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
一日,小瑤夙從一個犄角旮旯里挖出來一個打了死結的紅布包,興沖沖跑著出去找她爹白曄上神。 白曄抱起她放到膝蓋上坐著,看著那個布包,覺著有些眼熟。 胖乎乎的小手費了好一會兒勁兒才把布包打開,一件未完工的繡花小裙子落盡眼里。 白曄眼角跳了一下,想起了某段記憶。 “爹,這是阿娘給我做的么?這么好看為什么沒做完?” “因為……你娘記性不好,落了一根針在繡花里面?!?/br> “……還好沒給我穿?!?/br> 不遠處路過的兮揚上神睨了某人一眼,腹誹道:明明是你自己干的! ☆、喜 歡 云修送別了師伯和幾位師兄, 慢慢拖著步子往華昌宮方向走,有些心不在焉。 師伯和師兄他們不放心焉蓉, 這才跟上來暫住了幾日。 焉蓉的承受能力比他們大家預料的要好上許多,這兩日除了精神偶爾有些恍惚,也沒什么大事, 他們便離開了。 師父身隕前交代過,讓他們各自尋出路去,想回家回家,想投入別的門下便讓他們師伯舔著臉寫封信保舉一下, 沒想到諸位師兄心意十分一致, 都愿意隨著師伯尋一處小仙山歸隱。 云修曾建議他們留在天宮,他去央祝離仙君派個一官半職下來, 奈何師兄們去意已決,他也沒有旁的話好說,只能答應將師姐照顧看。 身后忽然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回頭見是兄長云珩, 才松了一口氣。 云珩臉上掛著溫溫的笑容, 見他這般沒有活力,不由得有些擔憂,問道:“怎么了?回來之后就沒怎么見你笑過, 還在為太燕的事情難過?!?/br> “事已至此,難過也無用?!痹菩蘅嘈χ鴵u了搖頭,他從前活在天宮里,在眾人的愛護下長大, 這等生死之事只從書籍上看過,從不曾有這般切身體會的難過。 并行走入華昌宮,云修才恍然想起了什么,問道:“兄長今日怎么回來了?” “哦,昨日父神遣我去一趟昆侖將瑤夙的事告知兩位上神,我今日正要……” “那兩位怎么說?”一道低沉的嗓音傳來,元胥正好從書房走了出來。 兩人一同頓住腳步,恭聲喚了一聲“父神?!?/br> 云珩道:“兒臣根本沒見著兩位神君,雍圣殿殿門緊閉,守門的仙童說兩位神君出門去了,去了哪兒也沒有交代?!?/br> “自己女兒被擄去了妖界,他們還有閑心四處去?”元胥擰起了眉頭,不死心地繼續問道:“他們會不會自行去了妖界?” “不會?!痹歧駬u了搖頭,“童子雖然不知道他們去哪兒了,兒臣卻向多為山神地仙問出了些眉目,兩位神君似乎往冥界去了,已經好幾日了還沒回來?!?/br> “冥界……”元胥低聲重復了一遍。 三萬年前鎮魂翕毀了,扶嬰帝君親自鎮壓冥界惡鬼,至今未回,也不曾聽說兮揚上神造出了個什么別的東西將她替出來,這會兒去了冥界,不知是否與此事有關。 “他們兩位既然去了冥界,必定是有事的?,F下要緊的是瑤夙,她已經被妖界抓去好幾天,妖界卻沒有任何動靜傳來,也不知如何了。本君意欲差你二人往妖界跑一趟,不可張揚,務必將她帶回來!” “父神!” 云珩正要回應,被云修一聲急喊打斷,只得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云修往后退了幾步,行了個禮,才道:“瑤夙是隱藏了身份進的太燕,妖界遲遲沒有動靜想必是因為還不知道她的身份,此時在仙界也沒有聲張,若我與兄長一起去怕是要引人懷疑。