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
她愿意相信二皇兄,卻對跟陳高恪一切有關的人或事不得不加倍小心,換句話來說,她寧愿相信前世種種,都是因她識人不清,真心錯付,也不愿知曉背后有最親近的人冷眼旁觀,推波助瀾。 姜堰抬手摸摸她的頭發,露出一個安撫又溫柔的笑:“只要你喜歡的,二哥都給你買來?!?/br> “兩萬兩白銀?!苯吣坏?。 陳高恪臉上的笑容頓時僵住了,他的身體瞬間不由自主的繃直,僵硬,哪怕剛剛劍橫在脖子上,生死之間都沒這般緊張。 他有些看不懂了,看不懂姜堰到底想要做什么。 他們兩人的關系一直不錯,尤其是在他進入上書房念書后,與姜堰的來往越來越多,其間從未發生過爭吵,只除了昨天那件事。 別說是試探一個侍衛的身手,就算是直接將他殺了,皇上也不會降罪于陳家,更不會責罰姜堰,至于險些傷了姜泠,那也只是險些,根本沒有造成任何事實。 更何況,姜泠只是一個不喑世事的小公主,于他的未來毫無助益! 如果姜堰對這件事耿耿于懷,他完全可以向姜泠賠罪,得到她的諒解,但陳高恪沒有想到,他費盡心思的跑過來,姜堰卻看都沒有看他一眼。 “二殿下與公主真是好興致,”陳高恪遮掩住眼底的波瀾,笑著走到姜堰身旁,“早就聽聞公主聰慧,尤擅丹青,不知這幅畫,公主以為如何?” 陳高恪生得并不算丑,卻也算不上俊美,但他略帶英氣的面孔卻總是給人一種欺騙性,讓人覺得他很可靠。 姜泠側頭瞥了他一眼,理直氣壯的問道:“你是誰?我不認識你?!?/br> 她生得漂亮,一雙烏黑的水眸澄澈又干凈,神色無辜至極,縱然是言語間并不客氣,也讓人絲毫討厭不起來。 穆衍眼底瞬間變得柔和,一顆激蕩不安的心也稍稍安定了些,至少在眼下,公主最討厭的人就是陳高恪。 像是突然間涌出了最堅定的道理,穆衍上前一步,距離姜泠更近了些,牢牢的將她護在身側,擋住了周圍投來的各種目光。 大周如今只有兩個皇子一個公主,不是久居深宮便是少有傳聞,京城百姓難得一見,乍然聽到公主與殿下的稱謂,難免好奇。 陳高恪被當眾拂了面子,心頭又惱又怒,又見姜堰沒有絲毫動容,憋著火說道:“家父陳瀾在朝中任大將軍一職?!?/br> 姜泠稍一點頭算是應了,目光依舊落在古畫上,她總覺得這幅畫有幾分熟悉,此時姜堰已出到了兩萬兩白銀,四下再無任何聲音。 對于一幅字畫而言,縱然出自名家,價格也足夠高昂。姜堰身為皇子,能拿出的現銀也只有這些,其他的御賜或是宮廷之物,即便再貴重也不能出售。 他看著姜泠認真的模樣,眼底劃過一絲難掩的愧疚,他能為她做的也只有這些。 “四萬兩!” 陳高恪的聲音突然響起,他的目光死死的盯著姜堰,掩在寬大袖口下的雙拳捏緊,眼中情緒復雜,有期待有緊張也有興奮。 這次他總會看到他了吧?兩萬兩白銀已經差不多是姜堰能拿出來的極致,一個未曾開府的皇子,絕不可能有更多。 只要他開口,銀子也好,字畫也罷,他陳高恪都可以雙手奉上。 但想象中的場景并未發生,姜堰聽到他的話怔了怔,接著摸出了腰牌,‘哐’的一聲丟在了桌子上。 “五萬兩?!?/br> 陳高恪氣的發抖,眼底噴涌著怒火,只為了這樣一幅畫,只為了一個所謂的meimei,他竟寧愿傾盡所有嗎?他為什么總是不明白,他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他! “二殿下,置物行從不以物易物,更沒有抵押這一說,若是沒有足夠的現銀,交易不會成立,”陳高恪捏緊了拳頭,臉上卻帶著輕笑,隨后看向姜泠的眼神越發柔和,“高恪此舉倒是讓二殿下和公主誤會了?!?/br> “自上次在上書房驚擾公主后,高恪便一直心懷歉意,聽聞公主喜好字畫,特意要將這幅畫獻于公主,二殿下就切莫與高恪計較了?!?/br> 他這番話算得上誠摯,臉上也掛著笑容,任誰看來都是一個誠心賠罪的君子,可落在穆衍眼中,卻是十足的做作惡心。 若是他有銀子……穆衍下意識的摸了摸懷里的荷包,癟癟的只有一綻,還是上次姜泠生辰的賞賜。 穆衍有點失落,抬眸看向男子手中的畫,只一眼他便愣住了。 這幅畫他小時候見過,是父親藏在密室中最見不得人的東西,也是他們穆家由來的根基,但它不應該隨著穆府一起毀去了嗎?穆衍微微蹙眉,稍一猶豫,湊在姜泠耳畔低語幾聲。 畫中女子是秘密更是大禍,這世間除了大周皇室,誰都不能觸碰。 “不必,區區五萬兩罷了,”姜堰猶豫一瞬,抬手道:“昌順,去康王府取銀子?!?/br> “二哥,不必了?!苯霭阉难剖蘸?,唇畔噙著一抹淺笑,她慢吞吞的拽下腰間的龍紋玉佩,說道,“父皇將他的玉佩交由我保管,不知掌柜的以為,這枚玉佩價值幾何?” 在場的人幾乎全都愣住了,站在臺上的男子更是嚇得滿頭冷汗,臉色慘白。 二皇子的身份已證明無虞,那他身邊這位是誰已不用去猜,至于她手中的玉佩價值幾何……誰又敢擅自估價?那可代表著皇上,代表著至高無上的皇權。 “公主殿下說笑了,”男子擦去額頭的冷汗,笑得有些勉強,“此乃,無價之寶,凡人不可估量?!?/br> “阿泠,莫要胡鬧!”姜堰皺起眉頭,父皇縱然對阿泠十分寵愛,卻也是高高在上不可侵犯的帝王,他的心意無人能夠揣摩。 姜泠眨了眨大眼睛,笑瞇瞇道:“二哥放心?!?/br> “陳大公子以為呢?”姜泠笑著望去,陳高恪頓時一愣,下意識道:“自然是無價之寶,代表著皇上?!?/br> “既知道,你們又怎敢公然販賣謀逆重臣嘉和公主的畫像?”姜泠眼底掠過一抹冷色,怪不得她覺得那幅畫很熟悉,她的確是見過,見過畫中那位女子。 大周立朝之處,前朝余孽肆虐橫行,為首的便是大齊的最后一位公主,封號嘉和,她曾多次女扮男裝,聯絡舊部,掀起一場又一場的波瀾。光陰已過百年,大齊漸漸被淹沒在歷史長河中,已少有人再去追溯她的事跡,只有大周皇室還殘留著幾幅畫像。 “草民冤枉啊,公主殿下,這……這……實屬冤枉,草民一無所知啊……”男子焦急的辯解道,這一刻,縱然是身后有權貴可傍,他也絕不敢狡辯。 大周統治數百年,乃是民生祥和的太平盛世,前朝余孽已漸漸清繳干凈,卻始終是一個大忌。 陳高恪一怔,問道:“公主所言,恕高恪不敢茍同,嘉和早已逝去百年,相貌如何今人已不得知……” “你是在質疑本宮?”