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節
展鸰聽見門簾響動,轉頭看去,“呦,等不及啦?” 如今廚房里人手多了,除非是情調,倒也不大用他進來幫忙。 席桐幽幽嘆了口氣,“郭先生叫鶴兒做燈謎過節呢?!?/br> 燈謎,燈謎,又是燈謎!你們大慶朝的人這么癡迷的么? 展鸰噗嗤一笑,心頭一動,“前兒藍府不是送了好些紙筆么?我瞧著里頭有幾摞厚實硬挺的卡紙,據說是用來做拜帖、箋子的,只如今我們如何用得了那許多?倒不如刻幾幅撲克出來,也叫大家多些樂趣?!?/br> 字謎什么的,他們倆是真的菜??!去了那就是千里送人頭。偏偏這邊還雅俗共賞、老少咸宜…… 聽了這話,席桐兩只眼睛都亮起來了,情不自禁的上前用力抱了她一下,“你可真聰明!” 這頓飯眾人吃的都十分滿足。 那鍋貼底部金黃酥脆,表皮勁道彈牙,里頭餡料滿是rou汁,略蘸一點兒香醋,一口下去三種口感,都不知該怎么形容好了。 又有那香醇蛋餅,夾一口慢慢嚼,再吃一口熱乎乎香噴噴的小米粥,那滋味兒,真是絕啦。 待吃了飯,展鸰又抱出來一個小罐子,從里頭挖出一些個淡黃色的膏體,每人都用個小碗兒盛著,上頭澆一勺山楂醬,光看著便是一種享受了。 誰也不知這是個甚,挖一口瞧瞧,湊近了便有一股涼意。入口細膩綿軟,又酸又甜,竟叫人將一整天的疲憊和燥熱都去了似的! 可惜每人只有一小坨,不過三兩口便沒了,哪里過癮?只是意猶未盡。 藍管家兀自擎著勺子,雙眼微瞇,不住回味著方才那言語難以形容的絕妙口感,“妙,妙??!” 嗨,若非幾代人都在藍家侍候,待日后告老,他竟也想在這長長久久的住下去啦! 他暗自唏噓一回,又問道:“姑娘,這同素日老夫所見的冰碗子相去甚遠,卻叫個甚?” “冰,咳咳,雪糕!”展鸰剛要習慣性的回答冰淇淋,可又轉念一想,自己的馬如今就叫這個名兒吶,便又改口叫雪糕。 “雪糕?嗯,好名字!”郭先生先念了一回,含笑點頭,“沁涼似雪,細膩如膏,果然不負其名?!?/br> 展鸰和席桐就笑,到底是文化人,一說就說著了。 紀大夫腆著臉道:“這點如何夠吃?” “再多可不敢啦,”展鸰笑道,“這玩意兒涼的很,如今又不大熱,不過嘗個意思罷了,吃多了該鬧肚子?!?/br> 說完又看他,當眾點名道:“尤其是您吶,體瘦的倒罷了,您如今有了點年紀,且得注意著吶?!?/br> 話音未落,旁邊“體瘦”的郭先生就驕傲的挺起胸膛,紀大夫微微漲紅了胖乎乎的老臉,重重哼了聲! 有啥了不起的?! 不就是瘦么,想當年,想當年我也瘦得很吶! 第71章 端午當日, 客棧里頭有家的都回去過節, 沒家的留下一處熱鬧。 本來藍管家該是送到了禮就往回走的, 哪知一朝托大,陰差陽錯醉倒耽擱了,轉眼便是端午, 走也不是, 不走也不是。展鸰不忍心叫他們一行人在路上過節, 便強留下了。 他家世代為藍家效力,自己又是跟藍源自小一處長起來的, 情分非比尋常。這些年忙里忙外盡心盡力,內外人只把他當半個主子,便是藍源夫婦對他亦是禮遇有加。如今因故停留, 回去說一說倒也沒什么要緊的, 故而略一推辭便應了。 藍家一行人留下,客棧人一多, 越發的熱鬧了。 端午節該是賽龍舟的,不過北地水少,便跑不得。孫木匠提前扎了數盞龍舟花燈掛在外頭, 夜里點起來,明晃晃亮晶晶, 造型優美, 十分好看。尤其一陣風吹來, 那些花燈便晃悠悠的動,恰似龍舟行于水面, 甚是美麗。 李慧臨走前還送了眾人五色繩索編成的結子,如今都系在手腕上。唐氏也繡了好些五毒香囊,里頭裝上曬干的艾草,大家也都佩戴了,節日氣氛登時涌現出來。 入夜之后,眾人先出去賞了一回燈,又放了焰火,開開心心的吃了粽子,歡聲笑語不斷。 尤其是那龍舟彩燈,郭先生頗為贊賞,夸了又夸,只將孫木匠那等憨厚人臊的滿臉通紅,搓著兩只粗糙的大手道當不得。 他不過鄉間野人,聽說這位原先可是能見著皇上的官老爺哩,叫人家夸一句,那可真是上輩子修來的福分。 