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節
“好些了?!比讨翘弁?,尹麟回著話。 尹荼每日都聽他這樣回自己,可是好與不好,她作為一個大夫,能不知道么?只是聽著兒子每日都這樣說,是為了安慰自己,因此也不會在他面前露出哀戚的模樣,而是扯出一個笑容,“那就好,娘很快就有辦法治好你的病了,你別擔心?!?/br> 這話,他也總在聽,聽多了,自己都快信了。 只是午夜時分被疼痛折磨得醒過來,他便知曉這是何等的絕望。 但人都是貪生的,哪怕此刻活著生不如死,受著百般痛苦的折磨,可有著那么一線希望,他也不愿意就這樣放棄。 尹荼從兒子的艙房里出來,眼角還帶著些淚光,這個時候的她,美得奪目,而美人垂淚,叫人心生憐惜。 可惜的是這個船上,沒有人敢對她生出半分憐惜,大家對她只留下那恐怖的印象。 而尹荼再明白不過,眼淚這種東西如果沒有合適的人來看,流多少也沒用?所以很快就自己擦干了眼淚,大步朝著船頭去,“還有多久到天鷹島?” “最多三天?!辈恢裁磿r候跟在身后的侍衛小心翼翼地回道。 “再快一些,本侯沒有那么多時間再給你們浪費了?!?/br> 那侍衛也不敢反駁,只能苦著臉去找負責此事的管事。 兒子那痛苦的面容還在她腦子里盤旋著,她現在迫切地希望自己那顆小棋子已經到天鷹島上,然后在短時間里被瞻州的人救回去。 這樣一來,有了她這根線,不必等到天辰國,自己就能先行開啟計劃第一步。 那陸言之固然重要,可是他那兩個女兒現在更重要。 尹荼這些日子忙于奔波逃命,又在海上消息不便,不然若是知道了海棠在孕中,只怕連帶著海棠也要給綁走。 遠在瞻州這知州府里,自從海棠那日與陸言之提過宋子茵這封信后,生活又歸于了平靜,就好像是什么都沒發生過一般。 她倒是去了二哥家一次,可是現在三哥與陶琬的婚事已經定下,許多事情也就是由著二嫂來忙著主持,海棠便不去打擾她,以免把定好的吉時給耽擱了。 只是她有些疑惑,三哥成親這樣大的事情,難道父王母妃就不打算來了么 這還沒去問大哥,就聽說了陛下要讓三哥到御前做帶刀侍衛的消息。 “此事可是當真,難道陛下不知三哥在瞻州,馬上就要成婚了么?”海棠問著,又將心中的猜測道出“還是,陛下根本就不知道三哥在瞻州?” 陸言之沒有直接回她的問題,而是提起推行新政的事情,“新政推行不順利,陛下無人可用,皇室貴胄里,能上得了戰場的,能將那些兵將都鎮住的,只有王爺?!?/br> 海棠立即明白過來,“所以,讓三哥進宮,其實是做個人質?”難道這就是帝王權術么?根本不需要什么以德服人,只要能捏住對方的命門,然后讓對方甘心情愿供自己驅使就行。 她知道封建帝王的黑暗,但絕對沒有想到會如此無情。再怎么說,父王是當今陛下的親叔叔,他這樣做,難道心里就半點信任都沒有么? “三哥不能去?!?/br> “自然是不會去?!敝皇顷懷灾埠闷?,北安王打算如何給陛下交代這件事情 他們不知道的是,這個時候北安王和王妃已經做好打算了。 王妃的身體早就不行了,所以早早的就將小輩門遣走,如今這府上就剩下他們兩個老人家相依為命。 王妃躺在病榻上,傅老太太又來瞧她。 倆人比往日聊得久些,說了許多話兒。 “想當年我剛來京城之時,這京里的小姐們個個都傲氣得很,不愿意與我待在一處,也就是你能同我說話,王爺不在的那段日子里,也是多虧你的照顧,不然我一個女人家,還不知會怎樣?!被貞浧甬斈曛?,老王妃對傅老太太仍舊是滿臉的感激。 