妖界最近越發不安分了,還是讓兄長留下來協助父神,我一人前去目標小一些,妖界有一些將領認得兄長,卻不見得認得我?!?/br> “不行!” “這太危險了!” “父神!兄長!瑤夙被魔君矢嶼抓走多少也與我有些干系,我沒保護好她,讓我去也好將功折罪。只是勞煩父神與母妃說說,多多幫我照看一下師姐?!?/br> 云珩還想勸阻,又不知該如何勸阻,有些無措地看向父親。 元胥定定地望著云修,他眼睛里的堅定不曾減去半分,如此靜默地對視了片刻,才終于點了頭。 / 妖皇陛下對烏蘭妖君寵愛有加一事早已在祀月節當日就傳遍了整個妖界,那些個青面獠牙一臉兇狠相的妖君們傳起八卦來竟絲毫不比仙界慢,瑤夙對此頗有些詫異。 妖界的王宮沒有人界那般森嚴,卻也是不允許她一個女妖君隨便走動的,自打此事傳開之后,王宮就像專門為她開了大門似的,非但王宮內外暢通無阻,那些個妖兵還變著法子逗她開心。 這日,瑤夙心情頗好,沿著彎曲的回廊一路哼著不知名的小調,一路行到了北胤的寢殿前,見一群人在吵吵嚷嚷,本想過去湊個熱鬧,見一人著紅色裙裝妝容艷麗被攔在外頭,暗道一聲不好,趕緊推開門就要往里面鉆。 “烏蘭!”那人也看見了她,撥開攔著她的奴仆,一雙眼睛死死盯著她,幾欲冒出火來。 前幾日祀月節送進王宮的女妖君們妖皇一個都沒有臨幸,也沒有讓誰過來伺候,每日依舊只有“烏蘭妖君”陪在身側,看得這些個女妖君個個恨得牙癢癢,也只有矢嶼魔君的女兒金雅妖君敢氣勢洶洶地闖到這里來。 瑤夙被她盯得后背發寒,只得把推開了一半的門又拉上,擺出一副溫婉可人的笑臉,轉過身去,喚她一聲,“金雅jiejie?!?/br> 金雅妖君冷冷地“哼”了一聲,搖曳著身姿想過來,再次被守衛和婢女們伸手攔住,臉上的神色難看到了極點,氣得連插在腦袋上作飾品的紅羽也跟著顫動起來。 白皙修長的手指指向瑤夙的方向,金雅瞪著眼睛質問守衛道:“憑什么她可以進去,本君要被攔在外頭?!” 一名守衛道:“陛下口諭:烏蘭妖君可以隨意進出王宮任何宮殿。還請妖君不要讓我們難做?!?/br> “呸!也不知道你這狐貍精使了什么高明的手段魅惑陛下!” 這一句話是對“烏蘭”說的,瑤夙端著快要笑僵的一張臉,慢吞吞挪了過來,隔著一道人墻,笑道:“金雅jiejie真是會說笑,我哪能是狐貍精呢?不過是個修行低微的狼妖罷了?!?/br> “狼妖?你們狼族倒是了不得,出了你這等會變臉的諂媚女妖精!” 金雅惡狠狠看著她,眼睛忽然變成了紅色,身形一閃便越過了看守的護衛,提著瑤夙的領子將她抵在了殿門前的柱子上,整個腦袋都變成了鳥頭的樣子,對著她張嘴嘶叫了兩聲,才恢復成了那張明艷的人臉。 腰間的乾坤袋動了動,瑤夙一把捏緊了封口,免得翳珀那只呆鳥跑了出來,五彩斑斕的一眼就叫人認了出來。 護衛和婢女們反應過來,迅速圍了過來,金雅一手伸出尖長的指甲抵在她的脖子上,惡狠狠看了他們一眼,守衛和婢女被金雅帶來的人擋著,又不敢硬來,只得僵持在了原地。 瑤夙眼睛瞟了眼那黑色的長指甲,尖尖的彎彎的,甲尖還微微向下勾起,像花的倒刺,整只手看著就讓人想到獵鷹的爪。 “金雅jiejie,你這是干什么,這里可是……” “這是陛下的寢殿,那又如何?”她一字一句的腔調變得有些怪異,看著她的眼睛沒有半分善意?!盀跆m妖君從獠牙魔君精挑細選認的義女,仿著人間的溫婉女子,成天學習些琴棋書畫,臉上永遠都是溫溫淡淡的笑,絕不會似你這般笑得虛假。你究竟是什么人???” 金雅的臉逼近的幾分,旁邊的護衛和婢女也齊刷刷轉頭看了過來,都在等她一個回答,瑤夙心里“咯噔”一聲,臉上流露出惶恐之色,隨即慢慢勾起了嘴角,竟笑得有些詭譎,將金雅得意的神色下了回去。 趁著她片刻的分神,瑤夙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倒勾的指甲輕輕劃破了脖頸的肌膚,有一絲疼意。 她不能像妖族那般變出一手尖尖的指甲,只得用最大的力氣將金雅禁錮著,底下的人一時不清楚情形,兩撥人互相攔著,誰也沒有上前。 維持著抵在柱子上的姿勢,瑤夙眼中現出一抹狠厲的光,嘴角的笑容十分滲人。 “你對我的事情倒是記得清楚?不過,你說你是不是傻呢?爭破了頭想被送到妖皇身邊的人這么多,我不變成他喜歡的樣子,怎么到他身邊?你以為我現在和以前不一樣就是換了個人嗎?你難道沒有想過,陛下他喜歡的,就是我這種會察言觀色、會順從會變臉的人!” “你是裝的?!”金雅很快從她的話里提取出來重點,臉上的神色由青變紫、由紫變黑,不可置信一般,像是在喃喃自語,又像是在質問?!安豢赡?!妖皇陛下怎么可能會喜歡你這樣心機深重的人!更不可能明知你如此還……” “本尊就是喜歡她這樣的!”低沉的嗓音透著疏離和淡漠,將她未說完的話打斷。 / 寢殿的大門從里面打開,妖皇陰沉著一張臉站在門口,冷冷掃了一眼外頭鬧作一團的人,護衛婢女跪了一地,金雅這才方方正正從瑤夙手中抽出手來,半蹲著身子行了個禮。 瑤夙也跟著胡亂行了個禮,朝他翻了個白眼,合著這人一直在里面,非得等外頭動靜鬧大了才出來! 北胤沒有看他,森冷的目光落在金雅身上,金雅本是高傲的金孔雀,被他這么一瞧,xiele氣一般將腦袋越垂越低,若是化了真身出來怕是已經將腦袋埋進了胸脯里。 “本尊不是讓你們都好好在寢殿里呆著,沒有傳召不要過來嗎?”最后一個字咬得異常用力,若不是他出口的語氣和緩了一些,活像是在牢房里審問死/刑/犯。 說起這個,金雅心中一股怒氣又涌了起來,低下去的頭驀地抬起,與他森冷的眸子對視,提高了聲音道:“陛下!你明知烏蘭是這種兩副面孔的人,怎么還能把她留在身邊?她這樣……” “本尊就是喜歡她這樣的!”北胤的聲音又冷了幾分,“有件事情你們怕是都想錯了,本尊喜歡她不是因為她的性子對了本尊的胃口,而是因為本尊喜歡她,所以連帶著喜歡她這樣的性子,不論是溫婉還是張狂,就算是兩面三刀,本尊喜歡就是喜歡?!?/br> 他這一番話說得十分認真,不僅金雅愣住了,連瑤夙也愣了愣。 方才他說的是“她”,這個“她”,是烏蘭,還是她瑤夙?這番話是他搪塞金雅的托辭,還是他的肺腑之言? 她一時竟不知道該希望是前者還是后者。 瑤夙還在想著他的那句話,忽然被人拉了一把,回過神來時她已經整個人都到了他懷里。 修長的手指撫上她的脖子,瑤夙下意識躲了一下,那只手把她扣得更緊,一張臉近在跟前,低聲道:“別動?!?