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節
但便是如此他亦冷笑連連,毫不掩其鄙夷之色。 都天祿卻表現出了十分大氣的氣度,看了他一眼,未接茬,只是重復了一邊道:“阿公,如何?” 阿公顫顫巍巍的伸出手,無力的輕拍了兩下,贊道:“好極了,像極了你父親?!?/br> 叔公在一旁冷哼一聲:“像極了你那個為了權勢不擇手段的父親?!?/br> 都天祿微微揚眉,也不反駁,只是道:“成王敗寇,阿公認嗎?” 阿公費勁的看了他一眼,忽而大笑道:“真是我的好族長??!認!阿公這把年紀了有什么認不得的?” 艾贊在一旁緩過氣來,卻是氣急了:“認什么認?早知今日,我當初就不該替你擋那一劍!”他說著扒開衣服,露出胸口一道猙獰的刀疤,幾乎差一絲便要穿過心臟,他指著刀疤問都天祿:“叔叔們哪個沒替你擋過刀?” 都天祿笑意漸濃,不答話。 艾贊便更生氣道:“你倒好,現在將我們一網打盡?是嫌我們這些老不死的礙了你的眼?” 叔公陰冷的在一旁道:“怕是覺得我們早早的死了方和你的意?” 柱子間眉宇皺成一片,亦是不解,為什么……突然翻臉,緊接著就是雷霆一擊?牧地烈部落做錯了什么嗎? 都天祿轉了轉手里的杯子,笑著道:“叔叔們確是救過我,我亦一直敬重叔叔們?!?/br> 艾贊冷笑一聲,嗤之以鼻。 都天祿也不在意,只是看著阿公道:“阿公素來待我如親生兒子,我亦記得?!?/br> 阿公手抖了抖。 都天祿有條不紊道:“但是諸位,我才是牧地烈部落的首領,阿公……”他懶洋洋的道:“輩分大了些,眾人捧著了,便恍若自己能定奪一切了?” 眾人的口中之語便停留在喉嚨處,看著都天祿漫不經心的模樣,似乎明白了什么。 阿公開口道:“成王敗寇,何以多言?” 都天祿看著阿公誠懇道:“叔叔們為我擋過刀,我都記著,定是要說個清楚,才好……” 他便笑了笑,轉開話題道:“牧地烈部落是我的,而不是阿公的?!?/br> 說道這,他似有所感觸:“可見活的久還是有好處的,若是艾爾肯首領還活著,怕是羨慕死了?!?/br> 阿公輩分大,命卻不好,先是未得狼神認可,后有比他更驚才絕艷的艾爾肯首領,生生被壓制了半輩子,直到艾爾肯首領中年郁郁而亡,留下唯一得到狼神認可,卻又身份特殊的都天祿。阿公方有機會慢慢上位,逐步控制牧地烈部落。 但觀現在的場面便知,他的逐步控制亦不過是一句笑話,袁三軍悉數聽命于都天祿,牧地烈部落亦是以都天祿為尊,便是阿公憑借著威望和輩分占有一絲民心,但在首領的名號下,便如同紙糊的一般,不堪一擊。 阿公臉色愈白,卻不急著辯解。 艾贊先跳了出來道:“你怎能這般想阿公?阿公這半輩子,為了牧地烈部落鞠躬盡瘁,還落得你這樣一個評價?” 都天祿想了想,道:“這皆是他之該做的,為臣者,不思為君主效力,而思如何謀得權勢,便是不忠?!彼X得有些無趣:“諸位皆是我之臣子,如今卻還覺得自己付出良多,而我所為皆是名不正言不順?” 叔公臉色一白,便不說話了。 艾贊卻振振有詞道:“我們便是你的臣子,就不是你的叔叔了嗎?”他哼了一聲道:“也是,我們怎么配當你的叔叔呢?” 都天祿實是懶的與他這死心眼對話,干脆道:“若是叔叔,便別插手我之行事,若是臣子,便該聽從我之命令。兩者皆做不到,便該……”他輕聲卻擲地有聲道:“去死了?!?/br> 艾贊被他此言所攝,不由頻頻看他,好似從未見到過他這般。 都天祿此人,他們最是了解不過了,心軟,驕傲,肆意妄為,但最是尊重他們不過,何時變得這般狠厲模樣?倒好似他們從未了解過他一般。 倒是阿公沒有異色,只是手顫抖的愈發厲害了,好似自己控制不住一般。 柱子間在最后,有些心驚,他頻繁來往與穆地烈部落與袁三軍,竟是沒有察覺都天祿與牧地烈部落的仇怨不知何時到了如此深的地步。 都天祿見著眾人模樣,有幾分無聊之色道:“另,你們也別把自己想的太重要了。