傅老太太聽她說起這些事情,眼圈卻泛著紅,尤其是看到此刻分明已在彌留之際的老王妃,心中除了百味雜陳,更多的其實是無法開口求她原諒的愧疚。 她張了張口,終究是沒有把埋藏在心底幾十年的話說出口,只強忍著心中的難過,扯出一個笑容,“你好生養著,熬過了這一陣子,興許就好了?!?/br> 老王妃病了許多年,已毫不在意了,“我的身體什么樣子,我最是清楚?!敝皇强粗@空空的床榻邊,沒有一個小輩在跟前,其實心里還是有些遺憾的,但也只能嘆自己運道不好,正好趕上這么個時間。 傅老太太不愿意再與她說這些悲涼的話題,便提起些舊年的歡喜事情,直至老王妃聊得乏了,她才告辭。 離去之時,瞧見老王妃已經閉上眼睛,想是已經睡過去了,便輕輕喚了兩聲,但仍舊沒有反應,她這才滿口悔意“對不起,當年我也是被騙了?!?/br> 當年的先皇,也愛慕老王妃。 只是老王妃卻選擇了這個驍勇善戰的北安王。 其實用當年京城貴圈里的話來說,北安王就是個頭腦簡單,成不得大事的廢材皇子,也就是能打打仗。 后來發生了太子逼宮,先皇得北安王領兵相助,穩住了局面,才成為了儲君,登基后又因內亂,須得親征。 那時候的老王妃已經有了身孕,先皇便哄騙了當時的傅老太太,讓她給老王妃喝了那放了安神藥的茶水。 傅老太太信以為真,卻不知卻是致命的毒藥,自此以后控制著北安王的一生。 等她知曉后,卻又不敢找先皇質問,更不敢去跟自己的閨蜜說,那是自己下的毒。 她愧疚了一輩子,連自己的夫君都沒有告知,沒有誰知曉這么多年來她的內心受著怎樣的折磨。 而現在將這話說出了,不管她聽到沒有,傅老太太這心里總算是順暢了一些。 卻不知道在她離去后,原本躺在床上已經睡沉了的老王妃緩緩睜開眼,淡淡的說了一句“我知道?!?/br> 沒多久,北安王便進來了,在榻前坐下,大手握著她枯瘦的手。 老王妃這會兒精神似乎特別好,“其實我這一輩子,已經過得極好了,現在死也是高壽?!?/br> 北安王立即唬著臉打斷她的話,“別胡說,你還能活很久很久,活到一百歲,五世同堂呢?!?/br> 老王妃笑了笑,就像是沒有聽到北安王的話一般,繼續說道“我死后,不必孩子們歸來守靈,你直接帶著我的骨灰,回到瞻州去吧,我想陛下是不會攔著你的?!?/br> 一個剛死了發妻的老人,陛下還能讓他上戰場么? 北安王嘴唇發著抖,緊緊握著她的手,似想說些什么,但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然后眼睛越來越紅,一顆渾濁的淚水便順著蒼老的臉頰滾落下來,砸在兩人緊握的手上。 “你這個傻子,哭什么?沒了我,還有孩子們,還有海棠,這輩子最虧欠的便是她了,到了瞻州你好生替我這個做娘的照顧她,我可憐的孩子啊?!崩贤蹂f著,嘆起氣來,又絮絮叨叨地說起老三成親,自己看不到新媳婦的事情。 不過陶家的姑娘,自來就沒有差的,必然能和老三和和美美走過這一輩子的。 一面還叮囑著北安王,少喝酒,天涼了添衣裳什么的。 說著說著,那聲音越來越小。 到最后,便沒有了。 北安王咬著牙,以防自己真的哭出聲來,渾身顫抖著將她已開始冰涼的身體摟在懷中。 瞻州。 海棠正在低聲咒罵齊皇,忽然胸口一陣抽疼,臉色幾乎是剎那間變得蒼白如紙,唇色發青,整個人就這樣暈了過去。 這一切也就發生在眨眼之間。 上一瞬陸言之還聽她精神抖擻的罵聲,下一瞬她就變成了這幅樣子,嚇得陸言之差點肝膽都裂了,一面眼疾手快地將險些摔倒在地上的她抱住,一面失聲大喊“海棠?海棠?來人,來人,快請風先生,快請風先生!” 隨著他焦急慌亂的聲音,風先生很快就來了。 