撿起輕輕在衣袖上擦拭了一番,放在了她的床頭,又替她拉好了被角,才從床上退下來,一揮手放下了兩層重疊的紗帳。 他剛剛沒說完,去山下的仙市沒尋著,到人間晃了一圈尋到的。 賣青梅給他的婦人告訴他,把梅子的核種在地里,過個三五年梅子樹就會結果。 ☆、祀 月 很快便到了兩日后的祀月節,這一日的妖界,似乎格外的有生氣。 關于祀月節到底是個什么節日,瑤夙只弄了個一知半解,只知道是和人間祭天一般的盛大日子,又有那么些不同。 要認真追究起來,這祀月節的傳統怕是得往上數不知道多少輩。 不知道是因為常年見不到日光導致的妖力之氣強盛,還是因為妖戾之氣強盛所以見不著日光,總之古來妖族聚居之處,雖然也有白晝,但日光能照下來的時候其實不多,妖界的地界也是依據這個劃分出來的。 妖界的夜晚很長,天邊紫月高懸,或陰或晴,或圓或缺,只有這一日月光會變成柔和的黃色,與仙界和人間一般無二。 所以妖界從祖時便有了祭月的傳統,一來這紫月與妖族也可算得上是休戚與共,二來只有今日的月光會變顏色,雖然千萬年一直探尋不出原因,總有些什么寓意在里面。 / 雖然說是祭祀的重大節日,但經年累月的變化,連妖族也慢慢出現了人間的煙火氣,把這種節日過成了凡間的新年,王城內外,不論是身披輕甲的妖兵還是普通的妖族臣民,都難得地放松談笑,一派其樂融融好不熱鬧。 瑤夙本想到妖市去湊湊熱鬧,看看他們這賣寶貝有沒有比仙界好,才跨出去一只腳就被北胤拎了回去,勒令她不準離開他的視線范圍。 妖界女君大多蠻橫潑辣,但瑤夙變幻的這個卻不一樣,獠牙以為妖皇不喜歡他們送上去的女君是因為不喜歡他們妖性十足的性子,可以訓練了一位溫柔嫻靜的義女送了過來,祀月節駐守王城外的獠牙也會進城,被他碰見可不好辦。 祀月節的重頭戲在晚上,整整一個短暫的白日,北胤都端坐在王座上,一邊受著底下的妖君一杯又一杯的敬酒,一邊市集上挑白菜似的從輪番進來獻藝的女妖君里挑選出色的往王宮內院里送去。 她那日隨口這么提了個主意,北胤當真便不知道把正主弄去了哪個犄角旮旯,讓她頂了那位女妖君的身份,陪著他在這兒演一出恩寵加身。 外頭的天幕已經慢慢暗下來,瑤夙伸手摸了摸赤在衣服外頭的半截手臂,心里暗暗罵道:“早知道你們妖界的女君穿著這么暴露,我就不提這種餿主意了!” 北胤留意到了她摩挲手臂的微小動作,斥退了兩旁扇風的女婢,正要脫一件外袍給她披上,一個著玄色暗紋衣袍的人走了過來,細細像她稟報祭祀事宜。 那人的身上的暗紋是妖虎族的圖騰,想必是他本族的心腹手下,瑤夙對這些沒有多大興致,轉回眼去看大殿中央跳舞的女妖君。 這場壓軸的舞蹈,領舞的正是魔君矢嶼的女兒,一身翩翩紅裙短得不能再短,胳膊和腿都露在了外邊,白皙纖長,扭動得無比靈動,手腕腳腕各呆著一串鈴鐺鐲子,叮叮當當響了一室卻渾然不覺煩躁,那是一種和仙界女君迥然不同的美。 美則美矣,她還是欣賞不來這種露胳膊露腿的美,尤其是這種妖風陣陣的地方,總覺得有些冷,不由自主地將下身的裙子攏了攏,將雙腿遮得嚴嚴實實。 方才被北胤斥退下去的一名女婢湊了上來,低聲湊到她耳邊說獠牙魔君要見她,抬頭看向方才獠牙坐的位置,發現他果然已經不見了。 獠牙來得不算早,一直在位置上恭恭敬敬坐著,為了避免被揭穿瑤夙也不主動看他,本以為拖到晚上祭祀結束便算作過去了,沒想到眨眼功夫他便出去了,看來對于她這個義女如何拴住妖皇的心,他頗有興趣詢問一二。 北胤還在聽著那人詳細稟報,分了一點心神過來,瑤夙遞了個眼神給她,又搓了搓起了汗毛的手臂,才起身跟著那女婢出去。 / 長廊的燈下站了一個人,一身灰色勁裝,護腕腰帶皆是低調的褐色。 魔君獠牙身為狼族首領,長得著實十分具有狼族的特色,一張修長的臉、一副挑起的眉、一雙精亮的眼,生得一副兇煞的面相。 北胤和她說過,矢嶼和獠牙這兩個人,差別很大。矢嶼修為較高,心思圓滑,慣做面上笑臉背后捅刀的事;而獠牙的狠全都露在了表面,不喜便是不喜,想殺人也不會有太多歪心思,掄起他的狼牙棒槌就能將人的腦袋砸破。 