姜泠難得冷下俏臉,“不說宮里史籍如云,幾幅圖還是有的,單說畫中小印的字樣,正是大齊皇室的慣用字體,’嘉和‘二字?!?/br> 有一個老翁越過壯漢上前觀摩,看到下方的小印便忍不住驚嘆道:“可不是,公主說得對,這的確是大齊皇室的慣用字體,現已很少見了,公主竟然知道?” “你沒聽說過嗎?咱們公主天生聰慧,尤善丹青,此名不虛??!” “是啊,置物行也太害人了吧,這東西也敢賣?” 聽著耳畔各種議論,陳高恪眼底劃過一抹震驚,她說的竟全是真的?這怎么可能! 若是姜泠從剛開始就將這幅畫認了出來,為何要等到現在才說?還是……他的目光陡然轉向了穆衍,眼底一片陰沉。 是他?只有他跟姜泠說過話。 結果如何姜泠已不在意,父皇其實對這些看得并不重,前朝余孽縱然尚存,也根本攪不起風浪,只要置物行及時處理掉這幅畫,也不會惹來大禍。 一行人走出了置物行,等到了外面,姜堰才堪堪回過神,眼中難掩驚訝:“阿泠,你怎么會……” “不是我,是穆衍啦,”姜泠笑得眉眼彎彎,仰頭打量著他,越看越是滿意,“穆衍今天可是我的大功臣,我可要好好賞賜?!?/br> 金銀財寶太過俗氣,穆衍一定不喜歡,面具寶劍他也已有了……姜泠苦思冥想了一會兒,到最后索性大手一揮,霸氣道:“不管你想要什么,我都買給你?!?/br> 穆衍眼底一片柔和,低下頭,唇角微微向上揚起,抿出一個淺得不能再淺的笑容:“能幫到公主就好?!?/br> 姜泠瞪大了雙眼,不敢置信的看著穆衍,是她眼花了嗎?她竟然看到穆衍這塊鐵疙瘩笑了,還笑得特別好看,讓人忍不住想伸手捏一捏他的臉。 “那我先給你記著,等回頭一起賞?!苯鼍o了緊小手,打定主意回頭找機會捏一捏他的臉,看看是不是跟她的一樣軟。 姜堰看著她臉上只有笑,沒有半分想追究的意思,腦袋止不住隱隱作痛。 穆衍一個從暗衛營出來的暗奴,怎么會了解字畫,還知道前朝公主……她這傻meimei竟絲毫不懷疑嗎? 第25章 熙熙攘攘的大街上, 姜泠站在穆衍身側, 仰起頭, 小臉上滿是甜軟的笑容。 姜堰越看越是氣惱,他才是阿泠最親近的二哥, 穆衍只是區區一個暗衛, 哪里值得阿泠對他笑? 更何況穆衍此人兇煞難擋, 身份更是來歷不明,說是從暗衛營養出的暗奴,卻能認出前朝古畫,這其中定然有詭異之處。 阿泠心思無瑕, 對旁人沒有戒心,萬一引狼入室那就糟糕了。 姜堰的眉頭越皺越深, 最后忍不住走上前,把阿泠拉到自己身邊,沉著臉問道:“你怎么會知道這些?” “二哥?”姜泠一愣, 不明白其中到底發生了什么。 見她仍是一臉懵懂,姜堰冷哼一聲,抬眸與穆衍對視:“你若是出自暗衛營,根本不可能有機會了解這些, 更不可能知道前朝公主……你到底是什么身份?” 姜泠一怔,下意識的看向穆衍,她確實沒想過穆衍為什么會知道這些, 也從沒懷疑過他的話是真是假, 她仿佛下意識的覺得, 穆衍永遠都不會騙她。 什么時候她竟這樣信任他了?姜泠眼底有著一絲茫然。 “說,你到底是什么人?”