同來的還有陸嫣嫣姐妹倆,以及與她們一起上課,然后索性住在這知州府的李花翎。 只是三個孩子都被攔在房間外面。 陸言之滿臉急切,不敢詢問風先生,生怕自己打擾到了他。 可看著床榻上緊閉雙眼的海棠,又是心急如焚。 終于,過了好一陣,才聽到風先生出聲,“夫人沒事,想是受到了什么刺激,一時沒反應過來?!?/br> 能受什么刺激,兩人還正說著話呢。 風先生見他不放心,又開了些安神的藥,讓荷花去煎了。 他這走了,韓素素也趕來了,焦急地問著陸言之,“表哥,到底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表嫂怎就忽然暈倒了?”剛才一起吃晚飯的時候還好好的呢?自己不過洗個澡的功夫,就出事了。 陸言之也沒明白,明明看著海棠危險不已,可風先生偏說沒事,休息休息就好了。此刻面對韓素素的問話,也無從回答。 三個孩子也擠進來,不過卻不敢出聲,生怕吵著海棠休息,只在床邊靜靜地看著。 很快李若風夫妻也來了,不過已經在風先生口中得知無事,這才松了一口氣。 沒過多久,海棠就醒來,只覺得心里像是丟了什么重要的東西一般,覺得特別沉重,特別難過,鼻子也發著酸,眼淚不自覺地就流下來了。 眾人見她這一醒來便是這幅模樣,怎么還可能相信陸言之的話都齊齊朝他看去。 陸言之也是百口莫辯,心里又擔心海棠,“現在可好些了?剛才可嚇著大家了?!?/br> 海棠捂著胸口,“我沒事,我就是覺得當時特別難過,一口氣上不來,現在也覺得心里特別難受,我也不知為何?” 韓素素在一旁聽著,忍不住朝李二夫人看去,“二嫂也曾如此么?” 李二夫人看了看自己這大肚子,“會有一點,有時候莫名其妙的煩躁,但也沒像是小妹這樣夸張?!?/br> 李若風卻嘆著氣道“今兒晚飯后,也覺得特別胸悶,難受得很,也不知何為,莫不是這要變天了?”但自己素來身體極好,又沒有什么老毛病,就算這老天爺要變天,自己也不會察覺到??? 大家你一言我一句,倒是扯遠了。 不過海棠也好了許多,又因此刻時辰不早,便勸大家早些回去休息。 姐妹倆有些不放心,“娘,不如今晚我和meimei守在這里吧?”又急忙指了指對面的軟塌“我們在上面擠一擠就行了?!?/br> 海棠從來沒有像是別的大戶人家那般,需要丫頭陪房,所以這房間雖大,但里間外間都沒有多余的床鋪。 海棠本想讓她們倆回去的,但見姐妹倆那小眼神,也拒絕不了。 可也不會讓她們倆去睡榻上,便招手道“好,不過得上來陪娘?!?/br> 然后陸言之也就睡上了軟塌。 京城。 戌時二刻左右,北安王的王妃去了的消息就傳遍了京城。 眾人只覺得可憐,這病榻上掙扎了這么久,臨死還沒有一個兒孫在跟前。 宮里也知道了消息,齊皇正在漣貴妃的蓮花宮里,得知這消息,半響一句話也沒說上來。 讓漣貴妃卻是有些被齊皇的反應給嚇到,心說不過是死了一個不相干的老王妃罷了,陛下怎露出這幅樣子來? 殊不知,老王妃去世,齊皇手里的最大一張底牌也就沒了。 半響后才恢復過來,急得大喊順總管,“老三呢?老三今來了沒?” 順總管急急忙忙地跑進來,大約是他年紀有些大了,殿里的燭火又微弱,所以這一路跑來是跌跌撞撞的。 最后在榻前跪下“陛下,三公子還未趕回來?!倍壹幢闶勤s回來了,也不可能馬上到宮里赴任。 不管如何,也要等著喪事過了吧? 齊皇聽到他的話,心涼了半截。 這樣一來,李筠風還怎么可能進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