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
兩個小廝停了一瞬,看到他們一行人浩浩蕩蕩,衣著華貴漂亮,頓時嚇得縮回了手,姜泠走過去想要扶起小男孩,穆衍卻先一步將他提了起來。 他的動作并不溫柔,卻相當有效,只是一站起來,小男孩破舊的單衣便顯得越發的窄小,露出半截發黑的腳腕。 其中一個小廝緊張的咽了咽口水,鼓起勇氣道:“你們想干什么,他不交束脩還想來偷聽夫子的課,揍他一頓已經算是便宜他了!” “對!我們家夫子可是秀才公,將來是要當官家老爺的,你們別亂來??!”另一個小廝也跟著說道。 在他們眼中,自家老爺已經是頂厲害的人了,等將來更進一步,他們也能在這京都挺起腰桿子來,所以在面對這些貴人時,也絕對不能輸了底氣。 姜堰冷笑一聲,壓下心頭的火氣,淡淡的問道:“秀才公?莫非就是他讓你們來打人的?” “是又怎樣?他幾次三番來偷聽夫子上課,一個銅板都拿不出來,就算是告官,官老爺也不會責怪!”小廝見他們沒有發怒,底氣也越發的足了。 穆衍眸光微冷,提著劍鞘劃在他的脖頸處,冰涼的溫度嚇得他臉色慘白,雙腿一軟跪在了地上。 姜泠將視線從小男孩身上收回來,臉色十分難看,她知曉百姓疾苦,并非人人皆可念書,可卻不知竟會有如此惡劣的事情發生。 饒是她的脾氣一向很好,這次也動了火氣,冷聲說道:“就算他沒有束脩,趕走他就是了,何必要拳腳相加,置他于死地?!” 這樣寒冷的天氣,他連棉襖都穿不起,一旦受了傷,吃不起藥,只有凍死一個下場。 一直以來,在姜泠的眼中,讀書人總是溫潤守禮,進退有度,即便不能憐憫世人,也絕不會痛下殺手,可擺在眼前的事實卻完全打破了她的認知。 她想為他們,為父皇的百姓做些什么。 紅菱取了一件程立的衣服披在了小男孩身上,見他額頭發燙,臉上一片青腫,連眼睛都睜不開了,便急忙道:“公主,恐是染了風寒,您離遠些?!?/br> “程立,送他去醫館?!苯鲱D了頓,目光一掃,落在不遠處的一大片空地上,她怔了怔,小臉繃緊,冷聲說道,“告訴你們家夫子,日后在那里會有一家書院,上至達官顯貴,下至流民乞丐,人人皆可念書?!?/br> 她賭氣似的盯著他們,說道:“我姜泠有生之年,分文不??!” 里頭的讀書聲突然停了,頭發花白的夫子走出來,望見衣著不菲的姜泠與姜堰,白著臉走過來,雙腿有些發抖,顫聲問道:“兩位貴、貴人,下人無知,您切勿怪罪……” 姜泠沒想到里頭的夫子年紀竟已這般大了,所有的責怪與火氣漸漸消弭。 她抿抿唇,聲音中帶著些失落:“二哥,我們走?!?/br> 一行人轉身離去,穆衍握著劍鞘,頓了頓,狠狠向后一擊,在地上劃出了一道溝。 “若有下次,必不輕饒!” 他快步跟了上去,腦海中卻不由自主的浮現出一幅幅熟悉的畫面,若是他沒有被秦朗撿回去,如今的他恐怕比剛才的小男孩強不了多少。 他也曾在街頭乞討,被年紀大的乞丐毆打,搶奪食物,險些丟了半條命。 小男孩能夠遇到公主,是他的福氣,公主心善,也是大周百姓的福澤。 穆衍低下頭,胸口處不知怎么,突然悶悶的有些難受。 原來她只是心善么,對世間所有的可憐人都一樣。 而他,只是其中之一。 醫館中,姜泠細心的聽了病情,留下了一綻銀子,囑托大夫好生照顧他,穆衍從未見她對誰這般關切過。 或許有過,在他雙腿殘廢的時候,她也會這樣的關心他,讓人照顧他,甚至會惱怒他對病情的隱瞞。 