郭先生賞了一回燈,又頗有些遺憾的道:“該做些燈謎來猜?!?/br> 展鸰和席桐只當沒聽見,轉頭就推銷他們的撲克去了。 大好的日子,誰跟你猜燈謎?!找你的老基友去吧! 上回展鸰提了之后,席桐果然花了一天做了兩幅撲克牌,也沒弄什么jqk的,只標了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正乾坤和四樣花色,倒也很是好看。向眾人說了一回規矩,又帶著試著玩了幾把,本就不是多么難的,眾人就差不多上手了,說說笑笑,十分熱鬧。 郭先生也耍了一回,笑道:“倒也有些意思,回頭不如將那花牌、骨牌一并取來作樂?!?/br> 也就是他這么一說,展鸰和席桐這才知道原來民間也有類似于后世麻將的骨牌,只是造價相對昂貴,且尋常百姓家忙都忙不過來,又哪里有閑錢和余力去購置骨牌玩耍?故而他們來了這許多個月了,竟一點風聲都沒聽見。 孫木匠最是個能干的,時刻都擔心自己沒了價值,聽了這話忙毛遂自薦道:“這個不難,也不必非用骨頭做,后頭院子里還有許多木頭,略取一點下腳料便得了,又不耗費什么。我同孫女細心打磨光滑,不出幾日便也能得了?!?/br> 展鸰知他閑著便不自在,順水推舟的點頭道:“如此甚好,我同你們二掌柜的還不會哩,”又對郭先生道,“回頭還得勞煩先生教我們?!?/br> 郭先生尚未言語,紀大夫先就搶白道:“何須他來?竟是想法兒輸呢!你們不知道,他最是個讀書讀傻了的,不打牌便罷了,但凡上桌,一年到頭三百六十日,竟沒有贏過一回的!故而大家都愛找他玩。虧著他沒得癮頭,不然早連褲子都輸掉了?!?/br> 說到最后,眾人紛紛大笑,郭先生面上微微泛紅,到底說不出反駁的話,只是重重的哼了聲,心中卻暗自琢磨等會兒找過場子…… 只做耍無趣,二狗子笑道:“不如弄些個彩頭?!?/br> 眾人都說好。 大樹也壯著膽子道:“只是大好的日子,耍錢倒也有些個不美,倒不如定下個規矩,輸了的罰酒一杯!” 大家都覺得有些道理。 賺錢不易,本來是為了玩兒的,可回頭誰若是輸狠了,難免殺紅眼,一旦鬧起來豈不尷尬?還是吃酒的好。 端午佳節,上下百姓都要飲雄黃酒祛除邪祟,以求好運康健,客棧里也備了些貨,或是販賣,或是自己飲用,如今倒也不必外頭找去。 席桐起身去拿酒,回來的時候手里又額外多了一個小壇子,“難得佳節,人多熱鬧,雄黃酒寡淡,只吃它卻也沒什么趣兒,倒不如將我新做的這一樣烈酒也拿出來倒一盅,回頭誰輸了便吃一口。末了若是輸狠了,便吃一杯?!?/br> 這幾天他埋頭做酒眾人都是有目共睹,奈何除了展鸰和藍管家外竟無一人有幸品嘗??赡蔷葡闼囊鐓s是無論如何都擋不住的,鐵柱大寶等人早已按耐不住,偷偷問過多回,只沒個結果。如今見他竟然主動拿出,哪里還忍得???紛紛起身拍手叫好,又自告奮勇的去拿碗。 展鸰忙攔住他們,“快別沒數了,這酒你們若能吃一盅下去還面不改色,我就服了!回頭愛如何鬧便如何鬧?!?/br> 席桐拿來的這壇酒比前幾日藍管家吃的那一回更濃,已經是蒸餾過兩次的,少說也有三十多度,這些吃水酒長大的貨還拿碗呢,這不是作死呢嗎? 鐵柱等人面面相覷,還有些不大信。 江湖好漢吃不都講究大口吃rou大碗喝酒嗎?兩位掌柜的素日也是個豪爽的性子,怎的如今竟然要用酒盅了?想那酒盅不過拇指高矮,便是斟滿也就一口沒了,是不是有些太小家子氣了? 唯獨唯一的受害人藍管家一看席桐拿出來的那個壇子,登時臉都綠了,慌忙起身,忙不迭的往外退,連連擺手,“不成不成,老奴人老體弱的,先回去歇著了,姑娘、姑爺,你們自耍,自耍罷!” 要了命了,前兒那一杯下去,他整個人便如同吃了蒙汗藥一般,登時人事不省,如今還有些發虛哩,哪里還能再吃? 也無人計較他口中“姑娘、姑爺”的稱呼,只是哄笑出聲,不必展鸰和席桐吩咐,便有唯恐天下不亂的紀大夫等人一馬當先的沖過去,七手八腳將他拉了回來。 “當真是掃興,又不是逼你上戰場打仗,不過吃杯酒罷了!”紀大夫取笑道,“難不成你這老貨如今連口酒都吃不得了嗎?” 之前紀大夫曾入藍府瞧病,倒也同藍管家見過幾回,勉強算認識,是以兩人說起話來也更加隨意些。 藍管家叫苦不迭,心道我倒寧肯去打仗!好歹還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他只是叫苦連天,連連告饒,可誰聽他的?到底抵不住人多勢眾,死活被拉回來按下,整個人都快涼了。 你們這些無知的人吶,嘴上說的輕巧,回頭真要是輸了吃酒,有你們好受的!到時可別怪我沒時間提醒。 悔不當初啊,早知他就該連夜上路的,也不必遭此劫難…… 一時眾人便將幾張桌子靠在一處,圍成一張大桌,中間擺了酒壇、酒杯并骰子、撲克等物。又有棗泥酥、綠豆酥、椒鹽餅、牛舌餅、鹵味,酸棗、山楂干、蜜餞、李條兒等各色干濕果品,滿滿當當一桌子。 說笑歸說笑,可在座的也頗有幾位上了年紀,更有新買來的紅果、小翠兒幾個十歲出頭的小丫頭,哪里能成?席桐新做的酒著實烈了些,若是逼著硬灌,難保不弄出個好歹來。展鸰便笑道:“如此,且又有女眷在,有的還小的,也不必非吃酒,回頭誰輸了,或是說個笑話,或是說段故事,講個什么奇聞的,大家覺得有趣便也揭過?!?/br> 聽她這么說,原本還懸著心的幾個人登時放松了,臉上笑容越發真摯。 展鸰開牌,眾人嬉笑著玩耍,不多時兩輪下來,輸贏分明。 郭先生真不愧是丑牌手,兩輪下來輸了兩次。 頭一回是試水,倒是不必懲罰,可第二輪若再這樣放過,著實說不過去。 郭先生也是個狠人,略在腦海中過了一回,一發狠,“倒酒!” 眾人大驚,片刻沉默過后都山呼海嘯般的吆喝起來,屋里一時間鬼哭狼嚎,熱鬧的不得了。 大樹就感慨,“沒想到郭先生恁瞧著文縐縐的,竟是個豪客!” 他們都以為郭先生會要求作詩哩! 鐵柱巴巴兒地跑去為他斟酒,將那甜白瓷的小酒盅倒的滿滿的,瞧著約莫能有一兩上下。 頭幾輪不必吃一盅,可對沒喝過烈酒的人來說,一口也夠受的。 展鸰和席桐不免有些擔心,這老頭兒也別把自己個兒放倒了。 紀大夫就笑著安慰,“不必焦急,那廝瞧著風干茄子似的弱不禁風,實則也是個深藏不露的,許多武將都喝他不過?!?/br> 得,又是一個千杯不醉的。 可問題是有藍管家這前車之鑒,不管是展鸰還是席桐,對這個詞兒都產生了相當程度的懷疑…… 郭先生不愧是個雅人,都這會兒了還有工夫欣賞: 他先觀色,見那酒液澄澈透亮,宛如月光皎潔,先就滿意的點點頭。 再嗅其香,他用手在上面輕輕扇了幾下風,直覺一股前所未有的濃香撲鼻而來,竟猶如實質,久久不散,臉上便泛起一點喜色。 “果然好酒?!?/br> 說完,郭先生便端起酒盅啜了一口。 酒液入口,他刷的瞪圓了眼睛,雙頰微微漲紅了,過了許久才咽下去,然后痛痛快快的吐了口氣,少有的喜形于色道:“哈哈,果然好酒!” 一看這個架勢,展鸰和席桐就對視一眼,都從彼此眼中看到了驚訝: 眼瞅著,這還是個深藏不露的老酒鬼呀! 倆老頭兒來了這么久,紀大夫倒罷了,是個上躥下跳的老頑童,可郭先生一直都十分素整的模樣,端的喜怒不形于色,何曾見他這般歡顏? 紀大夫呵呵笑了幾聲,沖展鸰和席桐撇了撇嘴,“瞧我方才說什么來著?” 展鶴看的眼熱,忍不住湊過去看,可剛一接近了,便被那濃烈的酒氣沖的將臉皺成一團,趕緊捂著鼻子跑到席桐這邊,“臭!” 眾人大笑出聲,郭先生笑道:“黃發頑童,哪里知道杜康之美?” 席桐拍了拍小孩兒的脊背,心道等他長大了也未必好酒…… 過了約莫一刻鐘,郭先生不出意料的又輸了第三局,也不必旁人催促,這老頭兒自己就笑瞇瞇的搓著手道:“哎呀,又輸啦,哈哈,罰酒罰酒!” 說完,就迫不及待的端起酒盅,滋溜一口將剩下的大半杯殘酒喝干,然后痛痛快快的自己又倒了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