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
蔣泊舟一直半趴在購物車上,盯著她手里兩塊牛排看了半天,卻是涼涼說出一句,“今晚做陽春面?!?/br> “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清湯陽春面?” 梁月斜斜睨他,把兩塊牛排丟進購物車,轉身就走,挪向下一個貨架?!澳慵矣写讍??我吃面要配醋的?!?/br> “你不是要牛排?” 蔣泊舟只推著購物車跟著梁月走,也沒有把那兩塊牛排擇出去。 梁月一抬下巴,“小孩子才做選擇,大人我全都要?!?/br> 葷素配料買了一堆,結算時梁月瞄著那購物車里頭的油鹽醬醋,雞蛋碼在掛面上,明明白白寫著煙火二字,她一瞬只覺得腹中空空,前胸開始靠向后背。車全速往蔣泊舟家里開。 蔣泊舟住的地方離“空大”并不算近,在西山區偏北,要是開車上班,得小二十分鐘。公寓頂樓小復式,獨立車庫,電梯在里頭,直接通到家門外。 蔣泊舟開門,把東西全都拎進去,放到廚房。梁月扶著玄關鞋柜脫了鞋,換了一雙灰色毛絨拖鞋,在客廳中踱步,這邊瞧瞧那邊看看。 本職原是程序猿,蔣泊舟家里自然簡約干凈,像是最漂亮的代碼?;野缀诘闹髡{,陽臺門開著,外頭萬家燈火齊亮,她所在這處,也是別人眼中那千盞燈火之中的一點。 梁月關上陽臺門,把冷風隔絕在外頭。 一樓的陽臺連著客廳,直直能看見陽臺。電視背景墻后頭,樓梯蜿蜒向上,該是臥室書房工作區。 不知浴室里會否有兩把牙刷,一藍一粉,并肩站在漱口杯里。誰的香水,與他的須后水背靠背? 梁月往廚房走,把腦子里的想法屏蔽封鎖。 電磁灶上正在燒水,蔣泊舟架著個平底鍋在旁邊的灶上煎雞蛋,抽油煙機在頭頂,將水霧煙氣都卷上去。 “幫我把圍裙戴上?!?/br> 蔣泊舟手腕一動,手中鍋鏟隨著眼神動,指了指旁邊墻上掛著的圍裙。 梁月趿著雙毛絨拖鞋,走過去把圍裙勾下來,蔣泊舟站在灶前,等著她,微微彎下腰來,低下頭。 他個子高,梁月得踮起腳。蔣泊舟轉身,將平底鍋上頭的雞蛋翻了個面,用鍋鏟利落切開。 圍裙帶子還沒有綁好,梁月伸手從他背后將圍裙的兩根帶子捉住,像是從背后將他抱住一樣,只是她的動作也利落,剩下一點點若有若無的香水味,一瞬間被廚房的煙火吞掉。 “你還真的只做陽春面?” 牛排被擺在旁邊,梁月用指甲蓋兒在塑封上彈了彈。 水開了,蔣泊舟撕開掛面,攏了一把下鍋。 “我也想做九大簋,等我做好,你今晚能餓死,明天吧,明天做?!?/br> 旁邊的鍋里也沒歇著,水撞進熱油里,裹住煎蛋,調料加進去,香味早已經撲出來。 梁月歪著倚靠在冰箱上。 “明天?明天不行,我約了人,東西放太久不好,你自己吃了吧?!?/br> 蔣泊舟手指捏著透明鍋蓋,正要往平底鍋上蓋,頓在半空,緩緩放下去。 “推了?!?/br> 梁月一愣,旋即笑起來,那笑容里頭三分驚訝四分戲謔,看得蔣泊舟火氣隱隱蒸騰。 “蔣大少爺,我還得賺買房錢,你以為我是你?!?/br> 筷子伸進面與水之間,催著面條發脹變軟,等著出鍋。蔣泊舟頭也沒抬,說得一句句輕飄飄的,像是也跟食材一樣,浮在水上。 “住下唄。是我讓你留在國內的。住我這里?!?/br> 早就是開過了的玩笑,梁月當不了真,笑罵他一句發瘋,轉身去拿了碗筷。 蔥花雞蛋清湯,撞在面條上,蔣泊舟又煎了兩個荷包蛋臥在上頭。面被端到餐廳放下,吊燈被打開,燈光暖黃色,照著面碗里頭的荷包蛋嫩黃,內里蛋黃流心,微微往一邊傾斜,誘著筷子去把它戳破。 也是餓極了,梁月是吃了一半,等到蔣泊舟把醋拿過來,這才想起來,在面上加了幾滴。 蔣泊舟看她吃得香,抽了兩張紙,替她擦去臉頰上濺上的湯汁,眉眼都是軟的,“別著急,要是不夠,我再給你煎牛排?!?/br> 梁月將面巾紙從蔣泊舟的手中抽出來,抿走嘴角的水澤。 “夠了,你真當我是大胃王,能做無底洞不成?” 她確實吃得不多,常年應酬酒缸子里泡著,還得節食健身保持身材,處處不能不留意。 風卷殘云,剛剛放下筷子,梁月的手機就響起來。就放在桌上,不動聲色地,蔣泊舟瞄了一眼,何綿綿。蔣泊舟垂眸起身,把碗端進去,沖干凈食物殘渣,放進洗碗機里頭。 梁月接起電話,一面說,一面往陽臺走去。 “喂,綿綿?是我……” 第15章 第15朵玫瑰 陽臺門被梁月從外頭帶上,聲音與冷風被隔絕在外。蔣泊舟在廚房,只看見梁月的背影映在陽臺門上,模模糊糊一個輪廓。 蔣泊舟轉身,把放在流理臺上的食材挪進冰箱。西冷牛排兩份重疊,進了保鮮柜,等著所謂的明天。 他這個廚房,從裝修好了到現在,統共還沒有開過十次火。蔣泊舟其實廚藝不錯,從前在蔣嘉雪家住的時候,還時常深夜下廚,做一份夜宵,捎帶也給梁月做一份。 可如今再不是無憂無慮少年十八。飯局酒局總不會停,即便是局停了,也還有約會。自己吃飯的時候極少,也懶得做,寧可抄起鑰匙開個半小時車去覓食。大不了還有自家手下的飯店餐廳,輪著來給老板送餐。 打理好廚房,卻還沒見梁月進來。蔣泊舟走向陽臺。 隔著玻璃,他看見梁月一雙手肘撐在陽臺欄桿上,手指間煙霧飄散,是他的煙。 蔣泊舟拉開陽臺門,梁月聽到響動,自然回頭來看。手指間卻是一松,煙被他抽走,空蕩蕩的。 “你煙癮怎么這樣大?”蔣泊舟在梁月面前,聲音鮮少帶怒氣,此刻卻不能免除。 蔣泊舟捻著煙,湊到唇邊吸了一口,捏著濾嘴將煙頭擰在欄桿上按滅。他回頭來,目光對上梁月的雙眼,里頭暗暗一片,說不清道不明,叫人心焦。 “何綿綿說了什么?” 梁月轉身,一雙手肘抵上欄桿,將胸腔里頭剩余的煙霧吐出,“沒什么,說到以前的事情,沒必要提了,又不開心,又過去很久了?!?/br> 蔣泊舟想問。梁月卻將話搶先說出口:“行了,送我回酒店吧?!?/br> 半刻沉默,但有風聲。 蔣泊舟說:“住下吧。明晚一起吃晚飯?!?/br> 他仍記著那通電話。 今晚她本該見誰?明晚她又會見誰? 不行。