/br> 紫色靈力縈繞在指尖,瑤夙只覺得脖子有些涼,伸手去摸的時候,方才被金雅的尖指甲劃出來的傷口已經愈合。 北胤眉間怒氣未散,柔和了幾分的淺淡眼眸從她身上挪開之后又變得冷森森的,盯得人出了一臉虛汗。 “日后誰再傷她分毫,本尊必讓她十倍奉還!” 鏗鏘凜然地擲出了這么一句話,北胤拉著瑤夙的手進了殿內,身后一陣冷森森的妖風刮過,將殿門合了起來。 瑤夙掙了好幾下才掙開他的手,嘴里小聲的咕噥著,前方的人忽然轉過身來,眼睛竟然紅了一圈! “你是傻子嗎?金雅讓你你就過去?她是矢嶼的女兒你知不知道?她在妖界的女妖君中修為算是拔尖超群的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很危險你知不知道?!” “……”瑤夙被他一連串的低吼聲吼得有些冷,方才還在嘀咕的話自覺地就脫口出來了,“我還沒說你在里面呆著這么久才出去……” “我若是一開始就出去把你拉回來了你以為她不會懷疑?阿幺,我跟你說了多少遍了,你還是不要隨便走動的好,萬一出了什么事,我怕我保不住你?!?/br> 瑤夙從未見過一個男子紅著眼眶說這樣的話,腦子里登時一片空白,反應了許久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歌意思,只從乾坤袋里取出來一只酒葫蘆遞了過去。 “我聽你的話沒有出王宮,托了個小妖從妖市上給我沽來了一壺酒,興沖沖就跑過來想跟你一起喝,我哪知道她會在門口?!?/br> 北胤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接過她手里的酒葫蘆,拔出塞子喝了一大口。 瑤夙從他手里搶了回來,生怕被他喝完了,趕緊舉起來也灌了一大口,腦子里忽然閃過一道靈光,于是生平第一次,被酒嗆了個半死! 她若是沒有理解錯,方才北胤的話,是在緊張她? / 瑤夙幾乎是奪門而逃,酒葫蘆落在地上灑了半壺酒水,醇烈的酒香溢在空氣中,殿內的少年垂手立著,半晌無言,默默彎身撿起酒葫蘆。 瑤夙自是不知被她扔在了殿里的北胤是什么樣的神情,只知道自己整顆心都是亂的。 從太燕山門見他的第一眼,她便喜歡他,但也不是她爹娘或者常合上神和元胥太子的那種喜歡,只是因為他好看,因為他會默默攬著師兄的名頭替她做許多事情。 北胤說的話她不是不知道什么意思,只是,他們相識不久,仙與妖本身便是萬萬年敵對的立場,他為何會生了這樣的心思?又為何這般直白地告訴她? 自古仙妖不兩立,她不能一直呆在妖界,總歸是要回去的,屆時該如何自處?又該如何和他相處? 理不清的關系越想越煩亂,瑤夙一連好幾日都沒有再去尋北胤,而他也跟約好了似的,沒有命人來傳召,也沒有親自過來。 同一座宮墻圍起來的女妖君們天天在門外嘰嘰喳喳的閑談,討論著妖皇陛下終于厭煩了這張臉,她們該如何如何方能獲得陛下的芳心云云,又譏又酸的女聲一個高過一個,生怕屋子里的人聽不見。 瑤夙被外頭的人吵得越發煩悶,開了后頭的窗子跳了出去。 若是在雍圣殿,不等她出去,她娘就會甩出一道神力將吵嚷的人扔到山腳下,可偏偏這里不是昆侖山,她也不是頂著自己的臉的小神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