如果當初被帶回去的人不是他……穆衍倏然捏緊了拳頭,心頭像是被人堵上了一塊大石頭,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如果只是心善,就請讓她的善心停留的久一些,再久一些。 如果遇上她只是運氣,那就讓他的運氣更好一些,不要再有那么多的可憐人……他很自私,很卑劣的想要將這份溫暖獨占。 穆衍低下頭,腦海中傳來一陣陣刺痛,像是有什么東西正在沖破禁錮,破蛹而出。 繁華的京城、凱旋的少年將軍、少女臉上滿滿的愛意與嬌羞……穆衍的心神漸漸恍惚,攥著劍鞘的手指泛著白,那個少女,是她嗎? 他不信。 處理完小乞丐的事情,姜泠總算是松了一口氣,回頭瞥見穆衍站在門口出神,便走上前問道:“想什么呢?” 穆衍一怔,眼神慌亂的避開,迅速搖頭否認:“沒什么?!?/br> “阿泠,”恰在這時,姜堰捏著地契走進來,笑了笑,說道,“都辦妥了,放心吧,你想做什么,二哥都會幫你?!?/br> “嗯,多謝二哥?!苯龅男∧樕辖K于露出了笑容,姜堰松了一口氣,搖搖頭道:“走吧,我剛才聽說置物行有前朝古畫出售,價高者得,去看看?” 民間流傳的古畫未必為真,但敢叫出價高者得,也絕不會拿一般的贗品來忽悠人,姜堰有心叫她高興些,特意記住了這消息。 姜泠果然來了興致,彎彎唇道:“好啊,那就去看看?!?/br> 她走出了一段,見穆衍還愣在門口,疑惑道:“穆衍,你怎么了?不用擔心那孩子,有人在照顧的?!?/br> 穆衍低頭應是,快步追了上去。 置物行處在最繁華的地段,距離這兒要跨過一條街,兩旁都是各式各樣的鋪子。 姜泠進了三家點心鋪子,把里面不錯的點心都包了兩份,大皇兄整日被關在東宮念書,有大臣們日日盯著,不敢放縱分毫,怕是會饞得不得了。 接著又去了成衣鋪子、胭脂鋪子……一趟下來,還未走到置物行,身后的宮人們便大包小包的提滿了。 后知后覺的姜泠有點囧,輕咳兩聲,笑著說道:“你們有什么想買的嗎?都買一些帶回去,下次出來說不定還要過很久?!?/br> 她看向紅菱,紅菱連忙搖搖頭,她又看向穆衍,見他仍是一副走神的模樣,走上前伸手在他眼底晃了晃。 穆衍猛地回過神,低頭對上她烏黑漂亮的水眸,怔了怔,忽又慌亂的避開。 “你今天好奇怪,是沒休息好嗎?”姜泠眉頭微微蹙起,她知道昨晚是穆衍值崗,又抓到了一個江洋大盜,想來是沒怎么合眼,她想了想,說道:“不然你先回去休息,拿著我的牌子,他們不會不準你入宮的?!?/br> 穆衍一怔,見她就要去摸腰間的玉佩,連忙道:“不是,我沒事,公主不必擔心?!?/br> “那好吧,”姜泠說道,“那穆衍你有什么想買的東西嗎?等會兒我們可就要回去了?!?/br> 穆衍抿抿唇,低聲道:“沒有,卑職,一切都好?!?/br> 只要能留在她身邊,無論讓他怎樣都好。 “沒有嗎?”姜泠歪歪頭,見眾人都不說話,轉身看向了姜堰,“二哥,那我們進去吧?!?/br> 姜堰含笑應道:“好?!?/br> 他從沒見過哪個大家閨秀,像阿泠這般能買東西。 不遠處,姜泠看到一樹鮮紅,老翁正扛著冰糖葫蘆叫賣,她眼底露出了笑,叫住他說道:“老伯,我們要……” 姜泠數了數身后的隊伍,索性掏出一枚碎銀子,到:“全要了?!?/br> “……”姜堰有些凌亂。 姜泠拔下一根塞給他,又拔下一根遞到穆衍面前,眨眨眼,說道:“很甜的,你試試?!?/br> 穆衍下意識的接過來,手腳突然有些慌亂,他從沒碰過這種東西。 “你怎么不吃?”姜泠催促道,穆衍學著她的模樣咬下一顆山楂,又酸又甜的滋味從味蕾蔓延至全身,是他從未有過的體驗。 “甜嗎?”姜泠問他。 穆衍點了點頭,又聽她說道:“那你多吃幾顆,不許不高興了?!?/br> 她睜大了眼睛望著他,手里捏著剩下的冰糖葫蘆,唇畔還帶著一些糖漬,襯得她嬌唇越發粉嫩可愛。 穆衍怔了怔,心中隱約涌出一股暖流,一點點澆灌他的全身,驅散了滿身的寒意。 他低下頭,唇角微微向上揚起,輕聲道:“嗯?!?/br> 她是這樣好,他又怎能不聽話。 置物行沒那么大,姜泠只帶了紅菱和穆衍進去,其他的宮女太監人手一串冰糖葫蘆,提著大包小包,站在街頭接受百姓的注目。 程立扛著剩下的冰糖葫蘆,昂首挺胸。 這可是公主賞賜的! 置物行里早已有了很多人,姜泠被姜堰和穆衍護著擠進了內圈,距離最上面的臺子只有幾步之遙。 臺子周圍站了一圈壯漢,目光中滿是兇悍,威懾著眾人不敢靠近。 此時正在出售的是一個琉璃杯,它本是透明的,倒進去些許果酒之后,便顯得越□□亮。 周圍的人興奮的喊出一個又一個高價,姜泠卻興致缺缺,這樣的琉璃杯她有一整套,是母后留下來的。 最終琉璃杯被一個穿著富貴的商人買走,用了足足兩千兩白銀。下一件被擺出來的商品就是古畫,臺上的男子緩緩展開畫卷,露出了它的真容。 姜泠怔了怔,她對字畫向來敏感,前朝有名的丹青大家不說了如指掌,至少能夠一眼辨認出來??裳矍斑@一幅,她卻根本看不出究竟出自哪一位名家之手。 畫卷中是一位女子,擁有絕世容顏,卻做男兒打扮,所用筆鋒粗糙平滑,重墨少彩,別有一番意境。 臺上的男子道:“起價千兩?!?/br> 一千兩倒也不算貴,姜泠正想出價,一道聲音便率先響起:“一萬兩?!?/br> 待看清他的面容,穆衍陡然捏緊了手中的劍鞘,手腕輕抖,剎那間寒光乍露,斜在脖頸要害處。 他的眼底閃過濃烈的殺意,指節逼得泛白,拼命的克制著不再上前。 原來在夢里,公主的心上人,是他。 第24章 長劍橫在陳高恪的脖子上, 縱然只露出一截寒光, 卻足以要了他的命。 他站定在原地, 神態自若的看過來,唇畔的笑意似有若無:“這是何意?奇珍異寶, 有緣人皆可得知, 莫非置物行突然改了規矩?” 事情只發生在一瞬間, 臺上的男子尚未來得及反應,待他回過神后,一記眼神,周圍的壯漢便氣勢洶洶的圍了上去。 置物行立足京城數百年, 還從未有人敢在這里鬧事,同樣也沒有人知道他們背后依靠的大樹, 究竟是哪一家權貴。 壯漢們看向他們的眼神格外不善,姜泠微微抬眸,瞥見橫在陳高恪脖子上的那把劍后, 她的眼底掠過一抹縱容的笑意。 穆衍果真最是懂她心意。 “穆衍,把劍收好,別嚇到了百姓?!苯鲭S意說了一聲,也不管穆衍到底有沒有收起劍, 便慢悠悠的轉過身去。 穆衍冰冷的目光絲毫沒有收斂,按在劍鞘上的指節泛著青白,他多想干脆的了結掉陳高恪, 這樣夢里的一切都不會有發生的機會, 但他同樣清楚, 這樣會給公主帶來多大的麻煩。 陳家掌控兵權多年,與各方關系錯綜復雜,牽扯極深,就連明昭帝都不敢輕易插手,更別提區區一個了無實權的公主。 腦海中出現的畫面越來越多,越來越清晰,一張張面孔不斷重合,讓穆衍不得不重新思考那到底是一個夢,還是真實發生過的事情。 掌心稍稍用力,露出一半的長劍乖巧的鉆回了劍鞘,穆衍眸中一片冷然,站定在姜泠身側。 “二哥?!苯錾斐鍪?,小心翼翼的扯著姜堰的衣角,漂亮的眸子像是泛起了朦朧的霧氣,格外惹人憐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