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節
或許,或許他今日過來本就是錯的,若是不問,他們依舊是朋友…… 他正踟躇,卻聽前頭的姑娘石破天驚的丟出來一句:“你喜歡我,是不是?” 轟隆,張遠腦子里好像有一個悶雷炸開,將他整個人都震得懵了。 他本能的抬頭望去,就見那姑娘一身煙灰藍的衣裙與身后的樹木似乎融為一體,隨風搖擺,說不出的瀟灑飄逸。 世人大多情感內斂,于情愛一事更是羞于開口,可展鸰卻一點兒也不扭捏羞澀,只是表情平靜的繼續說道:“你應該知道我與席桐成親在即吧?” 這一句話就好似一瓢凍透了的冰水,直接將張遠不停翻滾沸騰的內心澆透了,一片冰涼。 他本能的攥緊了拳頭,悶悶的嗯了一聲。 展鸰歪頭看他,“既然如此,那你來問我什么呢?” 也不等他回答,展鸰就好像有讀心術一般,石破天驚道:“有人給你做媒了,是也不是?而且那人或許位高權重,令你無法正面回絕,對不對?是你的上司陳大人嗎?” 這人過于忠厚保守,什么事兒但凡不逼到門上是絕不會邁出這一步的。 張遠驚的眼睛都瞪起來了,脫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午時陳大人忽然說他家中有個侄女,只比自己小兩歲,十分賢惠秀麗,端午節要過來走親,想叫他倆見見。后頭的話雖然沒明說,可誰都知道:若是沒什么不妥,便定了這門親…… 張遠一直知道陳大人很器重自己,若放在之前,他聽了這話自然是喜不自勝的。畢竟那陳小姐的祖父也曾做過縣令,算個正經官家嬌娥,他不過出身農戶的小小捕頭,實在是高攀了。 然而這一回…… 他到底還是不死心的。 事到如今,張遠也顧不上猶豫,他猛地向前一步,有些著急的問道:“你,你果然是非他不可嗎?” 只要她對自己有點情分,他就敢回去回了大人! 展鸰毫不遲疑的點頭,“對,非他不可?!?/br> 張遠腔子里的一顆心驟然下墜,到底是不到黃河心不死,又追問道:“倘若,倘若你我相識早于” “沒有倘若,沒有或許,更沒有如果,”展鸰的表情淡淡的,聲音更是被風吹的輕飄飄的,仿佛在漫不經心的說著什么無關緊要的事情,可誰都能聽得出她語氣中的認真,“現實就是現實,又不是話本小說,可以隨意涂抹,哪來的倘若?” “情之一字,奇妙非常,一往而深,要的就是一個非他不可?!?/br> “若是沒有這個非他不可,我寧愿孤獨終老。有沒有旁人,本也沒什么要緊?!?/br> 愛情于她而言,本就是錦上添花的事,既然來了自然要牢牢抓住??扇羰菦]有,也不必出那等丑態,好似饑渴難耐的人,非要抓點什么填補一般。 是他的就是他,不是他,換誰也無用。 張遠驚的眼睛都直了。 他從未見過有哪個女子竟能這般坦誠的大談情愛之事! “我沒有別的意思,”展鸰沒什么表情的看過來,“只是張捕頭你如此行事,既看輕了自己,也看輕了我和那位姑娘?!?/br> 既然是陳淼保媒,想來介紹的也是官門之中的姑娘,張遠這樣做,拿人家當什么了? 頓了頓,她又有點不可思議的問:“其實我一直想不通,你我私交不多,自認也沒什么值得日久生情的。更未同甘苦共患難,可若是一見鐘情,又實在談不上……你這份情意究竟從何而來?又或者,你所以為的喜歡難道真的就是喜歡嗎?” 只怕更多的,還是一時新鮮罷了。 而起于新鮮的情感,便如空中樓閣,既不穩固,也必然不會長久。 “當然!”