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天昏地暗
三天后,童謠收到林遠的離婚協議書,他什么都不要,只要女兒。 童樂從超市采購了生活用品回到家里,看到桌子上的離婚協議書時,屏住了呼吸。 看完,他走至陽臺。 童謠面無表情地眺望霓虹燈閃爍的城市夜景,臉上的傷仍然很明顯。 “明天是林止參加羽毛球比賽的日子,我可能去不了,思家又要生氣了,她最愛弟弟了?!蓖{看著童樂,“林遠現在住哪?” “他也去不了,我打他了?!?/br> 童謠突然抬手拍打一下童樂的后腦勺,瞪著他,“你也別去?!?/br> 童樂淡笑著點點頭,說:“我讓他舅媽去?!?/br> 童謠苦笑一下,閉上眼睛,深深呼吸初秋涼爽的空氣。 童樂看著童謠已經沒有血色的臉,低聲詢問:“姐,你怎么想?” 童謠緩緩睜開眼睛,眼望著冰冷蒼白的半月,輕輕搖頭,說:“不想?!?/br> 你怎么想? 翌日下午,林遠也是這樣詢問她。 童謠坐在公園的秋千上,眼睛盯著綠蔥蔥的草坪,隔了一會兒,答:“不想?!?/br> 聽到這兩個字,林遠忽而笑出一聲,覺得荒謬。 “我兒子要有爸爸,我女兒要有mama,他們兩姐弟不能分開?!?/br> 說罷,童謠抬起視線,日光照在她臉上,她看不清楚林遠的臉。 她感覺林遠朝她走出兩步,日光擋住了,她看見他冷而沉的臉。 也許是他比她小六歲,一直以來,她都覺得林遠像個長不大的孩子,喜怒哀樂都交予她承受,曾一度讓她感到違和而厭倦。而這一刻,佇立在她眼前這個男人披著一身日光,如此高大,冷靜。他是她的男人。 林遠說:“我林遠只有一個女兒,除了她,我誰也不要?!?/br> 童謠說:“我不會讓一個死人破壞我的家庭,我沒錯?!?/br> 林遠苦笑一下,說:“你當然沒錯。當年你大可將我這個強jian犯坐牢,我也一定認罪??墒峭{,是你自己問我要不要娶你。你以免去我的罪孽為由去對那個男人實施報復,你要他心疼,痛苦,那是你對他最后一次任性的機會。我知道的。童謠,不是我借題發揮,是老子不想忍了,厭倦了?!?/br> 童謠沉默了一會兒,說:“下周星期二,學校要開家長會,我們已經缺席了兩次,這次,我們一起去?!?/br> “一起去之前,請你把離婚協議書簽了。早點結束,你好受,我也痛快。你向來不需要依靠我什么,我對你也死心了。孩子們生活在這樣的家庭也痛苦,而且,這是我們之間的事情,和他們無關。我們沒必要勉強?!?/br> 無論林遠說些什么,童謠的神情都是平定的。 她站起身來,走出幾步,站定。 林遠低頭看她,距離太近了,他聞見她身上熟悉的香氣,一絲藥水味都沒有。她都不涂藥的嗎?這個念頭掠過腦際,瞬間,他聽見他的手掌扇在她臉上時清脆的響聲,太響亮了,連他的心都為之顫悸。 他無意識地握緊了發熱的拳頭,然后聽見她說:“林遠,就算你不愛我,你也不能沒了我?!?/br> 說出了這句話,童謠就與丈夫擦肩而過。 林遠用力握住她的手臂,冷沉出聲:“童謠,你知道我是認真的。如果你不簽字,下周星期二,我會告訴林止,他不姓林,我不是他爸爸?!?/br> “這樣都不夠的話,就算借錢打官司,我也要爭取女兒的撫養權?!?/br> 幾個孩童從身邊追逐而過,童謠看看他們,然后朝著日頭西沉的前方走去。 夕照輕覆她纖瘦的身體,她變得無比柔和,林遠一樣覺得,她是寒冷的,沒有什么能夠暖和她的身心。 與此同時,市中心體育館正如荼似火地進行著青少年羽毛球比賽。 林止代表同心小學出賽,勢均力敵的對手是來自師大附小的一個高瘦男孩。經過激烈的比拼,比賽走至最后關頭,此時比分正好打平。 在死球與接發球之間有一個短暫的時間,兩名運動員正在場地前后走動,一邊調整呼吸,一邊思考下一個求的打法。 林止朝觀眾席看來,童遇安他們立即揮手回應。 最后一球,由對方發起,林止輕松回擊,而后球不停地從兩人之間往返,每個點殺,撲球,劈吊,都有張有弛,剛柔相濟。 就在賽事高漲著即將迎來頂峰之時,林思家心里空自焦急,回頭看了一眼入場口,空無一人。與此同時,林止一個快速的劈殺,以26:25贏得了比賽。 “??!贏了!林止贏了,好樣的!林止,你最帥啦!” 童遇安抱著林澤的脖子,跳上跳下,高聲尖叫著! 云影環視一遍周圍對女兒投來目光的人,雙手捂臉。 “jiejie!” 林止揮舞著球拍,激動地朝林思家喊道。 林思家這才回過神來,穿過一排座位,飛快地奔下樓梯,撲到弟弟懷里。 