照這么看,爭斗起來獠牙未必是矢嶼的對手,他今時今日能與矢嶼平起平坐掌了半個妖界的大權,仗的是狼族在妖界的根基,以及這三萬年來依附狼族的獸族人數壓了羽族那邊一個大頭,認真起來,尊他一聲獸族首領也不為過。 獠牙已經瞧見了她,兇巴巴的臉上勾出一個小小幅度的微笑,迎了過來,看來他對這個義女是喜歡的。 瑤夙笑著將手遞過去,硬是十分做作地忸怩出了嬌羞的姿態,捏著嗓子喚了聲:“義父?!?/br> 獠牙微微有些訝然,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旋即又釋然了一般,拍了拍她的手背,問道:“陛下他果真喜歡這種小家碧玉型的溫婉女君?” “???”瑤夙一時沒從他的話中反應過來,低頭也打量了自己一下,才知道他說的是她這身衣服,趕緊連連點頭。 獠牙送進來的女妖君名叫烏蘭,本就是他可以訓練成這種溫婉可人的樣子想要討妖皇歡欣的??蔀跆m也是狼族,天性里就帶著些嫵媚,平日里的穿著雖不至于像剛剛大殿上跳舞的那個那般,白花花的手臂大腿漏了一大截,總還是奔放一些漏出些勾人的顏色來。 而瑤夙身上這一身,是她從一堆衣物里挑出的布料最多的一間,半截衣袖寬大飄逸,露出半截纖細的手臂,微微敞開的領口隱約可以看見鎖骨,除此之外其他地方遮得嚴實,只有走動的時候能看見不經意漏出的腳腕。 其實倒也不是她刻意裝保守裝清高,仙界也不是沒有奔放的女仙君,只是……妖界卻是很冷。 獠牙一時也沒有說話,眉頭微微蹙著似乎在思考什么,抬起臉來正要同她說話,忽然被來人打斷。 瑤夙順著他的目光轉頭望去,正是方才同北胤說話的那人,看穿著應當是虎族的一個頭領。 “魔君,女君?!彼仁钦驹诙烁?,兩臂交疊微俯首行了個禮,才對瑤夙道:“時辰要到了,陛下請女君趕快回去?!?/br> 瑤夙點了點頭,心知是北胤怕她與獠牙多處一會兒會暴露自己,這才命人來催,轉頭看向獠牙,假意征詢他的意思。 獠牙也是微微詫異的神色,似乎沒想到自己送上來的義女這么快能虜獲妖皇陛下的歡心,不過才出來說了一句話就差人來請,但這是好事,他自是不會攔著,對她點了點頭,催促她快些回去。 / 回到殿內,眾人果然已經站起身列作兩列,身著金紋黑袍的修長身影立在石階之上,見瑤夙回來,微微一笑。 獠牙分明是走在后面的,不知怎么比她先回到大殿,與矢嶼一左一右分站兩列隊伍之首,抬起頭來若有所思看了她一眼。 北胤一把扣住她的腰將她攬到身邊,姿勢極其曖昧,一邊往前走,一邊低聲詢問道:“獠牙可有懷疑什么?” 瑤夙臉上笑嘻嘻,暗暗掐了一把他搭在要上的手,上下嘴唇輕微蠕動,貼近他耳側道:“話都沒說上兩句,能懷疑什么?” 那可不一定,獠牙人看上去粗獷,心思卻比繡花針的針孔還洗,不然也不可能這么多年穩坐這個位置沒有被矢嶼扯下來。 兩人正要繼續低語,矢嶼忽然從隊列行了出來擋在了前面,剜了瑤夙一眼,也不低頭,朗聲道:“妖界女君非妖后與一族之長不得參加祭祀,陛下莫非忘了?” “魔君……”北胤的聲音冷沉冷沉的,大有與他對著干的架勢。 此時,從進來到現在連屁都沒放一個的獠牙魔君也從隊列里站了出來,本以為他會幫一把腔,沒想到他居然贊同了矢嶼的話。 想不到妖界竟有這樣的傳統,居然看不起女妖君,難道他們這么快就忘了三萬年前一舉差點兒毀了妖界的連清魔君也是個女的? “烏蘭”臉上依舊一副嬌羞的笑容,輕柔地拿開了搭在腰間的手,柔聲道:“老祖宗的傳統,陛下若要我破壞規矩,豈不是累得我成為罪人?” 北胤牢牢盯著她的眼睛,心知沒法強硬將她帶在身邊,只得吩咐她回去好好等著,這才在兩位魔君的冷面下受眾妖簇擁而去。 / 瑤夙本就非要跟去的意思,一來無聊,二來她一個上神行妖界的祭拜禮也不合適。 祭臺在王城中央,今日王宮的大門會大開,沿途有販糖果販花燈的,熱鬧非常,她混在人群里到外頭遛達了一圈,逛了一圈也不見有好喝的酒賣,更沒有梅子,只得意興闌珊地拿王宮里順出來的珍珠換了一盞兔子花燈,又遛回了王宮。 