牧地烈部落是指這整個部落,不是指你們這群……”他斟酌了下詞語,最終選了較為溫和的詞:“不忠不孝之輩?!?/br> 柱子間臉色一白,雖他身旁無士卒看守,但只看此事他渾然不知,便可知,殿下亦不放心于他,此話又何嘗不是對他說的呢? 正經了半天的邊勇捷看著柱子間的神情有些不忍,低聲對都天祿道:“殿下……” 被都天祿一個眼刀插中,邊勇捷立刻站直了身體,好似什么都沒發生一般。 都天祿便將目光落到阿公身上,再次問道:“如此?” 阿公按著顫抖的手道:“青出于藍而勝于藍,你贏了?!?/br> 艾贊不忍見阿公這般模樣,但又說不過都天祿,便急的頻頻拿眼睛去瞪都天祿。 都天祿原不想理他,但被瞪的煩了,便看向他:“你想說什么?” 艾贊昂首道:“你為什么突然……”他咽下話,只因阿公突然撕心裂肺的咳嗽了起來。 讓他臉上露出幾分迷茫來。 都天祿嘲諷的道:“自是有人心大了,想替我做主了,我不得不先下手為強了?!?/br> 安嘉瑞恍然明白過來,引蛇出洞之計,阿公想殺……他? 他有幾分不確定,又有幾分好笑,大汗還未出手,倒是阿公先忍不住了? 大汗還能讓他警戒幾分,但是阿公…… 看來阿公在都天祿面前是毫無還手之力啊。 安嘉瑞喝了口水,頓生意興闌珊之感,便是看似對都天祿掏心掏肺的人,亦有其想法,都天祿的人生簡直是大寫的爾虞我詐四個字。 如此便顯出真心之可貴來。讓他死死拽著喜歡的人不肯松手,恍如是救命稻草,又恍如是無法得到的東西。 作者有話要說: 晚上見~ 74.晉江首發~ 議事廳里一片寂靜, 陷入了一種奇異的沉默中。 阿公倒是不咳嗽了, 好似全無精氣神一般,仲然的看著遠方, 目光中沒有焦點,似乎陷入了自己的思緒中。 艾贊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 偌大個漢子擠在椅子上, 偷瞟著阿公, 有探尋之意。 叔公在最開始的一驚之后, 便陷入了沉默,面色沉沉, 看不出他的想法。 這股沉默就慢慢飄散在了空中,無端有幾分凝重和殺意, 使人愈發不敢言。 柱子間在最后面的位置上沉默了片刻,忽而開口道:“阿公, 確是如殿下所說那般?” 阿公才恍如被驚醒一般,身體猛的一顫,干巴巴的臉上費力的露出個笑來:“殿下何必騙你?”他深深吸了口氣,才好似有了力氣支撐他繼續說話一般:“子間,此事與你無關……” 柱子間神色中有些莫名的蒼涼, 看著阿公頭發發白, 每說一句話就費盡全力的模樣,憶起小時候記憶里高大的身軀,為他遮風擋雨,何以至此呢? 他心中萬千情緒奔騰而過, 但唯獨不敢埋怨殿下,對殿下的忠誠早已深深刻入他的骨髓中,整個袁三軍只有戰死的士兵,沒有茍且偷生的叛徒。 他只是……也曾真心孺慕阿公,也曾在他膝下承歡,如父如母,可以說沒有阿公,他就活不到現在,但是沒有殿下,他也活不成如今的模樣。 這大概就是為什么殿下沒有將此事告知于他的原因,自古忠孝難兩全,若讓他留有選擇的余地…… 阿公已然看不清柱子間的模樣,瞇著眼也只能看到一個模糊的輪廓,但他太了解他了,這個他一手養大的孩子,他便從來沒想過,有朝一日他最信任的長輩與他獻上忠誠的都天祿會走到這么一步。 成王敗寇,自古皆如此。 阿公在心里泛起了幾分悵然,艾爾肯,哪怕是20年后,我也贏不了你,罷罷罷,下輩子咱們再爭過。 阿公臉上浮起個笑來,扭頭看上首的都天祿,喘了幾口氣方慢悠悠的道:“刺殺一事,旁人并不知情,皆是我為之。你的叔叔們只是沒大沒小慣了,怎會真動了那種念頭?” “刺殺?!”艾贊在一旁驚聲道,面上浮起愕然之色,看著阿公的神情似是不敢置信:“阿公?刺殺?” 這么多年,艾贊還是如此莽撞,阿公在心里飄過這個念頭,又深深的喘了幾口氣,才慢慢的道:“牧地烈部落的利益高于一切,便是你如此,阿公還是要勸你一句,生下個兒子方能穩固國本。若為情愛所惑,縱得一時歡晌,又豈是長久之計?” 眾人安靜了片刻,艾贊心直口快道:“殿下……” 阿公幽幽提高了聲音,打斷了他的話:“大金百年國運,又怎能因你而毀?” 