兩個月的訓練在這一刻換來一個最好的結果,對于各方面都沒有哥哥jiejie出眾的林止而言,現在便是有生以來最色彩斑駁的瞬間。 林止很想吶喊,很想歡呼,然而他把一切的美好都集中他雙手那里,他抱著jiejie的腰身,帶著她旋轉。強烈的光芒籠罩了世界。 林澤和童遇安也興奮加入他們。 云影從一旁看著歡呼雀躍的孩子們,心里躍起一股激動而又溫暖的情緒,一種生命力。她感覺自己快要哭出來了——不,她的眼淚已經奪眶而出。她回頭,四周人頭攢動,而她有種錯覺,只有她一個人看見這四個孩子如此燦爛的笑容。 童樂,童謠,林遠,林倬,溫予——他們都沒有來。他們都缺席了。 云影莫名地有了怨念。 頒獎以后,云影便帶幾個孩子回家。 今年童謠生日,林止沒有送禮物,就是等著拿下這塊金牌送給mama?,F在,金牌到手了,mama出差了,爸爸也去了外地。 到家后,林思家突然說要去花源小巷問同學拿回練習冊,要他們在家等她,便走了。 她在園區外的公交站搭乘一班途徑仁信廣場的公交車,因為回家時,她透過車窗,看到mama就在那附近的咖啡館看書。 果不其然,當她佇立在咖啡館的落地窗外時,mama仍在那里安靜看書。 林思家定定地看著童謠的側臉。這不只是憤怒,也不僅僅是難過,她感覺自己的心好像一顆定時炸彈,等待著童謠的目光,一旦接觸上,她勢必分崩離析。 終于,童謠發覺了女兒的身影??粗畠弘p眼發紅的悲憤樣子,她有那么一瞬間的驚惶,轉而平定了神色。她必須冷靜。 童謠起身,把手放回書架上,離開咖啡館,來到女兒身前。 “你自己一個人跑出來的?” 林思家無意識地攥緊了拳頭,重重地“哦”了一聲。 “你要做什么?” “找mama?!?/br> 童謠抿緊嘴唇,發覺天一下子黑了下來。 “mama的臉,怎么了?” “穿高跟鞋,崴了腳,摔下樓梯?!蓖{不擅長說謊,然而這個解釋卻是脫口而出。 “受傷了,沒有出差,所以出來逛街?” 童謠倒吸一口冷氣,什么話都說不出來。 “弟弟打羽毛球贏了,拿了金牌,要送給mama做生日禮物?!?/br> 聲音哽咽了。林思家終于忍受不了了,眼淚下來了,渾身微微顫抖。 童謠感覺膝蓋窩那里瞬間沒了力氣,她上前一步,林思家轉身就走。 她緊跟其后,握著女兒的胳膊,女兒使勁甩開了,情緒瞬間失控似的爆發出來。 “舅媽都去看比賽了,mama寧愿看書,也不要看兒子比賽!他在比賽前還跟我說,爸爸mama可能想給他一個驚喜,他打著打著,說不定就能看到爸爸mama了,可是沒有,他往觀眾席上看了十一次,爸爸mama都沒有來……以前,我參加游泳比賽,他也是這樣安慰我的,可是,沒有,只有我們的爸爸mama總是那么忙……” “總覺得mama很累,不哭也不笑,所以不敢吵也不敢鬧,總是覺得爸爸很可憐,很辛苦,所以不敢煩他,無論做什么,都要乖乖的,不能出錯……” “可是,我們能吃飽肚子,也不缺穿的,一家人都在一起,為什么我們家一點都不開心?!” “爸爸住院了,mama陪他。我和弟弟,不是在舅舅家住,就是在伯父家住,我們也想陪著爸爸……好不容易,爸爸出院了,mama也沒那么忙了,放學回家,還不是看不見爸爸mama!” “我討厭mama!為什么你和舅媽,伯娘都不一樣!爸爸逗你笑,你為什么不笑?!我也想睡覺前,你親親我的臉,你不知道嗎?!mama你最討厭了!” 林思家一邊哭一邊聲嘶力竭地說出這一番話。 她的聲音讓童謠無法呼吸,她走上前,抱緊女兒的腦袋。 迷霧散盡,直到這一刻,她才意識到,她一直為一種失去某物的空虛感所折磨,因此始終是自己主動地以沉默宣泄余恨。 她緊緊抱著女兒,淚流不止,全然屏蔽了周遭,一味地沉浸在那仿佛撕裂身體般的痛苦中。 “對不起,mama錯了,我改,我什么都改。mama帶你去找爸爸,我們回家,哪都不去了,回家……” “你放開我!” 林思家奮力掙扎,用力地推開mama,轉身離開。 “家家……” 童謠抽噎著,追了上去。 “家家!” 嘶啞的撞擊聲戛然而止,世界瞬間天昏地暗。 那輛車沖過來時,林思家的思緒已經一片空白,她被一股猛力拽了回來,甩在了地上。 “mama!” 那聲發自靈魂深處的喊叫有如身體被撕成了兩半! 童謠倒在血泊當中。 迅速積攢起來的人群一片喧鬧。 林思家放聲大叫,她爬過去,抱著mama的頭,不斷地喊著救命。叫得喉嚨快要爆裂,叫得面部扭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