姜堰的語氣越發冷厲,長期身處高位的氣勢也完全迸發出來,周圍跟隨的宮人全都噤若寒蟬,低下頭去不敢言語,唯有穆衍依舊無動于衷。 他的確沒有一絲觸動,即便姜堰是大周最為尊貴的皇子。 穆衍輕輕的看向姜泠,他更在意的是她的看法,被掩藏起來的身份有著太多塵埃,一旦說出,非但他難以保全,甚至會連累秦朗。 “二哥,”姜泠扯了扯姜堰的袖子,小聲道,“有什么事我們回去說,我相信穆衍是不會害我的,我知道他?!?/br> 姜堰深吸一口氣,冷眼瞥過穆衍:“你不說,我也有辦法查個明白!” 從見穆衍的第一眼起,姜堰就記住了他,那一個帶著洶涌恨意的眼神至今留在他的腦海中,他自問未曾害過人,更不曾接觸過暗衛營,又怎么會被人如此記恨? 如今又發現穆衍身上帶著許多秘密,他不得不多顧慮幾分,誰知道他究竟是什么身份,又帶著怎樣的目的入了昭陽宮,姜泠可以全然信任他,他卻不能。 穆衍眼瞼低垂,低聲說道:“公主,這幅畫是秦……師父曾清繳過的證物,卑職見過,也聽師父提起過這幅畫的來歷,所以才能識得?!?/br> 秦朗是暗衛營的教頭,負責事務繁多且機密,只有皇上一人能夠過問,算是徹底掐斷了線索。穆衍閉了閉眼,若有一絲一毫的可能,他絕不會欺瞞于她,可他不敢冒險。 不敢冒險連累秦朗,更不敢冒險被驅逐出昭陽宮。 穆衍的神色越發復雜:“后來聽說這幅畫在一場大火中毀去,沒想到卻流落在此?!?/br> 寥寥幾句,卻已將所有線索堵死,甚至連想要探尋說辭真假的余地都沒有,姜堰目光冷冷的盯著他,對他的話有九分不信,一分懷疑。 他絕無可能插手暗衛營事務,就無法辨認他說的話到底是真是假。 “秦教頭嗎?”姜泠卻是信了,眉眼彎彎的說道,“父皇信重秦教頭,想來不會有假,只是穆衍,你可要勤于習武,多找他學些東西,別忘了,明年你還要參加晉級考核呢?!?/br> 要從晉級考核中奪冠頗為不易,姜泠將此事暫且放在心上,等回頭一定要想個好法子幫他。 “時間不早了,二哥,我們回去吧?”姜泠問道。 姜堰生平第一次因為姜泠的性子頭疼起來,從前不覺得她這樣有哪里不妥,但眼下穆衍隨便扯一個謊言她就信了,真不怕哪天被他賣了? 如果穆衍的武功差一些就罷了,以昨日在街上的試探,他絕非表面那樣簡單,天賦驚人,深不可測。 一旦他生出任何一絲的反心,或是雜念,姜泠全然沒有辦法抵抗。 “希望你說的句句屬實,否則——”姜堰警告的看了他一眼,隨即不再多言,任憑阿泠牽著袖子向前走去。 正在這時,身后的置物行起了sao亂,陳高恪快步跟了上來,穆衍下意識的擋在他的身前,以劍鞘相抵,阻止了他的靠近,陳高恪卻并未停下,側過劍鞘繼續向前,穆衍斜手一擋,再次將他攔住,露出的半截長劍寒光逼人。 陳高恪冷笑一聲,罵道:“滾開!” 穆衍擋在他身前絲毫不動,即將出鞘的利劍貼在他的胸前,陳高恪捏起他的手腕,想要挪開,可無論他使出多大的力氣,都無法移動分毫。 陳高恪心底暗驚,咬牙發狠了向前一撞,利劍‘嗤啦’一聲劃破他的衣衫,力道卻被及時挪開,連半分皮rou都未傷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