都天祿再次聞聽這些老掉牙的話,心頭不耐頓起,余光小心翼翼的看了眼嘉瑞,他小口喝著茶,面上帶著幾分看好戲的表情,倒讓他放下些心來,斷然反駁道:“我自有方法,不必阿公cao心?!?/br> 阿公嘴角露出一絲意味深長的笑來,似是嘲諷他如此年輕,又似看到了最終的結局,但他卻話鋒一轉,不對都天祿言,而是對柱子間道:“子間,你若是還聽阿公的話,就當阿公沒養過你吧。阿公……” 他劇烈的咳嗽了幾聲,又喘著氣一副隨時會暈厥的模樣,但還是堅持轉頭對都天祿說完了話:“我一生行事,皆以牧地烈部落的利益為出發點,縱是如今,我亦敢言,我,艾凡,一生從未做過對不起牧地烈部落之事!” 他嘴角笑容愈深,浮現在他干巴巴的臉上,無端有幾分詭譎:“殿下,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我且看這大金,還有幾年國運!” 聲嘶力竭,讓人不由心里一驚。 再看去,他雙眼大睜,面上帶著那個詭譎的笑,軟綿綿的靠著椅背,已然毫無聲息了。 艾贊離他坐的近些,先發現了異樣,幾乎是片刻間便撲到了阿公身上,眼淚與鼻涕具下,顫巍巍的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咆哮出聲:“阿公!” 議事廳頓時混亂成一團,原被士卒虎視眈眈押解著的大漢們幾乎皆憤然起身,圍住了阿公的尸體,嘈雜的議論聲頓時響起。 士卒們拿著兵刃一時不知該不該追過去,但見到都天祿揮了揮手,便停留在了原地。 哭聲與痛呼聲幾乎同時響起,哀聲大慟。 都天祿心中亦泛上了幾分悵然,且不論阿公之后的行為,阿公亦曾在他年幼時,抱過他,安撫過痛哭的他,滿足過他的愿望,只是最后,走上了不同的道路…… 安嘉瑞看著人群還有些茫然……這說死就死了? 都天祿壓下心中紛起的情緒,托曬看著他們,直至痛呼聲漸低,人群慢慢安靜了下來,方開口道:“幫阿公裝殮?!?/br> 便有士卒一聲不吭的上前,幾個叔叔輩的一時有些手足無措,讓開了道路,任由他們去為阿公裝殮尸體。 他們彼此看了幾眼,便皆轉頭看都天祿,看他怎么說。 都天祿沉吟了片刻,道:“叔叔們年紀也不小了,該是頤養天年的時候了,便安心在部落里修養?!彼抗鈴陌澆环獾哪樕弦粋€個的看過去,最后停留在柱子間身上,笑了聲,站起身,牽過安嘉瑞施施然出了議事廳。 幾個大將面上皆有不服氣之色,但當都天祿牽著那個辭國人慢悠悠的穿過他們的時候,卻無人敢開口說話,阿公這決斷的死亡,已然驚醒了所有人,若是莽撞,豈不是讓阿公的白死了? 士卒為都天祿推開了議事廳的大門,都天祿方要邁出去,忽然一頓,若有所思道:“若是叔叔們有什么不服氣的,不若現在說來,不然日后……”他臉上帶著笑,仍是往常那般信任他們的模樣,出口之言卻似有無邊殺意,直叫人喉嚨口的話突然梗住。 都天祿見無人搭話,便放下了心一般,笑道:“如此最好,都是看著我長大的叔叔們,我也不想大動干戈,好似我那般絕情?!?/br> 他沒有再停留,大步邁出了有些陰冷的議事廳。 柱子間在門口微微躊躇了片刻,仍是追了出去,跟上了都天祿的身影,留下一眾心中大震的叔伯。 陽光灑在他們身上,一掃手腳冰涼之感,安嘉瑞方好奇道:“阿公的死?” 都天祿捏了捏他的手心,不言,腳步卻放慢了些許,好似在等著什么。 很快,柱子間便跟了上來,見都天祿沒有停下說話的意思,只好蒙頭跟著他,心中思緒百轉千回,一時不知自己跟上來到底要做什么? 都天祿恍如沒有察覺到他復雜的內心一般,牽著安嘉瑞慢悠悠走出了士卒把守嚴密的區域,漫步在人來人往的牧地烈部落,最終停在了一處無人的僻靜處。 不遠處便是歡慶姆媽節的戀人們,他們起舞歌唱擁抱,洋溢著歡喜與幸福,面上是純然的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