烏蘭居住的寢殿不熱鬧也不冷清,外頭不時路過幾個妖兵女婢,今日更熱鬧一些,各族送來的女妖君的住所統統安排在了一個宮里,關起門來都能聽見那些個嗓門大的女妖君吵吵嚷嚷的聲音。 怪不得不招男人喜歡。 瑤夙拎起她的小燈籠趁著沒人注意又溜出了門,翻身上了屋頂,避開巡邏妖兵的視線,一路到了北胤的寢殿,正想翻身下去,忽而來了興致,覺得此處的風景很是不錯,干脆在屋檐上坐了下來,將花燈放在腳邊,雙手托腮,欣賞頂上掛著的月亮。 妖界的夜太過漫長,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就睡了過去,察覺到有人在身邊,立刻想起自己身在何處,陡然睜開了眼睛,卻發現—— 她居然靠在北胤懷里?。?! “師師師師師師兄!” 瑤夙慌忙一掙要從他懷里掙出來,一時又忘了自己坐在屋頂上,非但沒站起來反而有往下撲的趨勢,幸得身旁的人反映迅速一把將她拉了回去。 兩張臉之間僅隔著一指寬的距離,吐出的氣息交談在一起,瑤夙霎時漲紅了臉,趕緊滾到一邊,雙手有些無措地互相揉搓著。 她第一次感受到胸腔里的那顆心跳動得如此快。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總覺得,在這片柔和的月色,北胤的臉似乎也泛著微微的紅暈。 “咳咳!”北胤被看得有些不自在,稍稍別過了臉,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與平常無異,道:“回來尋了一圈不見你,最后發現你在屋頂上睡著了,我一動你你就靠近……咳咳,那個……我沒好叫醒你,就讓你一直靠著?!?/br> “我……靠著你睡了多久了?” 瑤夙摸了摸自己guntang的臉,上一次是喝了酒在他床上睡了,這次居然不知不覺靠近他懷里了,也不知道睡相丑不丑。 “一個多時辰?!?/br> “哦?!?/br> 靜默無言。 瑤夙不時用眼角的余光瞥一眼北胤,見他坐得無比直挺,竟覺得有些好笑,緊張亂跳的心終于得到了一絲平復,先開口打破了這片靜默。 “你們祭祀太久了,我出去晃了一趟回來了,呆得無聊便想到你房里這等你,可看這月色好看,就不想下去了?!?/br> 她提了提身旁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滅了的兔子花燈,表示自己沒有說謊。 妖界的月亮平日里都是紫色的,只有這一日明亮得出奇,白色月光流淌在妖界的每一個角落,比以往每一日都要明亮、靜謐,連那股滲人的妖氣都少了許多。 “你竟喜歡這樣的玩物?!彼χ鴱乃掷锝舆^那只滅了的燈籠,翻開了一番,問道:“這些是小孩子喜歡的物什,你知道這燈籠什么時候最好看嗎?” 瑤夙被他引得好奇,看著他手上的動作,追問了一聲,“什么時候?” 北胤笑著不答,手上翻動了一下,那兔子燈籠已經變了形,圓圓的兔子腦袋下的身子已經變成了孔明燈的形狀,只是底下被一層薄薄的紙糊了起來。 “這燈籠還能變形狀?不過就算變成這樣也飛不起來啊……” 北胤不語,轉頭朝她眨了一下眼,注了一道靈力進去。 燈籠里的燭火是被風吹滅的,此時尚有一點燈芯和燭油,他這么一點便重新著了起來,兩個兔子耳朵開始擺動起來,燈籠就像灌了風一般,自行從他手里升了起來,越升越高,越升越高。 望著那光芒漸漸暗下來的飄飄忽忽的胖兔子,瑤夙心道:該落下來了吧。 下一刻,燈籠果然在空中搖晃了兩下,卻沒有下落的趨勢,光芒大盛了一下,徑自在空中炸成了一道禮花,碎屑帶著些微火光散落下來,仿若群星劃破天際。 “真好看?!彼?。 “是啊,真好看?!彼粗?,道。 作者有話要說: 這一小部分主角培養培養感情,很快開始走劇情,答應我跟著我往下看好嗎(^o^)/~ 不要讓作者菌單機啊~評論區造作啊~ 放個心血來潮想到的小段子: 幼年時的瑤夙最喜歡呆的地方便是阿娘堆雜物的小庫房,瞧著凌亂不堪,時不時能從里面翻出一些寶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