眼見著自己的感情被否定,張遠十分迫切的喊道。 展鸰卻笑了,搖搖頭,“我是不信的,這話只怕你自己內心深處也存疑慮?!?/br> 見張遠又要說話,她微微抬高了聲音道:“事已至此,多說無用,你我的心思都已明了,既沒有轉機,張捕頭還是請回吧?!?/br> 說完,當真頭也不回的轉身離去。 張遠是真的有些急了,額頭上微微沁出汗來,不由自主的向前跟了幾步,可腦海中回響起方才展鸰說的話,卻又不自覺停住,整個人都有些茫然了。 晚風微涼,吹在臉上倒叫他發熱的頭腦冷靜許多,他不禁喃喃自語,“我,我當真傾心于你……” 來時他便是這樣想的,他自認自己的心意未曾改變過,可如今再說出口,卻鬼使神差的弱了許多似的。 展鸰腳步輕快地轉到前院,就見郭先生和紀大夫剛送走了最后一人,正在滿臉放光的收拾東西,瞧著十分滿足的模樣。席桐和展鶴也搬了一張桌子坐在他們不遠處,借著最后的日光,一個正垂頭用小刀刻著什么,另一個對著一張人體骨骼表念念有聲,時不時還伸手捏捏自己和席桐的身子兩相比對,學的十分用工。 “走了?”席桐不必抬頭便知道是她。 “走了?!闭果_去他身邊坐下,順手摸了摸展鶴依舊rou乎乎的小下巴,“脛骨在哪里?” 展鶴飛快的抬起小腿,剛要指,卻又有點猶豫,遲疑片刻,才指了指下面。 “不對,”展鸰搖頭,順手糾正過來,“這里才是?!?/br> 展鶴就有點沮喪,不過旋即又振奮起來,背的越加認真。 “鶴兒真棒?!闭果_特別喜歡小家伙身上這股不服輸的勁兒。 這會兒沒法子解剖,許多細小的骨骼單靠摸是摸不出來的,但至少先把大塊和經常會用到的骨頭記住。多了解下人體,總沒什么壞處的。 被夸獎之后的展鶴果然連殘余的一點兒失落都沒了,抿著嘴兒嘿嘿笑了幾聲,雙手捂臉,有點害羞卻又壯著膽子要求道:“那jiejie你多夸鶴兒幾句,鶴兒就更棒啦!” 展鸰和席桐都忍俊不禁,這小東西! 兩人果然狠狠夸了一回,美的這小家伙都快飄起來了,自己搬著小板凳,臉蛋紅紅的去花叢邊背書去了。 桌邊只剩下展鸰和席桐,后者又繼續剛才沒問完的話:“都說明白了?” 展鸰點頭,“說明白了?!?/br> 說完,又撐著下巴看他,眨眨眼,“危機意識起來沒?吃醋不?” 席桐目光專注的看著她,認真點頭,“自然是有的?!?/br> 他又垂頭在那塊木頭上刻了幾刀,“不過我對我們有信心?!?/br> 打鐵還需自身硬,只要他們自己好好的,外頭再來十個八個張遠也都沒什么大不了的。 展鸰哼哼幾聲,心里鼓鼓脹脹的都是甜意。 “你刻什么吶?”她有些好奇的往席桐手里瞧了瞧。 “龍?!毕┡e起來給她看,說到下面的話時,眉目便不自覺柔和許多,“刻一對兒,回頭成親了,就擺在屋里?!?/br> 展鸰失笑,“成。你如今是越發能干了,竟連龍都刻的出來?!?/br> 兩人說笑一回,展鸰忽然來了興致,用力拍拍自己面前的空地,“來來來,我給你弄弄頭發,換上才買的簪子?!?/br> 席桐難免有點踟躇。 做飯他自然是甘拜下風的,可這論起手巧……天曉得直到今天為止,展鸰可就只會兩個發型,還是李慧豁出去老命才教會的,這會兒又要給自己弄頭發? 然而到底是不忍心打擊未婚妻的積極性,席桐老老實實挪到她面前,心道罷了,反正自己剃光頭的時候她也不是沒見過,這些頭發且給她耍吧。 展鸰果然開始活動手腳,興致勃勃的拆了他的頭發。 席桐的發質很好,黑且亮,瑩瑩泛著光,每一根都飽含水分。以前短頭發的時候看不大出來,如今留長了,竟叫人愛不釋手。 