明晚她誰都不能見。 梁月腳步沒動,眼中情緒一概凝固。 “蔣泊舟,玩笑不能開第三遍?!?/br> “我沒有開玩笑?!笔Y泊舟伸手過去,握住她的手。冰涼透骨,叫他倒吸一口氣。 梁月只覺一瞬回到十年前。她在水中,將要溺死,蔣泊舟在岸上,丟出一根繩子,叫她抓住了,就舍不得放手,連上岸都忘了。 她舍不得掙扎脫離,蔣泊舟也沒有放開她的,只將那冰冷五指攥在手心里,他的手心熱,可總覺得,無論多暖,無論攥得多緊,總不能將她的手指捂熱。 “阿月,搬來跟我住吧?!?/br> 他伏身,將她擁進懷里。 梁月歪了歪腦袋,抬眼看他,計算他眼中每一分變化。她想起那蜿蜒向上的樓梯,上頭該有多少間臥房?主臥?客臥?蔣泊舟捧到她跟前的,應該是哪一間? 蔣泊舟領口吊墜露出來,梁月伸手就將那吊墜捏在手中,借著月光將它看清。 “你還留著這個?” 素白泛紅的手指尖,將小小吊墜托住,原有的銀色早褪去大半,透出里頭的銅色質地來。荊棘玫瑰一朵,彎成開口戒指,被項鏈吊住,在男人頸間鎖骨上晃。 蔣泊舟“嗯”了一聲:“你送我的,怎么舍得丟?!彼nD片刻,嘗試讀懂梁月臉上情緒,又重復說:“這十年,都沒舍得丟過?!?/br> 梁月一笑,語出譏誚:“不愧是蔣家少爺,還真是長情?!?/br> 她伸手攥住他衣襟,抬頭。 “明早,送我回酒店吧?!?/br> 彼此的唇都帶著煙火的余溫,似乎不燒到盡頭,不能罷休。 衣衫褲裙,散了一地,連那雙灰色毛絨拖鞋都被丟在樓梯下面。 “你好冷,像是冰窖里頭藏著一樣?!?/br> 蔣泊舟這樣說,梁月不答,只以吻回應,吻火熱,算是能將冷淡草草急切掩埋。 蔣泊舟的吻纏綿在耳后,呼氣吸氣間曖昧撩人,梁月睜眼閉眼間,眼中只有臥室吊頂上那盞已經被按滅的華麗吊燈。 月光隔著窗紗涌進來,把燈又打亮,落進她的眼里,破碎著搖晃。 得償所愿?梁月只能想到這個詞,但詞總不能達意。得是得到了,償?恐怕未必。 最后總讓她想到狼狽和不過如此,驀地讓人想起雞肋。她身上沾著汗水,不過是他的。蔣泊舟側身擁著她,臉頰貼著她的耳朵,下巴抵著她的肩窩。 他心跳聲漸漸平和,透著后背,讓她感知到。 “阿月?!?/br> 蔣泊舟聲音帶著啞,透著饜足的愜意。 “以后都跟我一起吃晚飯好不好?” 床上的承諾大多不可信,何況如此奢侈的一個。 梁月反身壓在他身上,栗色卷發亂著往一邊攏,月光打在她側臉上,融進那淺色的眼眸里頭,貓一樣發亮,叫蔣泊舟看呆。 “蔣泊舟,我不缺人陪我吃晚飯?!?/br> 她的親吻和撫摸同時落下。 親吻與撫摸,倒不如說是撕咬和抓撓。將恨意卷挾,小獸一樣。 那夜最終停歇時,月光已經悄悄黯淡下來,吊燈上散出來的光斑被鋪在墻上,一個個光暈炸開,像煙花一樣。 梁月窩在蔣泊舟的懷里,難得感到一絲絲暖意。他的呼吸聲悠長沉穩,該是沉醉好夢中。連這一點都要叫梁月羨慕。 她聽著蔣泊舟的呼吸聲,雙眼看著那搖搖晃晃的光暈,一眨一眨,整個人都放空。 煙花。