也不必用梳子,展鸰用手指一勾,那黑發便乖乖去到一邊,蹭在衣服上沙沙作響。 展鸰很有幾分貪戀的摸了幾把,感慨道:“生不逢時啊,這要是還在現代,等你以后退了,完全可以去拍洗發水廣告嘛!” 席桐低笑,眉眼彎彎,便好似后頭那溪水潺潺流動,輕快地透著亮。 像他們這些前線的人,哪個不是一身傷???職業壽命往往都不長。而等他們打不動了,拼不動了,若還僥幸活著,估計也正值壯年,那時擺在眼前的無非兩條路:徹底退了,從此做個并不十分普通的普通人;或是留下,不過必然要轉成文職。 兩人之前有事兒沒事的時候也曾聊過這個話題,都覺得文職不適合自己,還一本正經的規劃過亂七八糟的退休生活…… 沒成想陰差陽錯的,如今他們倒是提前圓夢了。 現在回想起來,那些日子分明是不久之前的,可竟也有恍如隔世之感。 正說著,那頭郭先生和紀大夫就一前一后背著手來了,見他們兩個大咧咧坐在院里,還披頭散發的,都有些吃驚,“這是作甚么?” 展鸰忽然噗嗤笑出聲,然后就趴在席桐背上哆嗦起來。 席桐本能覺得不妙,抬手一摸,登時不知該說什么好:好么,一條烏黑靚麗的大辮子! 倆老頭兒也順著繞到后頭一瞧,一個兩個俱都笑翻了,眼淚直流。 呵,看人家這倆小年輕玩兒的!嘿,年輕真好??! 最后到底還是席桐自己三下兩下束了頭發,順勢換了新買的簪子。 紀大夫瞇著眼睛瞧了,笑道:“這簪子好看?!?/br> 席桐就語帶笑意的強調了下,“她買了送我的?!?/br> 紀大夫刷的變了臉,哼了聲,“誰沒收過禮似的,哼!” 說罷,氣呼呼的往前走,走了幾步,又停下回頭,“今兒晚上吃什么?” 忙活了大半日,倒是有些餓了。 展鸰帶頭哄笑,最后拍著手道:“鍋貼吧!” 鍋貼是個啥?倆老頭兒都沒聽過,可既然掌柜的都說吃了,必然是好吃的,嗯,就是鍋貼了! 因外頭燥熱又有風,難免沾染灰塵,眾人分別回去洗了手臉換了衣裳,這才陸續去大堂。 展鸰和席桐先迫不及待的去瞧了冰淇淋,見罐子里原本軟軟的液體已經成了淡黃色的固體,不由得欣喜非常。 李慧與高氏等人麻利的和面、拌餡兒,并嚴格遵照展鸰的指使,將那面團揉的十分柔軟,餡兒調的潤潤的。 展鸰看了一回,點頭,又給她們講解,“這鍋貼啊,不同于餃子、餛飩,下鍋后本就會流失水分,若餡兒再干些,便硬茬茬的,沒法兒吃啦?!?/br> 餡兒是豬rou蘑菇的,混了點蔥姜,都剁的細細的,一加進去鹽便竄出來一股咸香,叫人口水直流。 展鸰帶頭捏了幾個,又指導她們做,自己轉頭去攪和粥水。 晚上吃小米粥對身體好,便是金燦燦的米里頭切了小顆的臘rou丁,待熬到粘稠即可。 只兩樣,到底單薄,展鸰去抓了幾把腌制過后的香醇出來,切成丁,與那雞蛋、面粉調和成糊糊,在平底鍋內烙了幾張厚實的蛋餅。 沒吃過的人不知道,這香醇蛋餅配粥,著實美得很! 中間給鍋貼澆水時不免要掀起鍋蓋,水汽翻滾,香味彌漫,外頭等候的眾人努力嗅著里頭飄出來的香氣,越發心癢難耐,急的抓耳撓腮。 紀大夫不動聲色的揉了揉肚子,忽然看向郭先生,“你離得近,去瞧瞧?!?/br> 郭先生瞅了他一眼,從鼻腔中發出一個高傲的哼,然后便轉過頭去對展鶴道:“眼見著便是端午,不若你做幾個燈謎來猜?!?/br> 展鶴稱是,席桐就覺得眼皮子一跳,起身道:“我去瞧瞧?!?/br> 說完便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